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和自己的身体不熟

一、手
它们曾是一棵树最突出的两根枝条,然而已经成为了木雕。它们是柔和的浅褐色,有一道一道细小的皱纹,就像树皮的沟壑。浅色的小疤零星地分布,如果只看纹理,也许有人觉得这是双已经活了很多年的手,但是细细看,又会发现它们有木雕所没有的年轻生命的柔软,五指又很细,是再出色的雕刻家也雕不出来的,是新枝才有的特征。
在它们还是新长出的枝条时,肆意地探索过世界。粘土,花瓣,虫子,画笔,雪和冰……能摸的,不能摸的,都下意识一一尝试。后来它们跟着身体的主人一起长大,一天握好几小时的笔,拎起沉重的书袋。有时握笔久了,就会出一层滑滑的汗,把作业本弄皱,这是手的眼泪。这是属于一双手的重枷。
现在,我依然没有特意控制或保护过它们。我捡了很多鸟羽毛,用酒精消毒,再一遍遍抚摸轻盈的触感。军训的时候,没涂防晒霜,于是手背与手心的颜色差距越来越大。我喜欢画画,手侧经常蹭上好多笔痕。我的左右手心各有一颗小痣,它们是两片天空里孤独的星星。
朋友们都说我的手很热。的确,我能感受出我的手温比其他人更高,有时要判断朋友发没发烧,就要用我的手放在人家额头上,要是比我的手还热就铁定不对劲了。冬天,朋友喜欢抓住我的手,捂热她们冰凉的五指或脸颊,于是热量的交换让我的身体结冰了一样。但是我的手就是我想成为的人,能给别人以温暖的人。
手是我的另一张嘴。在我不能或不敢说出来时,手会替我把心里的声音画下来,写下来。有许多甚至连父母与挚友都不知道的秘密,它们知道。或者,它们会把我那些溢出来的心理无情暴露出来。紧张或无聊的时候,我喜欢用一只手撕另一只手的皮肉,常常撕出会渗血的小裂口,也并不觉得疼,好像那是负面情绪逸散的窗口一样。我也会在焦虑的状态下无意识揪头发,于是就变成了手依照我的意志残害身体的另一部分,欺凌它们的同事。
然后我指使它们按着屏幕键盘打出一个个拼音,就有了这篇介绍它们的小文。

二、关于身体,其他的部分
身体,这是个不怎么完美的容器。
先从面部说起。我的五官像是一堆从散装乐高随心配(好吧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东西)里抓出的一把零件,以奇怪的方式摊放在一起,却意外像人类的样子。
最满意的是眼睛。我的眼睛很黑很黑,就算在光下可能也只是深褐色。我的朋友们有在阳光下能变成棕色的虹膜,甚至我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在光下眼睛就是浅棕,而在阳光里我曾见过她的眼睛变为了琥珀样的金色。我特别特别羡慕,但是又不敢戴美瞳,于是就每天在脸上嵌着两颗黑洞一样不见底的小眼球来迎接世界。但是我还是喜欢深暗湖泊一样的它们,尤其是凑在镜子前仔细看的时候,感觉全身的灵魂都像水一样蓄进了眼睛里。
然后浅浅说一句嘴巴(口腔)。我在整牙,我本来和两排牙有十多年的合作愉快,没觉得哪里不好,结果被拽到医生那里指出了一堆毛病,然后给它们穿上了牙套。牙科机构的宣传口号全是“给你自信的微笑”,可是自从戴了两行铁箍后,我真的不敢像以前一样放肆地笑了(尽管真正的笑声还是很魔性),因为一不留神就会金属反光晃瞎对面的眼。
我的耳朵有特殊的形状。它们没有服服帖帖贴在脸的两侧,而是斜向上突出来了一点,再加上脸小,就显得耳朵异常的细大,不太像人类。我妈说这叫精灵耳,我说哄人哄的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头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短发,别人在地上的影子都是椭圆的头,只有我是蘑菇形状。它的刘海遮住了我稀树草原一般的眉毛和上文提到的乖戾的耳朵,让整个人的面部伪装成了老实且人畜无害的样子,好一出配合。在小学大家都不懂事的年龄,有人问过我是女生为什么不留长发,我说长发还得扎辫子,洗头发吹干还慢,我懒,就这么简单。然后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问我到底有没有耳朵和眉毛……
这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说实话,我没仔细看过我身体的其他部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腿。我的腿还是有点粗的,托我妈遗传的福。(对不起了妈)我是上肢细下肢粗,看着就很不协调。不过粗意味着有足够长肌肉的空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跑步跑得挺快。腿上经常出现不明原因的淤青,基本是因为我磕在什么角落的时候迟钝的痛觉神经决定欺上瞒下,既没感觉疼,也没及时止损。我有的时候觉得我是在压榨它们,让它们支撑整个身体,还不给工伤休假。但是值得炫耀的是,我的腿(还有身体其他部位)从来没骨折过,结结实实陪我任意折腾自己摸爬滚打。我甚至从来没体验过真正的崴脚,都是脚斜了一下然后疼不过几分之一秒就转瞬即逝,恢复如初。

三、特殊使用例

我的手收集过好多叶子和干花,几十来种植物种子,一大把鸟的落羽,和十几块自认为漂亮的小石头。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物品现在都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盒子里(盒子都是包装盒之类的,我家长本来要扔被我抢救回来了)

我的手上落过两次蝴蝶。一次是白粉蝶,一次是柑橘凤蝶。不过话说蝴蝶落在人附近似乎主要目的是吸食人的汗液(里面的无机盐之类)。我还摸过尺蛾、豆天蛾和金凤蝶的幼虫,软乎乎的大绿虫子。

眼睛看到过一百多种不同的鸟。(在观鸟的人里似乎算很烂的战绩但是对于我挺好的)

我曾经在1月的瑞典斯德哥尔摩躺进和我身体一样厚的雪地,看天上的星星。

触碰过因为鸟撞(飞行中的鸟撞上玻璃等)而受伤或死亡的鸟——分别有小嘴乌鸦,喜鹊,蓝歌鸲,还有矛斑蝗莺(这些列举的鸟撞都是发生在过咱们的校园里的)。我还救助过一只大概率是家养品种逃逸进bdfz(这种情况在观鸟中称作逸鸟,是轻飘飘的很美的名字)的疑似金丝雀的东西。

我的舌头尝过北欧著名黑暗料理甘草糖。名不虚传,居然是八角大料的味道,呕。

上面似乎大部分是关于自然的。没什么毛病,我的身体来自大自然,它热爱自然也无可厚非。

四、对它想说的

我不想认真看我自己。身体对我来说更多是我与世界交互的工具,我害怕认真观察它之后,发现全是生锈和变形。
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容貌光鲜度十分存疑。然后就成了那种罕见的手机相册里除了搞怪自制表情包几乎没自拍的人(导致初三班里想做毕业纪念卡片都没找到正常的我)。
但是我也没有容貌焦虑,我每天都自豪地看着这堆美丽的残次品,自嘲一般想着自己的缺陷,破罐子破摔地带着坑坑洼洼走来走去。

这具身体仅勉强能用,我很赞赏它,不过是因为每个灵魂都需要一个不会背叛自己的容器罢了。

商品名:一个人类(存疑)的躯体
商品信息:八成新(存疑)
售价:非卖品,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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