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最原终一的侦探,与没有爱也没有青春的旅途-其一

序言:警笛声渐渐远去了。围观的人群从黄白相间的封锁线外退开,回到各自生活的角落,他们本来应该在的地方。视野中央的案发现场陷入一片模糊不清的迷雾。他站在原地,僵立不动,眼前不时从虚空中闪出那双饱含恨意的眼睛。

 

他刚刚在警察到来前破获了一桩凶杀案。单就其案情来看,实在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用一把铁锁伪造的密室,水箱里沾着血丝的弯刀,一具面目狰狞,浑身上下有十四处刀伤和扭曲的五官与青紫色斑点的尸体,再加上缠身的债务——本该如此。本来就应该这样的。

 

但并不是。凶手既不图财,也不图名利。他要杀人,仅仅是因为血脉相连的亲人曾经死在这个人的手下。他杀死了手上沾满鲜血的仇人,为此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不该杀人。但我没有资格——最原终一双手捂住头部,好像要遏制住思考下去的意识,无比痛苦地低吼出声——我没有资格做出那样的判断,我没有资格评判人类是否有罪,又是谁更有罪。我没有资格替他终结这样的仇恨——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要………对不…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他只发出了颤抖的气音。

 

而后,世界陷入沉默。狰狞的表情和泛着血丝的怒目也退入黑暗,回到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第一幕

场景:深夜,车站,幽暗的灯光

登场角色:最原终一

 

至此,仅剩两枚硬币在封闭空间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多不少,不痛不痒:时间恰好允许我赶上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列车,这些钱足够买一张车票。然而,十三小时前我才刚刚走出公寓,十三小时之后居然就站在了公交站牌旁,普通地等待普通的回程,和其他负责找猫的侦探助手没有什么两样,好像只是刚刚出完稍久一点的外勤。我的视线绕过头顶的隔雨板,看见了夜空和悬挂其上的点点光斑:远望时并不是多么亮堂的明星,在黑暗中其实也比微弱要强。原来,从来,不会有亘古存在的东西,我个人的残忍、我个人的无知和不知悔改,在整个世界的历史里,只是作为短暂的瞬时记忆,轻飘飘地掠过。过去我发誓要把它遗忘,但是,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掠过了,因此必须一直记着。

 

虽然只是跑一趟外勤的时间,经过之后却好像跳过了我的整个人生一样。由不起眼的侦探助手,升格为【超高中级的侦探】,其戏剧性和讽刺意义就像坐在树林里的野猫,眼睛鎏金,藐视被踩断的树枝,突然发现路灯一直散发着不起眼的光线,存在感并不强烈,却不可或缺。我猜测:猫正以其独有的哲学眼光看待我,已经洞悉了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自我,和我的罪过。从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光开走,到最后被模糊的阴天底下只剩下红蓝色的光,吹捧声中空无一物,永远不知全貌。聚光灯下的我,本来应该欢欣鼓舞,为自己取得的小小成就和随之而来的诸多认同感到幸福,偶尔选择打车,而不是在冷光下孤身一人走夜路的。所以最后,最后,非刺穿不可吗?偏偏是金属制作的手铐,冰凉地锁上,装进警车里,驶向监狱。偏偏是在悬崖边慢了一步,漆黑的视线,浸染着鲜血的仇恨,糅杂在一起,顺着没有眼白的视线射向我——他恨我,像恨他的罪证一样。因为,同样是无比平凡的人类,我没有审判他的资格,必须引咎辞职,将背叛人性赢来的荣誉,深深地压进帽檐底下…我走不出来,只能让阴影 遮住那只看到了痛苦的眼睛。

 

一始一终,希望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人,强迫他人咽下了冤冤相报的苦果,我其实觉得自己不止是有罪。稍许沉默,想要说话,发现还不如沉默来得直截了当,所以最后我还是没有说话。徒留安静,徒留沉默,无穷无尽的回响,在车站里震荡。

 

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我今年十六岁了,依旧止于沉痛,止于哀伤,止于等待时间自愈,让我在亲人和友人面前能够扮演勉强过得去的寻常角色…所以,我今年就要十七岁了,依旧只是存在绿洲的荒原一片,绕着水流过去,口干舌燥,不得纾解无止境的饥渴。所以,今年我应该已经是个大人了,直到调整好呼吸频率之前都会如此沉默…出门之前,依旧只是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了两句话,作为给自己的谢礼:一句是(因为)疮疤深可见骨,另一句则是(所以)格外刻骨铭心。

 

至此,硬币孤零零地击打金属层,音色近似于铃铛,只不过较之更为有气无力,才响几下就掉进了收钱箱深处。先是玻璃流下几滴小小的眼泪,紧接着更多沾着水珠的小刀跳出视野,划出道道细细密密的水痕。雨 从没关紧的车窗和窗框的夹角间漏进来,打在我的身上,死在棉布的针脚里。不太愿意关窗…其实我就是突然想淋一淋雨,却碍于无法装聋作哑,不得不遵从其他乘客的意愿,拉下手柄,让水流进车的十万个缝隙。旁边的人终于不再说话了,留给我保持理智的空格:终点的标志是一面旗帜吗?其实不是的。终 点*重音,不管在字典、谷歌和因特网上有多少其他的定义,最开没有始也就和其他所有的点一样,都不过是一个点而已。终点,结束的代言:从那以后,每一把沾着水珠划过玻璃的刀(注1*),都不止划过玻璃而已:天的定义是由人类创造的,我也是人类,所以我同样参与了对天的定义。正因如此,待到天以大雨的形态出现,要替良心谴责我的时候,得益于旁人阻止而幸免于难的我,有一种被宽恕的错觉,总是连最简单的陈述句也学不会组织了。所以,最后,就算只是一句完整的道歉…我都说不出来。

 

(这幕话剧结束之后,次日,很讽刺地,天空泛着温柔的蓝色,将整座城市拢在一个宽广的怀抱中。街道上的樱花树开了花,粉红色的花瓣洒在人行道和马路上。人们带着满足的笑容,毫无疑问,那是只有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幸运的人的脸才能绽放的笑容。都很平静,都很美好,像少年漫里的画面一样。

 

简直就像…就像昨天发生的故事,只是一场噩梦。平淡且充实的幸福,这才是现实。

 

而最原终一作为恨的遗留产物,无药可医的五月症患者,仍然把自己困在噩梦般的昨日,被无穷无尽的愧疚与自我怀疑淹没。邮箱里的希望之峰学园录取通知书,本该起到医生开出的诊断证明般的作用,实际上却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同记忆里那个由青苹果味的绿舌头,气泡水和冰柠檬组成的夏天就此告别,回忆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涌上喉头的甘甜,而是比黑咖啡还要苦涩的沉默。沉默。沉默。在尘埃浮动的瞬间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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