终稿

南安跟在老师身后,来到了一间教室前。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同学们在吵吵闹闹的聊天。老师一把推开门,走进教室。

“安静安静~这是大家的新同学,南安。来,自我介绍一下”。南安走进教室,站在了讲台中央。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圈教室,同学们穿着很干净,就算南安今天特意洗了头发洗了脸,但是灰黑的衣服还是让他和同学们格格不入。后背的书包是母亲用旧衣服缝凑的,手上拿的水杯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从城里卖东西带回来的铁水杯。

南安是一位14岁的男孩,今天是他第一天来到镇子上上学。南安家里十分穷,他的父母当了一辈子农民也没挣下几个钱。不过他的父母很爱他。想当初给南安起名字还是跑到镇上找了个有点文化的亲戚起的。为了让南安不走如他们一样的老路,能轻松平安的活着,豁出命来供他到十几里外的镇子上上学。

“大家好,我叫南安,请大家多多关照!”南安十分简短的介绍了一下。他不敢多说,听老爹说,镇子上不像村子里,尽量不要多说话,以免说错什么话,招来麻烦。

“啊~南安同学家里条件不是很很好,大家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啊”老师提醒了一句,随后给南安安排了座位。南安的同桌是一个女孩,南安坐下的时候稍微瞟了几眼,她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

上午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在学校里最热闹的时段来了——午饭。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边聊天边吃饭,而“新同学”自然是今天最好的话题。

“你看他啊,怎么脏兮兮的”,几个男生远远的讨论着南安。南安刚从书包中拿出一个纸包,他们声音很大,南安抬头瞥了一眼,也没有很在意,继续手中的动作。一点点剥开纸,里面的是几个南安最喜欢的胡萝卜鸡蛋包子,一口咬下去,胡萝卜和鸡蛋的鲜香充满嘴里。那帮男生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他,现在正在嘲讽他午饭只能吃包子。南安皱皱眉,要是在村子里,他定是要去争个明白胡萝卜鸡蛋的包子是多么多么好吃的。不过来上课前,老爹特意嘱咐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南安也就没有管那群男生。眼见的说的越来越过分,终于有人制止了他们,是一道很清澈的女声。

“大家都是同学,别太过分了。”说话的是南安的同桌,她正站起在座位上,凶巴巴的瞪着那群男生。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在班里人缘很好,那群男生一句话也没在说。她坐下身来,扭头便看到了南安简单的午饭,大方的把饭盒摆到南安面前。

“我这么多饭实在是吃不下,你帮我分担一下把叭~”,然后歪头俏皮的眨一下眼睛。那一瞬间,南安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呆呆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这是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南安第一次体会到温柔。

后来的日子里,女孩的一举一动渐渐撬动了南安的心。连南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开始喜欢上了女孩。少年的情愫就是这么奇妙,从不需要理由,或许在遇到她之前,他不知道以前的生活是那么无趣;在见到她之前,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如此孤独。是她的出现给炎夏带来了风,给寒冬带来了光。

这天是女孩做值日,南安便说着不着急回家,一直陪女孩做值日到晚上,借着天色已黑的借口,“心安理得”的充当送女孩回家的角色。路上,女孩突然饶有兴趣的问到:

“你为什么整天拿着那个水杯啊,你看起来很在意的样子。”

“这是我爸给我的,小的时候调皮,还拿碳渣在上面画小人,整的怪幼稚的。”南安把水壶拎起来,又多看了一眼。

“哈哈哈,可爱捏,这个奇怪的画风还真是想那个鬼故事里的怪人呢。”

“哪个?现在这个时间点…..鬼故事?”

