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连载第五节)

“纪念我们英勇无畏的人道主义战士,仅此默哀。”

——《医神与人伦》1942.3.1

 

1943.7.5

七月份,到了柏树坡地区浓雾尤为厚重的季节。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断徘徊,时而隐秘地盯着我……我的背后没有一刻是安全的,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就在我的背后徘徊着……

……

医院里的空袭警报已经响过两次了,旁边的生物医学院比我们更加的紧张,那里已经做好了自毁准备了。柏树林的深处建立了一座军用机场,来来往往的飞机总是让我难以入眠。 柏树林里已经架起来至少五十多门防空炮了,有的时候夜里探照灯的灯柱密密麻麻地在天空中扫射,一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

院长已经有几乎一个月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我看不清塔楼里是否有他矮小的身影,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在那。做移植手术已经成了我的一种惯性,往往不再考验我的能力,只是条件反射式地切除、缝合、切除、缝合……

宪兵队审查组对这里管得愈发严苛了,他们生怕有关器官移植的技术传到敌军手中,那样他们既会被扣上非人道主义的帽子,又要抵抗来自敌军弗兰肯斯坦们的攻势。副手在做手术的时候跟我聊天,忽然提到了这座医院的来历

“这本来是15世纪用来关押异教徒的监狱,”他一边做清创一边说,“世纪初上一次打仗的时候被临时改造成医院了,前几年才好好修整了一番,但这抹不掉它曾是一所异教徒监狱的阴寒气息。”

“所以塔楼以前是看守犯人用的?”我问道

“是的,而且听说塔楼的地下区域关押着重刑犯,是天主教给异教徒用刑的地方……那地方可怕得很。”

“无所谓,我不相信所谓宗教、神祗一类的存在,”我被闷得口罩下尽是汗水,“如果它们存在,那怎么能够允许一个人身上既有活人的器官,又有死人的遗骸呢?”

“反正这个地方的构造我不喜欢,太压抑了,简直不像医院,就是监狱。”

 

我走出了城堡大门,绕到城堡的后面。这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草原,这个季节雾气很重,百米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算是五十米也很难分清远处的柏树和人的区别。天空格外的低沉,似乎快要倾倒下来,却迟迟没有印象中的风暴大雨,只有时而断断续续的棉丝小雨,这让我总是喘不过气

草原上的蒿草从没有牛羊啃食,所以轻而易举地长到了半人高。这里常年没有充足的日光,草也都是灰白色软塌塌的,很难看清草丛中都藏着些什么,或许爬虫,或许毒蛇,或许藏着某些终日不见阳光与天空的畸形怪胎。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到草原里的原因,未知的黑暗总是能够带来最诡异的恐惧

有的时候能够看到宪兵三人一队走进草原里,然后忽然地集体伏下身钻进草海中,如同水鬼回到了水中等待猎物的到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宪兵什么时候或者从哪里离开那片草原

我渐渐地开始对那些移植器官的主人好奇,他们有的皮肤上刻着某种宗教的血痕,有的曾遭受刀伤,皮肤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细菌感染导致细胞坏死的程度看起来足以夺取他的生命

博士那边送来了一种可以促进细胞再生和伤口一期愈合的药物,现在移植手术术后的调理时间已经可以降到平均四个月,不过那些在东部战线连连受挫的战士们都希望尽可能地延长住院时长,他们或许对国家不忠了。不过这也事出有因,一种促进骨愈合药物确实可以缩短骨愈合所需的时间,但无法保证愈合后的骨骼强度。昨天一个刚出院的士兵从军车上跌落了下来,结果滚了两圈便发生了股骨螺旋骨折,这让博士大为吃惊,所以他成为了支持六个月疗程的头号

博士在运完药物后跟我在后庭聊天,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表,我注意到他的小臂内侧印着种族主义的纹身,这让我对他的命运产生了一丝担忧

 

“这有什么的?”阿曼尼深吸了一口香烟,“他只是比较坦诚而已,在这个鬼地方工作的大多数人都抱有种族偏见。”

“唉——”我长叹一口气,“我是在想,战争结束后,他这种人一定会被俄国人生吞活剥的。”

“我们都一样,”她捋了捋散乱的金发,“我们又不会因为没有这个纹身就不被审判,这是我们注定的宿命。”

我躺在沙发上,将双腿翘在沙发扶手上,抬头望向办公室的水泥天花板,“我们的这场战争还剩多少时间,两年,一年?”

