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酒神的光与影

那日,天空破裂了。

太阳如蛋壳似碎开,

流洒下熔金般沉重的暴雨。

乏力的云

无济于事地试图承托阻止,

雷电化身

度年如秒速度生长的

遒劲树根坠下。

风暴生吞了色彩,

在与海啸的死斗里

呕吐出烂灰色的世界……

直至一抹微弱的烛光闪烁,

我们,

相遇在一处晦暗的洞窟。。

 

 

“那个……你好,请问……请问您有看到我的影子吗?”轻轻提着声调,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要确认一番,像一步步接近什么小动物一样的他,小心地开口问我。

我没有回应他。

“那……个……”他把声音放得更轻,悄悄向我靠近,我在余光里发现了他的身体,不过,倒是没有影子打在我身上,让他那个方向看起来暗一些。

“啊,不好意思……”他退回去了,或许是看出我并非没听见,只是好像没工夫搭理他,倒也不气馁,便是识趣地让我先待在自己的空间里。

我并非不清楚他影子的事。只是,我的神经和血液还一直凝滞于那场灾难带来的余颤里,直至刚才,都未曾挣开一点呼吸。

他靠着洞窟壁悄悄坐下,烛光摇晃在他的右上方,不过,却没有照出他的影子。

嗯,毕竟,这或许还不是属于他的光。他也尚且没有能为他创造出那团光的影子。我只是毫无感情地在脑子里得知了这个想法。

他便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点声响也不再发出。洞窟安静得像是能听见光的跳跃。于是环绕在我心跳周围的风暴,逐渐被这种沉默稀释。我听见那里的风像逐渐停止嚎叫的狗,一点点趴下,好像变得温顺听话,我似乎也终于能把精神从那灾难当中带回来了。

我抬起头,向他那个方向望去,正巧撞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下意识地向左、向右躲闪,注视着侧边若有所思一瞬后,又悄悄转看向自己身下的地面,然后又一跳,再次与我的视线对接上。我顿时明白他还想询问关于他影子的事情,但,我并没有什么能就这样把影子的事完完整整告诉他的自信。我只是站起来,叹了一口气,然后转着头先看向洞窟里道路延续的地方,又看看他,再回头看向道路前方,然后动身行走。他也赶忙跟上了我并不匆忙的步伐,未曾过多言语,我们只听着各自的脚步声在沉默中走过。

他此时会有什么猜想呢?他此时的心理建设可以让他有些能力面对影子吗?他应该去面对那些影子吗?怎么面对?他与我的不同在于何处?他为什么可以与我产生不同?……思索着这些漫无边际的问题,我们踱过脚下的时间之河。

出了洞窟,我们踏上新的土地,我的影子也从洞里随我一同被捞上来,像是被打湿了一样沉重地,在我脚下将我三百六十度地完全环绕起来。圆盘状的黑色影子旋转、跃动,像沉落入地面之下的死舟,唯有其破帆仍在无光之处摇动。

 

二 

 

“诶?这是哪里?”从洞窟出来,他终于不禁打破沉默,被好奇驱使着问道。我并没有为他突然打破沉默的言语感到意外,毕竟,这里的景象,与刚才的洞窟相比,还是太过不同了。一个狭隘阴暗、小肚鸡肠,而另一个,则是十分坦然客观,直朴自然。嗯,这里,是一片小麦地,一片贪得无厌生长的小麦地。

统照所有小麦上方的,是一轮炽热明烈的太阳。但与正常太阳不同的是,这轮太阳,通体呈现为一浓抹海蓝之色,深邃,渴唤、像一只无底的巨胃,内藏着最为本能而本质恒固的引力。这抹太阳燃烧,其上飘绕着摇摆的如衣带般的火焰,它吞噬着,又以其吞噬为法则普照着这里。

