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第二篇章第十四节)

“我的年日如烟云消散,我的筋骨乾炙如焚。

我的心也遭受打击,如同乱草枯黄。

我茶饭不思,嚼而无味。

呻吟叹息,使我变得瘦骨嶙峋。

——《旧约·诗篇》

 

深夜,卡尔森从“冰原”外围区域执勤结束,劳碌了一天,他没精打采地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每到午夜,“冰原”里的灯光供应就会降低至正常水平的三成,这使得走廊和拐角中时常存在不少暗角

卡尔森贴着墙边,游走于黑暗与光明当中。朦胧中,他和政委擦肩而过

“卡尔森少校,”政委忽然叫住了他

“什么事?”卡尔森猛地清醒过来,挺直了腰面向政委,“上校,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别这样,少校,”政委语气很和蔼,“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没必要弄得这么僵硬。”

卡尔森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政委说话这么有力,以至于两句话就缓和了他生硬的内心

“我很清楚你曾服务于西方国家,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政委言语中透露着领导者的风范,“你的工作压力很大,这我很能理解。如果你在思想政治上有哪些疑问,我一定尽可能解答。这样,如果你在工作上也有什么不适,我也会尽力帮助的。”

“您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卡尔森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政委笑了笑,“你的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作为这里的政治委员,我想我有义务承担起为同志们缓解压力的职责。没什么别的事,不用多想。明天还要工作呢,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政委,”卡尔森感到一阵暖意,就算这个政委是有什么别的意图,他确实是目前唯一关心自己的人。有些时候纵使山珍海味也不能让人信服,但寒冬中的一壶热水就能打动人心。政委深谙此道,既能帮助别人,又在不经意间扶植了自己的势力

卡尔森越想越难受,他在这里遭受同事的蔑视,被其他军官排挤,干着最苦最累的危险任务,提拔和奖赏却总是最低的。他只是想像人一样活着,却落得这般地步,活得不如警卫连里的猎犬

一条条光暗交错的长廊,一层层蜿蜒下降的楼梯,一切都通向地下深处,通向光亮所不及的阴暗角落。他就这样数个月如一日地深夜归寝,独行在无人的“冰原”深处。垂头丧气早就成为了他最常见的动作,这对他而言太过痛苦了

如此屈辱地服从于曾经的敌人,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在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上打游击的那几年

“卡尔森!”黑暗中忽然闪出一道寒光,紧逼而来的就是阿勒克托冒着蓝火的双眼

“玛蒂尔达?”卡尔森一阵惊诧,随后被匕首架住了脖子

“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阿勒克托左手死死抓住卡尔森的头发,将他的脖子暴露出来,右手握着匕首,刀刃紧贴喉管,“我问你,为什么要背叛祖国?”

卡尔森忽然泪崩,他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了,抓起匕首就要插进喉管:“玛蒂尔达,快捅死我吧,我再也忍不了了……”

“你别激动!”阿勒克托下意识地向后防御,刀尖却依然指向卡尔森,“我也不愿相信你背叛了组织,告诉我,你只是难以忍受酷刑而迫不得已吐露了情报。”

“我是,我该死啊!”卡尔森跪在地上,眼泪不断外涌,“快捅死我吧,我真的没资格活在你眼前了,我比吉斯林还要可恶啊,我才是混蛋……”

“卡尔森,你给我住嘴!”阿勒克托看着卡尔森绑着布条的左眼,眼中也泛出一丝泪光,“你告诉我,你还能为祖国继续奉献吗?”

“我不配……”

“我问你能不能!”

“我能,只要组织不嫌我的血是脏的……”卡尔森稍微冷静了一点,“我还大有作用,肯定能做出贡献。”

阿勒克托狠狠眨了眨双眼,挤掉了那丝泪光。她恢复了一下情绪,堵住了涌上心头的情绪:“将功补过,只要你能配合行动,就还有机会不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刻上也无所谓,我只是需要填补内心的痛苦,”卡尔森恢复了冷静,他站起身来,捂住打着绑条的左眼,不愿阿勒克托看见他这副模样

“你的左眼怎么了?”阿勒克托用手拨开了卡尔森的左手,掀起黑布条和眼皮,直视空洞的眼眶

“被一个内务部的军官在审讯时打掉了,我的右眼也差点被火碱溶解了。牙齿倒是还好,他们用银汞合金全都补上了,”说着,卡尔森露出了嘴里的两排牙齿,几乎有一半都是泛着寒光的金属假牙

