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深蓝色的蓬蓬裙1号
她看上去大概三岁，穿着一条蓝黑色的裙子。裙摆上有细细的深深浅浅的、有凹凸变化的条纹，深浅相间，凸出来的条纹上面是类似天鹅绒的质地。裙子里面套着白色的毛衣。长大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穿过。她在草莓采摘园的大棚里面，蹲在两排草莓植株之间，摘草莓。摘一个吃两个，像《小塞尔采蓝莓》里面的小赛尔。她一直在笑。她不笑的时候嘴角是下垂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只是能和嘴唇平齐，摆不出有弧度的笑脸。之后的几年中她会一直纳闷为什么自己笑起来没有其他小姑娘那么好看。不过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一点。
No.2 深蓝色的蓬蓬裙2号
幼儿园里有一筐很长很长的布，各种颜色的。一开始全部都是类似绸子的质地、不透光。后来又来了一批，是纱，颜色浅很多，但是很飘逸，特别好看。她喜欢穿着一条墨蓝色的裙子，在挑出一框里面唯一的一条白纱，披在身后，把肩上的两个角打个结，像一条长长的披风。那条裙子是长袖，里面加绒，应该很暖和。上身是很深的墨蓝色，腰比较高，在肚脐上面大概一个大拇指距离的地方，裙摆是一层一层的浅蓝色的纱，堆成小蛋糕的形状。配上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只有她半个小手掌大的兔子，身上镶满小珍珠。有个女孩说她的裙子、项链和这条纱很配。
他们有时候会把那些纱蒙在头上扮鬼。把大屋子的窗帘拉上（窗帘是粉色的薄布、老师自己染的，中午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盯着在风中来回飘的窗帘），关上门，屋里黑漆漆的。一群小朋友用大大的不同颜色的布盖住全身，房间里乱跑。
小学每一栋教学楼的一层有一个大概四分之一个教室大的木头台子。这是“小舞台”，每学期每个班都会有一天在小舞台展演的机会，节目自主报名。班上的同学，以及每一个上学经过那里的同学都会去看。一年级第一次小舞台，她报名跳舞，穿着那条深蓝色的裙子，抱着布娃娃，跳一支叫《我爱娃娃》的小舞蹈。拍拍娃娃，向右走动，转圈……向右走的时候台下有同学在笑。她像没有听到一样在台上继续跳，但是我知道她在想他们为什么要笑。不过她喜欢舞台。
那之后的六年里每年都能看到她在那个台上，跳过好几次舞、吹过陶笛、唱过歌，好像还讲过英语故事。周围的孩子慢慢长大、慢慢看不上小舞台、慢慢不喜欢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时候，舞台周围人越来越少的时候，她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一样，格外迟钝地死死抓住那个小小的台子。
No.3 蓝白渐变纱裙
很休闲的裙子，无袖，裙摆是深蓝色，慢慢过渡到肩膀处的纯白。看到大概三四年级的她穿着这条裙子在四区的石头路上蹦蹦跳跳地走。四区是小饭桌在的小区，她每天放学都在小饭桌待好久，因为妈妈下班很晚。从窗户外面的路上可以看到她，因为她总是选正对着窗户的那张桌子坐，把作业铺开，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从窗边走过都会发现她没在写作业。
下午的阳光很好，窗外的石砖路是粉色的，对面的小树绿得像水洗过，在温和的阳光下好似在微微发光。天很蓝。春天窗外杨絮飘扬，她像冬天趴在窗台上看雪一样盯着外面发呆，着了迷。作业还一笔没动地摊在桌上。最后来接她的妈妈会从窗前的石砖路上走过，她想到没写几个字的作业，有些心虚地和妈妈招手。然后回家因为写不完作业被批评。