太阳底下的田地里,小麦之间,流窜着橙色的光。那光似然和煦地笑着,以颜色自述温暖,仿佛吹出芬香,道述亲和,也实则,道述着诱惑。我们靠近那些小麦一些,看到那些小麦纷纷低着头,金色的麦芒上,垂淌着晶莹剔透,色若辉铜的麦芽糖滴,被一点点顺着麦秆补充缓胀,直至饱满,再如珠玉之势,悄然落入那株小麦的影子里。而随着那饴糖被影子吞食,那些只小麦影子,也潜然在不知不觉中,小小增大了一圈。

“所有小麦的影子,被这里的小麦所哺育。”我向他介绍,“黄昏时刻,是这群小麦影子的面积最大的时候。”说着,我看向他,以此确保接下来要说的更为重要的话,他有在听着:“不过,并不是因为黄昏到来,这些小麦的影子才会变得最长,”我们视线相交,我注视着他说,“而是因为这些影子达到最长了,黄昏才会到来。”

“因为影子达到最长,所以有了黄昏?”他重复,询问确认。

“是的,至少在这里,是先有了影子,才有了光。”我回答。

于是我发现他的视线转移向我脚下的影子,与他自己的脚下。你的影子里怀着怎样的光的胚胎?他抬起头,似乎通过眼神向我询问着这样的问题。我并无办法很好地承接这样的问题,于是我的沉默变形,变得和影子呈现一样茫然无知的色泽。

他倒是没有那匀质的影子来怀抱他的沉默,所以,在一番思索后,他开口向我询问:“那么……果然没有影子,便是我心中感到如此茫然的原因吗……?”蓝色的太阳在柔光中伸着手,流走着抚摸他向阳的皮肤,似乎想要在涂抹处留下影子,然而倒是无济于事。“没有影子,也便没有了光,没有了光,所以失去了方向……果然这便是我会感到迷茫的原因吗……?”他一边思索着,又一边将他心中的那位存在,名为迷茫的存在,介绍于我。虽说算是第一次听他讲到,我却对其不感到意外。

“没事的,”我说,“影子这种东西,其实算得上很容易获得的。”我转身再面向那片海蓝色太阳之下的麦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我们将在这里等候,直到夕阳时分,届时,便是这片麦田里的影子最为饱满的时候。到时候,不出意外的话,你会收获一个影子。然后在那影子的对面,你也会看到,由其孕育的光。”

倒是也有些出人意料地是,他并没有因听到“可以收获影子”而感到怎样兴奋异常,嗯,纵管他曾是因为没有影子而显得那样困惑,与……当他审视脚下时,会不自觉在嘴角跳动着显现出急迫感。他的目光游走在我脚下黑色圆盘似的影子,与天上那轮海蓝之光日之间,想来……他或许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关于影子的事情。

或许有关影子的本质,在待他从这片小麦田里收获了一只影子之后,我便能与他讲解了。我将目光的鸟儿放飞至田野,它的翅膀掠过每一穗金色的麦尖,飞翔间吹落几滴麦芽糖浆之凝露,滴在影子里,滋养着那团黑色的,摇曳着的,怪物。

当蓝色的太阳偏过头去,歪着它的脖子倒向西边的天空,当海色之焰吹透人们的肠胃,将食管胃袋中的干荒收归于赤紫色的晚霞……我们知晓夕时已至。在漫长等待中,坐侯于一旁的我们,扶着地面缓然站起身来,微笑以相示,然后同时凝望向那片麦地的深处。那里,正有着最为饱满的影子,欲抓掣着光从地面上立起,向我们以炽溢的热情展示它己身的黑邃,嗯,与它手中亦如幡旗飘摇的明光之美。那影子,是所有小麦影子的总和,是所有在此刻最为饱满的小麦的影子所汇聚而成的一个共同体。它将遮蔽天空,它将踩穿大地,它是将每一粒麦芽糖之精髓吞聚入腹中的怪物,是万千株小麦满心期待之下诞生的怪物……嗯,就如其他影子一样,它从它腹部的黑暗里获得它的正义,也在那黑暗的反方向获得了属于它的光。

