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被打乱重组的一些东西

现在树的脑袋里循环起二十世纪的交谊舞曲,交织的画面也都是漂染着历史的淡黄色的牛皮纸,上面是他和美兰和翠花的爱情故事,在那个语境下,他们彼此拥抱、彼此亲吻、彼此拉扯紧致对方的皮肤、在厚重的子夜声中打捞彼此的后代,并在五十年后的一个黄昏用彼此眼中的灵魂取代死亡,携手走向下一个人生。

 

树站在广场中央,听着音响里传出的因两种或者三种声音摩擦而不清的部分,前面的人和他的呼吸一样安详地起伏,打转的只有树一人。

 

 

树不喜欢季节交替的时日,不光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过敏性皮炎,还因为斗转星移下人和物的分离,树不喜欢分离,仅仅是因为分离隐含着的深重的不确定性。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但他的从记忆复苏时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带有着这种不确定性,树的一生,曾用过很多种方法对抗这种不确定性,但都宣告失败。后来树终于习得了这个早前他十几个世纪存在的句式,唯一确定的就是他生活中的不确定性,这句话将在往后几十年栖息在原地,成为为数不多陪伴他的余生的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场了,气温已经到了噤声虫蛰的地步,树还穿着一件薄大衣,只不过短裤换了一个款式,也不是迎雨的原因,在这个当口,他反而开始锐利地怀念起今年夏天的事,往日湿漉漉的记忆被烘干,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树搞不清今年的冬天是否还同往年一般干燥,又或许他再也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疼痛了,那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疼痛,曾经一直是他噩梦的源头,如今也没有缓解。

 

凉是凉了些,可树更喜欢每天出门时。今天树一推门,刮起的风激起一阵麻雀,现在是秋天,树感受到秋天的气息,不再考虑季节交替的当儿,不确定性轻飘飘的,覆住每个生命,这是从波及范围来讲的;可若是单论起什么事的话,就又显得太深重了点。树每次想到这里都会下意识停住,这次也一样,但他能感受到风实实在在推在他脸上。不确定性这把枷锁,打开它的钥匙只能是存在。树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推导出这个解答,可生活里若隐若现的失真还是会常常困扰他。树把手中的垃圾扔进垃圾箱,坐进车里,今天是节庆第一天,他想回家。

 

 

树在比平时更像摇摇车的地铁里站着睡着了。

 

​树精神饱满地回到家,操持着两个小时前的一切,打扫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东西。他一直在等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他从十天前,或者更晚开始等,就在刚刚,它打来了。树为此又多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到达派对现场时人已走光,这也是他一直等待的。

 

 

摘抄自树的摘抄:批评与自我批评;事物发展的核心是其内部的对立统一。

 

树只觉得他们可怜,无法从诗中汲取养分的人,和瞎子有什么区别;又觉得苦恼,当这些精妙的文字在眼里绽放时,它们的美只有自己能看到,自己和瞎子又没了区别。

 

树不喜欢呻吟式的炫耀,或者炫耀式的呻吟,总有更重要的东西被解构在这些背后意喧宾夺主的框架里,层楼误少年,层楼误少年。

 

 

树的眼球在中午吃饭时突然被什么填满,回过神后看到太阳铺满的桌面,这使他忘记了关于窗的细节,惯常时灵魂常驻扎的位置时下已抽离成一片白,树不喜欢这样。树觉得白色是对太阳的一种亵渎,尽管这是之一。树也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突然发觉出病态来,他喜欢夕阳,喜欢朝阳,讨厌正午时头顶的圆球,散发出令人恶心的白,高调地侵略住他的灵魂;他是恋童癖,他盼着人死,他惊叫。楼顶的信号塔,一眨一眨,留下锁住树的红光。现在是晚上,太阳没了,月亮还没出来。信号塔的红光悬在天上,一闪一闪。

后来,下午的黄昏窗帘,积水荡漾的悬空午后,树的心里的雨水的滴滴答答的声,睡房一端,被日光泻满,树不喝酒,没有易拉罐。树写诗,写不着边际的诗,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

 

臆造的日记的残缺的一角:

我的日落黄,漂浮在每天午后的窗帘,骚扰虻破土的神殿。

 

 

树的朋友在一个晴天问他为什么不谈一段恋爱,树思考了一下,说他想结婚。

树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结论是不会有一个理由让他开启一段恋爱,直到他最好的朋友在他的脑子里异化,并见之于一切。树词不达意的时间拥挤在生命的方方面面,他没法修改,有些东西他一生也没法付诸言语,当某个实在触及他似有似无的灵体时,他被开水烫到般热烈的感觉总只能悬浮在脑海里,游不出去,这时树责怪自己不会画画,因为他发现只有场景的交流才有可能带出他的一切。树不会画画,只能退而求其次。树开始用文字作他的画,这将导致一个无可挽回的结果,他的语言体系在适应中蜕变为朦胧抽象的一团,没人能触及。树渴望一个懂他的人,他不希冀心与心的交流,只愿他不会将半生的时间都注入进误解中去。

不确定什么时候了,树明白需要相处,和一切,但树是不劳而获的树,树是渴望得到永恒在永恒中的永恒的树。树想结婚,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树刚明白有多久时,时间已经看不见了。

 

 

树落定在公路上,周围的看不清清晰可见,路灯传路灯浩浩汤汤,那条灯际线,车流般穿梭在冒尖的树里。这样的公路树喜欢,或者说,无所谓哪样,树喜欢公路而已。年幼的树对于公路抱有一种幻想,这幻想他现在依然有,只不过发作的频率更唯物了些。树曾经梦幻过这么一个场景,在落日带来的深红黄色的背景下,被车窗框住的远山小到接住公路尽头,树将脑袋和手一起伸出什么外,所有的东西都被打乱成一条行驶着的,末日公路。世界末日的场景,树的一半都在这里发生。