“也不算鬼故事啦,你没听过吗,我就短短的说一段吧。在世界的边缘,一些未知的生物因为人类的恐惧而被塑造出来。这其中就有这么一个怪人。一身黑衣,脸上被捂的严严实实的,从不露出表情。他每天以人类的绝望为食。”她顺手做出一个凶凶的手势,“一开始人类的绝望还每天能产出不少,可是后来呢~人们生活越来越好,绝望也就越来越少。为了让自己吃饱,他开始给人类制造绝望。他发现人类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些对人类很重要的事物慢慢附着在人类的心上,让人类不再绝望。于是怪人开始偷走人类内心中最珍贵的东西,让人类一点点失去对这件东西的记忆,然后不断散发出绝望。”她顿了顿,“等到了怪人吃爽了,还会把东西还回去。不过那时候,那个被怪人选中的倒霉蛋已经忘掉了一切,早就无济于事了。”

“哈哈哈,最重要的东西吗。”南安看了眼远处的明月,“我倒是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眼前的她,或许就是附着在南安心上的东西吧。

清风拂过,转眼间几年的时间在恍惚中溜走。女孩高考考的很好,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了。南安尽管成绩也很优异,但是家里供不起他上大学,干脆准备在镇子里找一份工作。这天,女孩约南安出来。南安如约而至,他知道或许这是几年内最后一次见到女孩了。女孩带他在镇子里逛了整整一天,这是南安第一次细下心来观察这个镇子,他很开心。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分别的时候还是要来了。南安和女孩往她家的方向走去,晚上女孩就要离开这个镇子了。南安很是不舍,但是他不能让女孩留下来,因为外面的世界才更辽阔。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侧颜,小小的向她走近了一步。他想把几年里积攒的喜欢汇聚成四个字吐露出,可是他不敢,嘴唇动了可还是没有出声。实在不忍放弃,于是开口问到:

“那个…..以后我怎么联系你呢,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没法给你写信……”

“等我到了地方,自然会给你写信哒,不要太担心啦。我们要是有缘,肯定还会多见哒~就像我在书上看到的,‘一切终有归途,一切皆有来处,我们无从知晓,我们也无需害怕,命运自有安排。’”说完,她转头看着南安,像是变魔术的一样从怀中掏出来一把花。

“嘿嘿”,南安挠挠头,“这是什么花啊。”抬头一看,女孩已经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告诉你~~”,女孩扭头可爱地吐了个舌头,然后快步往家走去。

“再见啦~”,南安挥起手,望着女孩走进家门的背影。低头把花装在自己的水杯里,他也转身走去。南安用双手小心翼翼的举着水杯,他从来没有这么在乎一个事物,一直上扬的嘴角暴露出他内心的欣喜。

“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呢,她可从来没有给过别人花…………我回家以后要怎么照顾这束花呢?是种在土壤里,还是放在水里好呢?……不行,我要随身带着,我要时刻看着它…..”南安胡思乱想着,两只眼睛仔细打量着这朵花,它的颜色、形状都牢牢的记在心中。

重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南安的陶醉,一个穿着漆黑风衣的人从南安身边边走过,奇怪的穿着与乡间明亮的景色格格不入,南安有点发怵,放慢了脚步,想与这个奇怪的人拉开些距离。抬眼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黑帽、黑衣、黑裤、黑靴,帽檐压的很深。双手插着兜,厚厚的围脖与炎热的夏天很是不匹配。那人缓缓停下了脚步,微微一偏头,好像在注视着南安,在黑色的帽子下,一副略有反光的墨镜凄冷又吓人。

撇了眼怀中的花,冷汗从额头冒出,他想起了女孩讲的的那个故事,慌忙地向反方向大步走,渐渐由大步走变成了小步跑,再到大步大步的往前跑。双腿紧紧绷着,手里还攥着那个花盆,水杯中的水在奔跑时一点点洒出,花在水面上不安地摇摆、晃动。再一低头,花却不知所踪,只有还在泛着涟漪的水面能显现出花存在过的痕迹。猛回头,黑衣怪人站在道路的远端,一只黑色手套正在把什么东西往怀里揣,手套末端还隐隐露出几支纤细的花柄。

水杯从南安手中跌落,水溅到他的裤腿上,蔓延到路边的土壤里。一阵白光闪过脑海,难道那个故事真的是真的。他也不知道怪人是怎么拿走花的…..他只想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花,“还给我!“南安向着怪人喊到,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怪人跑去。怪人不慌不忙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左脚缓缓踏出,一瞬间便瞬移出去好几米。南安憋红了脸,他即使跑的再快,也只能看着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怪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南安只能无助的在路旁呆站着。