只不过,那光好像变得有些太贪婪了些。

逐步从平面升至立体,那在麦田里抓拉着太阳矗立而起的怪物逐渐形现出人的外廓,身躯遮盖了天空,活像神话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巨人。这个巨人并非是那种身形修长的类型,与纵向的高大对比,这只影子在横向上的长度也显然毫不逊色。身宽,体厚,那些横向伸张的黑色,道说着极具实感的分量感。

“我们……真的要对付这种东西吗?”他说着踱步至我身边,余音的颤抖将他心中的迟疑寄送到我的知觉里。我在余光里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锁在那只怪物的身上,丝毫未敢将视线移开。藏在他身躯不自然僵硬之间的不安与怀疑,也似黑夜中一只只不肯松目的眼,不曾放下敌视而谨慎地盯着那影。

泥土间猛然挤压的声音随着那黑影幻象般一步步行走在天地间而一声声爆开。那黑影在朝着我们的方向前进。地面如同一张巨鼓,鼓皮一阵阵跳颤着传导着波动,与我们身上由警惕而来的颤动产生共鸣。随着那黑影的大步迈进,我们也在不自觉里向后微撤着步伐。当我们的视线能够触及那黑影落脚的具体位置时,我们看见那些小麦也一同惨烈地被那影子踩陷下去,多数就那样遭到破坏,断碎,伏死在深坑里不见复醒之迹。

“好,好。”费着力气从腹腔里挤出些声音,我的呼吸被自己的话语打乱,迫使着我加快、加深呼吸以调整那紊乱,而这,也使我在这巨影怪物面前突然被塞来了一些镇定和勇气,想起要述说对付这个怪物的方法。“要对付这个怪物,原理上很简单。”我勉压着话语之中的颤抖向他叙说:“这个怪物是在小麦的滋养下诞生的,所以,只要我们去割掉一定数量的小麦,我们就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削弱这个怪物。”

“就……拿手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看样子我们是没有那么些高科技手段。”我笑笑着回答道。

于是,在蓝色的夕阳下,一场角逐开始了。我们逃避着那巨大的影子,并行以拔麦子的方式前进。夕阳染匀了我们四周呼吸的空气,整片天空之下如同泡在蔚蓝透明的海洋之下。仍在凝着麦芽糖浆露的小麦,像是一条条过分呆笨只会一心盯着自己猎物的鱼,被在后窥伺的我们两条大鱼快速地袭咬,致其肉身相分离,被狼狈地丢下,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地盖住了自己在地面之上的影子,一点也不曾将之泄露而出。

“我们拔了这么多有效果了吗?!”刚在开始实施拔麦子行动的时候,他常常这样在远方高叫着问我,当我循声回过头去时,我总会看见他一边拔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向怪物的位置看去。虽说我们也算处在一定危险之中,我却也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时刻高度注意着怪物的状态与距离,测算怪物向他去的速度。时常拔了一会便赶快慌慌张张地跑到更远处,再猛回头盯住那怪物,然后一不小心后手一伸却狠抓了个空。我都有些替他觉得累了,便向他高叫着:“不要一直盯着那个怪物看啊!你总跟着看它一点一点改变是看不出大的变化的!!”这种慢慢积累起来成果的劳动正是如此,成就感的积累对于继续工作的动力来讲颇为重要,但成就感往往只在隔一段时间的观测时出现,一直盯着变化,反会不利于成就感的生成。

影子追逐我们踏在地面上的沉重声音连绵不绝地响彻在我们耳边,反复的规律性的单调声响,如同反复凿下的杵,凿在底下的,我们大脑的那糯米团上,一遍一遍将它杵得软烂无力,麻木不仁。我们的精神漫撒于天际,身躯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直挺而有过于明确的移动方向。我们的目光溶入霞光,呼吸溶进风息;偶然掉下的几丝头发取代了千百束麦秆,不经意间滴落的几点汗水顶替了千万露糖饴。我们并不清楚这种斗争具体持续了多久,只是仿佛那用来感知分辨声音的大脑好像逐渐睡着了一般,不知是何时从听得见到听不见,就如同我们并不清楚是何时从尚醒到已然入眠。当我们回过神来注意到新的声音时,便也就像恍然再醒,带给我们以新的,“发现”的能力。