 

制动启停中,树沉眠,自由的时间被拿来睡觉,树深深悲哀。

 

臆造的日记的残缺的一角:

世界末日的前一秒,我呆坐车里,被赶来的余晖撞晕。

 

树对世界末日有种叶公好龙式的坚持,他经常出现的场景是行走在空无一人的灰色城市中,或者在公路的天光下疾驰,会有一个人和树一起,成立一切,树想结婚,当废土和遗迹和神庙,有人能和你一起见证这些奇诡壮阔不法言说的,树为此时而热泪盈眶。

 

臆造的日记的残缺的一角:

在世界末日的夜晚,抱着看,卡通片。

 

 

树家门口的广场被铁皮围住了。失去了后现代化的手段后,树在虚无中变得虚无。

 

 

树的脑子里浮现起一片歌舞升平的好景象,花草鱼虫转着圈打着摇摇车,星月云鸟坐着旋转木马在天上过山车式乱飘,这片还在绵延的草地上,长满了欢庆的人,树被抛向空中又回到人中,站在上方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朝思暮想地闯入他生活的因子,被树坚信可以以此越来越茁壮,直至拥有树想要的一切。树打架的思想中,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不愿扼杀,因为害怕,希望再小,树也不敢破坏。树会睁开眼睛沉浸在他虚实交织的生活里,而从没预设过泡泡破碎时,或许树一直活着就是为了手把手看着这一天来的模样。

 

树对时间其实也没什么概念。

 

 

树的梦想:变成一朵云。来自他儿时不靠谱画片中不靠谱人物的不靠谱行为的不靠谱解读,配音画面场景的余音袅袅,注定会影响树的一生,树是某本书里的主配角,被一句话一行字就埋下了一生的伏笔。

 

 

在一个没有被历史记下的日子里,某一秒,树会觉得树是孤独的树。

 

树喜欢等风。和树喜欢幻想一样喜欢等风。

 

树要穿越回去,做一只在冰原上狂奔的猛犸。

 

臆造的日记的残缺的一角:

这个时候地球应该返祖,我对着窗外的枯木这么说。

 

 

树的生命,停止在消息发出的前一秒。这也是活着的原因之一。

 

树在消息界面愣住,几度抽离,最后趴在,给人发消息本身就是个挑战,树要对抗自己,对抗别人,对抗时间,对抗好多好多东西,但树热忱于义无反顾,因为他需要互动,或者说他需要一切可以证明他的东西。树渴望被回应,树觉得每个生命都应该被回应,树觉得生命是在回应中生成的,对于沉默和留白,树只在对抗误解时才敢启用,可还是时而反噬。只有言语,带动着树贫瘠的引擎,嘟嘟嘟嘟抗争着四下静止的所有。

 

树的文学,充满着误解的文学,树的文学性是误解性,树要请人来驳斥这些不利于树生存的事。

 

树不杀树,树却因树而死。

 

树是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夜晚突然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成本低廉至依附于宿命的悲哀即可存在,反过来却又消解掉自己赖以生存的一切,是个白眼狼,和树很像。

 

 

树狠狠地骂了自己,有且仅有,树还有同情心,还合乎社会地善良着。

 

 

在读到这里时,树突然回想起曾经恐吓攻讦过自己的一个感觉,天然伴生着一个场景:空空荡的白色空间,不是纯白,能看出棱角和边界,总之背景色很冷、素,带着点树熟悉但破败的元素,比如老厕所里格子的墙纸,或者干脆是水泥惨惨地拦在那,周围本来是有人的,但没人了,关于他们虚化消失的影像的想象循环在这里,树感觉空虚,害怕极了,树不应该自己站在这里的。

这个在恐惧分支下的情感,树现在依然不好命名。是幸运的日落黄和旋转楼梯。但会有人设身其中的,会的,这就是树坚信着的。

 

请建立属于树的文化王国,搭建所有的意象,穿梭于不可直言的那些感觉里。

 

 

树一出门就感到了舒服的气息,来自于某花鸟鱼虫市场,抬头后天空也变成了雾蒙蒙的亚热带,现在除了温度没有一点秋天的样子,树的枝叶就紧紧扒住天。树的印象中,这里的空气很少这样柔和过了,不清楚是从哪先发起的,但现在世界确实像加湿器了,散发出的味道可能也来自于此,远处的高楼默然在雾,高速路就此盘山,山之所以为山,在雾。

在某天上工的路上,树稀罕地感觉自己是个隐君子,结实地爱着旁边的自然。

出楼门前的篮球场,探照灯亮和和的,光就被困在雾与雾之间,地面反射的挡住挡住夜蓝天的楼,树的枝叶就紧紧扒住雾。

回家路上,树拿回了亲自感受夜的朦胧。朦胧在雾。

 

 

一个阳光迟钝的早晨,树盯着墙上笛卡尔的眼睛养泪。

 

 

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说的树,安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从何说起。树刚确信自己爱这个世界,假的,树好久以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被证伪。自然也不可被证实。

 

一首歌的歌词:我只有一根刺,和半生的空瓶……

 

另一首歌的歌词:愿你有苍老却无畏的样子,永有金子般明亮的放肆,永不回避命运对灵魂的逼视,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逝。

 

 

树柜子上放着的女士腕表,在今晚九点整,又发出了意识边缘的嘀嗒声。

 

树不着急完成它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树也跟着。

 

树终于变成一朵云飘走啦。

 

 

臆造的日记的残缺的一角:

献给,我们伟大生活的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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