阿勒克托有些不忍直视,想起曾经在游击战中的点点滴滴,她实在不忍心说出来太多伤心的话:“……卡尔森,如果你出卖了我……我照样会杀死你……”

“这一次绝不会了……”卡尔森从腰间拔出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我会在有出卖你想法的瞬间杀死自己,我不会再一次把烂摊子丢给你。”

“那这就和摩托车那次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阿勒克托有些伤感,幽暗的走廊中,她的身影悄然消失。留下卡尔森一人独自哀伤,他靠着墙坐了一个小时,最后暗自神伤地回到了阴暗的寝室

他用手枪抵住自己的下巴,坐在低矮的硬板床上,小屋里只有从门缝透进的一丝昏暗光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确实这样整整坐了一夜。直到闹钟打响,他才终于放下了手枪,下颚被枪口压出了一圈血红的印记,怎样按揉也无法消去

每天清晨的广播开始模糊地播报,走廊中回响起了嘹亮昂扬的国歌,所有人都起床鸣唱。伴着悠扬的歌声,卡尔森流下了酸楚的泪水

……

苏维埃红旗,人民的红旗,

把我们从胜利引向胜利!

自由阳光刺破风暴照耀我们!

……

“自由和阳光永远不会照耀到我,我永远被困在风暴中……”他双眼紧闭,泪如泉涌

 

“什么?”阿曼尼拍案而起,“小林善雄被炸成重伤了?”

“是这样的,”列夫匆匆赶到实验台前,“他自从消失之后就没了音信,但他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医疗区,我今天早上才看见的。还有就是……”

列夫神情变得紧张,左顾右盼后小声说道:“‘液态生命计划’被叫停了,现在整个3区都被封锁了,听说是研发出了什么危害政治安全的东西。”

“危害政治安全……”阿曼尼头脑发热,“不会是有关闭锁带与粘接斑相关的生命因子吧?”

“其实我有些紧张是……会不会和年轻化生命因子有关?”列夫从未表现得如此紧张,“自从我们把年轻化生命因子精细化处理后送过去,那里就突然变得很诡异:先是有风声说我们可能会得到主席的嘉奖,然后突然风声断了,现在‘液态生命’那边已经全部叫停了……这一切都是在我们送去生命因子后才发生的。”

“主席已经68岁了,我看有可能是有什么势力在……”

“在扼杀这项可能延长……”列夫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却被阿曼尼一把捂住了嘴

“闭嘴,我们都知道就够了,不需要你再把它说出来,”阿曼尼眼神犀利地环顾四周,以防有什么人正在监听。她望向饮水器,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设备,她经常能看到技术人员伪装成的送水工打开水箱盖,动作却不像是仅仅更换饮用水这么简单

阿曼尼开始紧张,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饮水机可能已经成为了极大的威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猛地掀开水箱盖。只见水箱盖上悬着一块手表大的黑色仪器,仪器的侧面亮着一个小红点

阿曼尼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个窃听器,而水箱盖就是它最隐蔽的扩音器。坏了,她闭上双眼想要向后倒去。这意味着他们有关年轻化生命因子的一切言论都被记录了下来,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这个窃听器是不是机械储存的

窃听器下方的小天线断掉了阿曼尼的所有希望,她甚至无奈地笑了笑,无比地后悔自己刚才和列夫激动之下说了那么多话。列夫缓缓靠近,他完全不明白阿曼尼突如其来的举止和表情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列夫紧张地看着黑色仪器

“哈哈哈!”阿曼尼笑出了声,“列夫同学,我们又被上了一课,哈哈哈哈!”

实验室的大门被拧开,几名内务部的特工涌了进来,他们围住阿曼尼和列夫,而阿曼尼仍然面对着窃听器大笑不止。列夫不知所措地站在特务中间,脑袋快要炸开了

“阿曼尼?”卡尔森艰难地说了出口,眼前的阿曼尼仿佛倒退了十岁,让他有些难以确定

阿曼尼忽然止住了笑容,不愿相信地缓缓回过头,尽管她和卡尔森对上了眼神,但这种强烈的难以置信依然使她感到极其的不真切。空气霎那间凝固住,一切仿佛静止了

“卡尔森?”

 

“现在我们依然有很多人还不清楚,主席的死不是突发性质的,”她伸出手抓了一把车厢外的冻雪,放在头发上搓掉污垢,“我还无法确定那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如果它确实存在,那这力量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恐怖。”

“所以这是我们的使命,”黑衣人掏出一包香烟,“你要一根吗?”

“怎么会有不要的理由呢?”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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