我们听到的,是金脆脆,碎闪闪的声音,那也是我们熟悉的从自己脚下会发出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那原先遮天蔽日的黑影如今已变得只有两个我们那么高。身型更是萧条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过分宽厚。它踩着伏散在地面上的小麦,每次也如我们般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地面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被踩出过深的坑迹,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番变化的结果的话,或许可以说,这一切变得更为“健康”了。

我停下了手边撕扯小麦的活计,转身面向那影子扶腰站定。他也一并停下,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可以了嘛?”他询问,“讲真的……回过神来看这变化可太大了!被拔掉了那么多小麦……我都感觉它蛮可怜的。”

“可怜之前是可怕呢。”我说,观察着那也在向我们这里慢慢走来,脚下发出沙沙声响的那影子。它并不是端持着某种愤怒向我们走来的,也自然并非怀着什么蔑视与厌恶。它的步伐不紧不慢,像是那种不用额外向前发力的行走方式,每一步也并不跺沉,甚至有那么些想要放轻脚步的样子,观望而友善,看样子,或许也并未因为我们这一番大闹而显得有任何的不悦,反倒像是轻松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从影子那相合放在一起的手处看出了些感谢的意思。感谢什么呢?或许是为帮他摆脱了那样的沉重所带来的痛苦而感谢。我有一种感觉使我这样相信。

看着那影子,他也似乎看出了些无声的语言。“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呢?”他问。

“我想任何影子,应该都有它们想说的话语吧。它们的话语可以带它们找到光,甚至找到太阳。只不过,有时即使我们感受得到影子的存在,却也仍可能未曾注意到它们心中的话语。”我向斜下方卸走视线,看见我的影子,“如果注意到影子的话,便不如在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感知一下它们的话语吧。那之后或许能与它携手,找到光呢。”

我们走上前,与那影子相向相近。我试图对影子微笑,却想来未曾挤出什么好看的笑来,他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转头默然与它视线相接,却引他笑了出来。影子与我们在相距半米处停下了脚步,它低下头,我们扬起头,虽说身高差距仍算巨大,却倒没再有什么压迫感了。

“给它一个拥抱,这样就可以了。”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一个真诚的拥抱。”他讪讪地笑笑,转而以微笑与张开的双臂面对那影子。影子蹲下身来,前倾着身体迎怀这拥抱。

他用力地将影子拥进自己的肩膀,影子也同样地用力拥着。那一刻,或许诞生了理解,影子变成了雨,淅淅沥沥地以漆黑落入小麦的间隙,渲入土壤。顺着他的肩头,麦秆,干干净净地淌下,聚在他的脚下。在那纯深海蓝色太阳的对面,他的脚下升出一只影子。在太阳摇曳的裙带状焰火下,如裙带飘摇在麦金色的丘陵间。

那行立的黑影消失了。一片旷野下,寂静空气里的困惑将决落太阳的光压向远方的茫然。他怔怔地看向影子的反向,也就是太阳的方向。他似乎与这周围的光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这只影子真正的名字是……饥饿,对吧?”他问。

“嗯。”给出肯定答复之后,我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为什么明明在怀着对美好的憧憬追求幸福,却会逐渐因为追求幸福的行为本身而招致不幸呢?”他的声音与伤感共振着,有些颤抖地疑问道。

我难以给出一个使这种现象变得正义的说法,最多也仅仅只是以已然的知晓带来的麻木对抗疑问与荒诞感。我只有没底气地回答道:“世界就是如此,不会那么善良地让人一直幸福。”人本能饥饿的道德让人拥有追求饮食饱足的幸福,于是那里有了大片小麦田,将饥饿的痛苦化成蜜饴的泪滴将影子哺育。那里有着太阳,诉说着“好好吃饭,爱自己”的法则,可是就算是这样成型的道德,却也会造就那影子的过分沉重,摧毁自己脚下的容身之处,给自己带来不幸。

“为什么明明是从这个存在本身而来的最本质的欲念,却会摧毁这个存在本身呢……?”