“那朵花是那么的漂亮,还是她亲手送给我的”南安想着,“那朵…..那朵…….那是朵什么花来着?”他自以为已经牢牢记住了花的名字,但是那个名字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南安害怕了,他从没有如此害怕过,脑海中关于这朵花、那个女孩的信息越来越模糊。没想到黑衣怪人做事如此绝对,他明白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就会永远失去关于这朵花的回忆,甚至是那个女孩的记忆。他拼命的回想那朵花的样子,每一片花瓣,每一个花蕊,可是仿佛有一层雾笼罩在花上,他已经没法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了。他知道他要做点什么,于是向着镇子跑去,他要在自己忘掉那朵花之前跑到花店,用自己接下来几天的饭钱再买一把一模一样的。

“——叮咚“

“——欢迎光临”,花店迎客的铃声响起,店员从柜台上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满头大汗的、双手撑在膝盖上的一个男孩,“请问您要什么花?”。

“额…….我不记得什么名字了”,南安边喘气边说,“不过嘛…..那个柄…….很细,然后……花瓣很小、很可爱,颜色淡淡的…….”a越说越着急,双手在空中比划,时而指尖掐在一起比划花瓣,时而双手相搓比划花柄。店员在一旁看着,试探性的进行猜测。

“凤仙?”店员左手从货架上拿下一个花盆,摆在a面前。

“不是不是,花瓣不是这样的,花瓣是…….花瓣是…….”,南安的手停到了半空,“是什么样来着…….反正…反正不是这样。”a一边说,一边在花店里踱步。他急匆匆地在各个货架间穿梭,伸长脖子仔细观察每一朵花的样子。店员为了避免被南安甩开,用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想给他介绍些花,却迟迟插不上嘴。南安在花店里反复乱转,但是并没有在花店里找到那只熟悉的花。

“这里好像并没有我想要的。”南安沮丧的挠挠头。店员倒也不生气他看似捣乱的举动,重新坐回了柜台。

“没事,镇子向北走3、4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圃,那里有很多花,说不定正有你想要的那一种。”店员友善的笑了笑了,左手向着北边指去。

推开门,南安走出了花店。太阳一点点的往下落,时间有些不早了。他加快速度向镇子外走去,五彩缤纷的花海渐渐映入眼帘。一步步走进,花海愈来愈辽阔。他从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番美丽的风景。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去欣赏了,她和花的影子已经太模糊了。他蹲下身来,细细观察最靠近路边的花。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花,他轻轻抚摸着花瓣,感受冰凉的触感。

他把手从花上拿开,然后一点点的往花海更深处摸索。他一点点地挪到了花海的中央。南安观察了太久,实在是太累了,情不自禁的躺在了花丛中,仰头看着天空。已经开始泛黄的天空中飘着几片淡淡的云。微风拂过,花群像是挽起他的手,在轻轻摇摆,抚平他心中的执念。那朵他找了一下午的花影已经融入了这片花海的每一朵花中。花在南安心中逐渐清晰,女孩的样貌却是一点点模糊。

远处路边上出现一个女孩,她背着大大的包,靠着一个行李箱站着,似乎在等车。已是快到夕阳之时,南安站起身来想看个清楚。阳光恰巧打在眼中。南安用手挡住一小束阳光,眯起眼睛。可是阳光晃的他看不确切,但那身影却和心中的女孩渐渐重合。他想跑到她身边瞧个仔细,一抬腿,脚下的全是可爱的花丛。实在无奈,南安只能一边盯着女孩,一边快速在花中寻找落脚地。他想大声喊出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的名字,张开嘴,声带一点点蠕动,但他忘了应该发出哪个音节。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就这么被忘在了嘴边。

一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个大人帮着女孩搬行李。眼见着赶不到了,南安挥舞双臂,放开声音大喊。