“或许明天,或许今晚。”阿曼尼毫不在乎地掐灭了香烟,“或许就在你回宿舍的路上。”

“我不想回去了,”我静静地回应,“如果要我死,干脆死在你的这片云雾里吧。”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转手熄灭了台灯。窗外探照灯再次亮了起来,光柱穿过浓雾刺向天空,充当起聚光灯与阴云构成了一座倒悬在天空中的舞台。阿曼尼拉上了幕布,提前结束了这场表演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动静唤醒了,我注意到阿曼尼站在窗前向外张望,这是件稀罕事。我抖擞精神,也扒在窗前向外张望。窗外下着绵绵小雨,雾气更加地浓烈,不过奇怪的并不是这天气,而是地面上外星人一般的一束束灯光

这些灯柱横着或斜着在地面上移动、旋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是某种类似头灯的光源产生的,每个光束的出发点都是一个弯着腰在地上寻找什么的模糊人影。他们如同外星人突然降临,在不断地搜集着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环境保卫局的,刚才院长一通电话打过来让我通知所有人不要离开现在所在的房间,尽可能地锁好门窗。”

“出什么事了?”我更加好奇

“不清楚,似乎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他们在搜捕。”

两声枪响打破了宁静,我可以看到远处一个人向草丛开了两枪,火光四射。许多灯柱都聚向了射击的方位,他们围成包围势逐步靠近射击点。草丛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瞬间一圈持枪人员连连射击,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一个人持枪缓缓靠近射击点,随后对着草丛又开了两枪,回过头说了些什么,其他人便也靠近观察。他们向目标铺了一层毯子,随后有人搬来担架将那玩意儿抬了上去运进特制的卡车里,其余人则再次散开寻找,灯柱又变得混乱无序

其中一个人离城堡比较近,我仔细地辨认他的装备,大概是这样的:头上戴着一顶类似于矿工帽与军用钢盔的结合钢盔,钢盔上方用杂乱的粗电线缠绕着一个半个头盔大的高亮探照灯,后脑勺还挂着两个沉重的电池仓,面前有一个铁丝网面罩;手中端着一把冲锋枪,身上则穿着军绿色的厚重防护服,铁丝网面罩下还戴着鬼脸防毒面具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舞台上跳下来的人物,看起来简直不是这个时代的。就在我们看得入神时,忽然从一楼传来了一阵枪响,随后隐约能听到杂乱的跑步声与叫喊声,紧接着又是枪响

“糟糕!是我的办公室,有东西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激动地说

我们跑到办公室大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楼下几个人正在交谈,看起来那东西已经被解决了,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理残骸

“这是谁的办公室?”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查理·福克斯,这医生怎么不在办公室里,是不是刚才受到惊吓跑出去了?”

“有可能,快点通知他们寻找这个医生。”

我转头看了看同样趴在门上听动静的阿曼尼:“我要不要现在出去。”

“我不建议,现在出去太危险了,你不如喊两声。”

“那样我们岂不就暴露了?”

“那也没办法了。”

我拧开大门上的锁,走出办公室,沿着楼梯缓缓向下走去,直到我看见了办公室门口背对着我的两名持枪人员

“我是查理·福克斯,你们是不是……”

“砰砰!”

我非条件反射地倒在冰冷的石砖台阶上,顿时虚汗直流

“我们打错人了,这就是福克斯医生!”

我躺在地上摸了摸腹部,温暖的血液浸在手上,恍惚间我看到一具类似于裸体男人的东西被盖上布抬走了,两个人跑到我身边检测我的中弹情况。我原以为说明身份就会没事,结果还是免不了挨了两枪

“我明明……说了我是……你们,你们……”

“对不起医生,因为它们也会说人话……”

我晕了过去,两头小鹿在眼前跳着离开了,随后是院长端着雨伞在地板上写字,三个鬼脸防毒面具旋转着远离我,柏树在学着少数种裔人群跳宗教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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