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黄昏,青年走进莫斯科边郊的一座小镇,肩披斗篷,歪戴着他那顶装饰得过于夸张的礼帽。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将他看作是流浪艺人中的一员,盛情邀请他在炉火旁小坐。风尘仆仆的青年极力推辞,友善的老人却一再坚持,挽留道:看天边那友善的白云!今晚会有一场暴风雪…您知道的,我们的母亲总是这样。
于是他留下来,靠近温暖的壁炉,喝一碗温热的奶油蘑菇汤。三杯威士忌下肚,他同老人谈起他的经历:少年时跟着马戏团离开家乡,四处漂泊流浪,作为丑角粉墨登场,试图博取小孩和贵妇人的欢笑……他曾经登上过大剧院的舞台,也曾经在村庄的稻草堆上演出……如今他已是青年,在四处奔波的旅途中,总是会想起留在家乡的他的妻子。提及妻子,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俊朗的面容在温和的火光中活像座古希腊雕像:我已经结婚五年了!和我的费莉卡!
是的,和他的费莉卡。往后早婚的青年说到他生在俄罗斯北部的一座小镇,镇上有一所酒馆,一间报社和一个剧院。他想念他那拥有如绸缎般的黑发的美丽妻子,调皮的儿子西格——这孩子的发色既不像他,也不像他的妻子,反倒有些像他的爷爷——其实他已经不为西格偷吃他的糖果而生气了。他正要去追赶那个他生活了七年的马戏团,或许再演出几场,攒一些钱,回到家乡定居,同费莉卡和西格过平静的生活。费莉卡会喜欢这个提议的——青年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已经能想象到她跳起来搂住我的脖子的场景了!
老人面带微笑倾听这孩子气的青年,年轻的父亲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而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赞同。他年幼的孙女奥莉安坐在地毯上,看青年的眼神活像阿申巴赫注视着波兰的达秋。青年的人生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有趣,她简直期待着成为这活生生的冒险小说中的一位主角。酒过三巡,青年仍未取下他的半边面具,自称是一场舞台事故导致他的半边脸看起来像是恶魔。是的,恶魔。他笑着说。可怜的孩子…老人叹息道。不!您不能这样看待!他立刻打断:得到这伤疤之后,它才终于成就完整的我!
虽然是冬日,小屋里却很温暖。整座房子里浮动着惬意——一种热面包,奶油蘑菇汤和威士忌混合而成的气味带来安心的感觉,所有人都像是行走在云雾中央。在这温和的良夜中青年睡着了,就躺在那羊绒的地毯中央。他身上潮湿的水汽被炉火洗去,闭着眼睛,沉沉睡着,神态显得非常安详。他闭着眼睛在厚重的羊绒地毯上舒展四肢,窗外的冷风,家乡的牵挂,若有似无的不详预感——这些东西现在都追不上他。他,此刻,似乎是一个完全放松的人——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青年人。
次日清晨,当老人想起这位无拘无束的客人,从楼上的房间下来时,青年已离开了。暴风雪整夜未停,散落的雪花很快遮盖住了青年的脚印,没人知道他将去往何方。或许继续追逐那提前上路的马戏团,或许回到家乡去见他的费莉卡……这些,老人都不得而知。他的孙女显得十分怅惘,依依不舍一位英雄的离去。他为孙女取出一本童话书,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念起来——沙哑、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如此一般的宁静持续了整个上午。下午三刻,暴风雪渐渐停息,宛如不速之客的敲门声响起,老人打开了门。
一位警察站在门外,神情严肃,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板,对他说道:“我们刚刚得知有一个最危险的通缉犯曾来过这里……看起来非常无害,长相英俊,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打扮得像个小丑……这一路上已经有七个村庄的全体居民被挖出了心脏。他的名字是德.尼古莱.瓦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请问您有见到过这个人吗?”
奥莉安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老人混浊的眼睛似有一瞬的清明,叹息一声,将她推回屋里: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一个流浪马戏团的青年从这里过去了。整个城市的喧嚣正吸引着这位艺术家的注意,但是他说,一位黑发的费莉卡在远方等尼古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