“同学——同学——!!!”,女孩回过了头,真巧看到南安狼狈地在花海中挪动身体。微微歪头,“扑哧”的笑出声来。几缕发丝飘在女孩脸上 ,眼睛微微眯一点但是直勾勾的看着男孩,嘴角恰到好处的浅浅上升。阳光打在女孩的脸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金纱,柔和又美好。那笑容是如此令人着迷,南安慢慢停下了脚步,看得入了迷。女孩再转过身去,一只脚登上了那辆不知开向何方的车。南安又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向着女孩摆手。

“那个——你给我的花我收好了,不过你在哪买的啊,我还想买点——” 可是这次,不知是风吹散了声音,还是花香阻碍了表达,回应他的只有车门关闭的清脆响声。车子发动了,向着路的尽头驶去。南安终于从花海中走出,但是只能望见那车子远远的背影。泪水在不经意间从眼眶滑落,那女孩就像当初的花一样渐渐消失在a的视野里,夕阳就要坠入山头了,云彩褪去耀眼的色彩,夜幕缓缓笼罩住了乡间和南安的心。

南安躺在花海的边缘,任由记忆在大脑中一点点消散。南安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双手撑开,望着夜空。有和她那么美好的经历,他已经很知满足了,就是还有一点遗憾。一点点的,他忘掉了一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完全忘了那个他曾经为此着迷的女孩。紧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样慢慢的向南安压迫。他想逃离,努力的向前奔跑,但是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怎样都逃不开那一大片阴影。渐渐的,阴影压在了南安的身上,它像是一个丝织品,把他勒紧,将他狠狠的囚禁在原地。紧接着,阴影消散,他呆呆的爬了起来。一种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难受突然从心中生起,南安不知道是为什么。慌乱的站在原地,大脑在一瞬间被白色填满。南安向着前方的虚无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或者让某些东西不要离他而去,但是他什么也抓不到,失落感源源不断的涌来。一滴泪珠从眼眶滑落,敲在乡间的土路上,发出小小的“啪嗒”声。然后是两滴、三滴,南安意识到自己哭了,急忙晃晃脑袋,忍住了哭意。他一点点的往家走去,心绪在半空中飘荡。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见一个水杯躺在路边。南安上前走去,蹲下身,抹了抹眼泪,看出这是他的水杯。翻找书包,发现自己水杯果真没有了以后,心疼的把水杯捡了起来,用手擦去上面的泥土,放在包里的角落。

现在,南安要回家了。他不知道今天的他为什么这么怪,虽然他很难受,但是他知道一切终有归途,一切皆有来处,他无从知晓,他也无需害怕,命运自有安排…….

几天过去,南安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很是精致,但是地址和署名南安都不认识。拆开信封,信纸干净而整洁,读了几句,南安只感觉没头没尾的,压下心中的不安,只当是邮递员送错了,放到了镇子上的邮局里,等着信的主人来取。

再过几天,南安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小镇,去了大城市打工。偶尔回趟家,老爹告诉他一开始每周都有给他的信寄过来,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信来的越来越少,从几周一次到几月一次,最后也没了音讯。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初的少年早已成家立业。他买下了一个带有大片花园的小别墅,但是他还是没有改掉喜欢花的习惯,他也不知道这个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花园里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窗台上也摆满了花盆,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花香。

这天一大早,一个黑影从庄园门前闪过。“叮咚——”门铃被嗯响了。不久,南安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

“谁啊”,南安边说着边推开大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小鸟被惊走。撇头一看,许久不用的邮箱上插着一跟草。南安走近打开邮箱门,一把花静静躺在里面。这是一把白色的勿忘我,露水还在花瓣上趴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泥土混着青草的香气。南安静静的看着这束花,总觉得很眼熟。花杆细细的,柔嫩而娇细。走回屋子,南安把勿忘我插在一个精致的花盆里,随后放在了花园里。清风吹过,勿忘我和群花享受着宁静的时光,像是多年之前的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那个花海一样,慵懒而惬意的摇曳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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