小饭桌的男孩子觉得她选窗边的位置是为了看妈妈什么时候来接她。她会反驳他们，但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于是反驳以失败告终。有一次她和一个男孩打赌自己坐在窗边不会看窗外，然后整个下午忍住不抬头看，只专注于作业，奇迹般地第一次在妈妈来前写完了所有作业。
她每天都在穿裙子和不穿裙子之间纠结。她喜欢裙子，但是小饭桌在的小区里有单杠，穿裙子就没有办法在单杠上倒挂了。所以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想到自己今天穿了裙子都会有一点失望——不能倒挂了！
No.4 粉色的碎花纱裙
深一点的粉色，缀着碎花，上身有小面积蕾丝和白色小纽扣。是六年级的时候了。这件事的起因是她在妈妈常去的那家服装店里看上了一条红色的雪纺碎花裙子，妈妈说那太贵了，于是在网上让她挑了另一条。某个周六，她刚刚被定为班上区三好的人选之一，穿着那条粉裙子和妈妈出去溜达，在顺义公园后面的路上，把马路牙子那条白边当平衡木走。又是春天，杨絮在飘，很暖和。
之后的那一周，她在早读的时候悄悄补忘记写的英语作业被班主任老师看到了。“那是昨天的作业吗？你作业都不写同学们还选你做三好生你不觉得挺讽刺的吗？”老师这样说。中午，上周统计票的同学说老师在问当时投票的第四名是谁。一下午的课她都心不在焉，上周六的粉色裙子和满天飞的白色杨絮一直往脑袋里冒，每次想到都格外伤心。放学的时候老师宣布三好生的名额从每班三个改成了四个，所以当时第四名也入选了。虚惊一场。但碎花裙子和漫天杨絮的那个春天的周末被反复回忆了太多次，像嚼过的粉色泡泡糖一样粘在了记忆里。
六年级毕业的时候她剪掉了留了很久的长头发，很少再穿裙子了。初中三年在校服和黑色运动服中度过。她长胖，体重超标，又减肥；放弃跳舞，又被同学拽着进了舞蹈团；头发剪了很多次，又因为舞团老师的要求开始留头发。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No.5 黑色V领连衣裙
我觉得我应该讲讲这个，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这是我妈妈的裙子而不是我的。初三中考完，我们在一个同学家聚会。她“强行命令”我穿一条裙子——很奇妙的是初中三年除了舞团演出之外她从没见过我穿裙子的样子。或许人终于完成了某件一直压着自己的大事之后总想尝试些之前很少做的事情，反正我同意了。于是和我妈妈借了这条黑色的裙子。（这条裙子我后来又穿过几次，在创新英语十强决赛的时候和荣誉文凭面试的时候。我几乎要称它为我的幸运裙子了——虽然它不是我的。）
前一天晚上忘记戴ok镜了，聚会那天我带了很大的黑框眼镜。没有打底裤，为了骑自行车我在裙子底下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运动裤，后来朋友说这样有点奇怪。早上我先到了朋友家，和她一起骑车去买菜，准备中午要给所有人做的饭。裙子裙摆很长，布料没什么弹性，很难上下自行车。我每次都先拿裙摆盖住车座，抬腿，再单脚蹦哒一下上去。看上去十分别扭。
回去的路上，我的自行车靠外面，朋友靠里，车筐里装着一大捆韭菜（也可能不是韭菜，但是是很大的东西。我竟然已经有点忘了），她说我快把她挤到马路牙子上去了，于是我把车头再往里掰一点，假装真的要把她挤上去。她单手骑车，腾出一只手来打我。
后来没过多久我的黑裙子就换成了和朋友借的一件黑短袖，直到聚会结束回家才换回裙子。中午我们在她的客厅里唱歌，一群人占据餐桌沙发阳台和地板，轮流唱。后来不知道谁放了《起风了》，所有人开始跟着一起唱，一遍又一遍。放歌的手机被水洗了，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只记得那天客厅里的阳光好像亮晶晶的白雾，把我们都包裹在某种轻飘飘的不真切的欢愉中。
嗯……再翻翻衣橱吧？应该还会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