他似乎暂且被困在那种荒诞感之中了。有时,人们疑问存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个解答等待人们知晓,而仅仅只是因为,人们陷入了一种困惑疑问的状态,答案并没有为之存在的义务,如此而已。

 

 

风像幽灵一样穿拂过我们那提供着麻木知觉的皮肤,太阳也带上它的黑夜悄然合上了眼。凌乱的麦田将它的焦渴伸成手,冷冰冰地扼向我们的喉咙,将锁骨处的窒息推至下颌,直到我们的不适感被冻得僵硬,那麦田里的意识才仿佛逐然升华,徒于呼吸进出处留下一片空寒。

“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找其他的影子?”随着他的提问,从“上一个地方”承袭来的僵硬在缓速的运动中碎解,他的想法也随着认知回到现实而浮现。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留步于这一只影子的收获,或许他的不安感仍旧没有消失,坚定了他继续追寻影子的想法。只不过不同的是,相对于我隐隐猜测的他的决意,对于让他继续收获影子的问题,我自己却仍对其存有几丝犹豫,如同牵挂在树上的秋千,来回摇摆着。

“知晓了小麦地这样的影子就足以生活了……”我试图开口,像是从暗处小心翼翼地将摇晃的秋千按住,单膝跪上,前探而谨慎地观望着确认他的反应,“还有一些其他来自本能的影子,和麦田里这只长相颇为相似,完全可以被用来类比而后用以生活……”我咬着下唇,带着一副悲观色调犹豫着,配合眼神向他询问,“你真的要选择继……继续了解其他影子,即使它们可能会将你纠缠住吗?”

“这样……有什么不妥吗?”他见我如此,亦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显然并未直接改变想法。因此试图向我确认。

“因为影子这种东西……”我口齿笨拙地试图描述,精神却像橡木塞骤然撞进瓶口般卡住,试图将思路回逆好一会才像是将橡木塞拔了出来。我试图了一种问法,一种我似乎已然理解的方法。

“你认为,这种影子的本质是什么呢?”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试着以提问的方式引入介绍。

他低着头思然沉默着。半晌,开口描述道,“要具体些的话有点难说,不过我总觉得,那些影子好像是我们生命中某种必不可少的东西,可它给人的感觉又并非是什么正面的东西。并不正面却不可缺少,让我总觉得它们无比矛盾,可是就算它看起来并不太好,它又似乎……“他抬头向我凝视而来,眼眸中的光亮仿佛能将人吸进他的思维,我仿佛看到了一颗反着光亮的水珠,孤然,决意地坠向他的眼睛深处的思虑,那片垂直于视线,竖直铺开的水面。”像你在那片麦田里说的那样,似乎拥有孕育光的能力。“

“不过严格来说……真正孕育光的……”我不由讪讪地笑笑,“或许应该是拥有影子的人。与影子相对的光或许确实总是客观存在于那里,可是如果拥有影子的人没能将它发现,那不就相当于它从未于人前诞生吗?”

“或许也不需要这样消极……”他顺承着回应到,“你也说了,纵然可能尚未被发现,与影子相对的光也存在于那里,那么如果怀着认为光存在的信念,那或许就比单纯依赖现有感知的性格多了几分能动。”

“确实也是。”我也自然地迅速接受了这番说法。“能动啊……或许还真的就是,处于理性困境之中的人的……救赎。“闭上眼睛,我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晚风的吹拂,我似乎听见影子也在风的奔掣中,被冲撞、飘飞。我知道,我们的谈话或许在不经意间带我们来到了一个花园,这个花园的主人叫贝克莱,在花园里种下了名为“存在就是被感知”的花。这种花的绽放大概令人无从怀疑它的真实,只不过从直觉出发的人们却总还是感觉其有些微难以言说的虚假,或许就像他指出的,它们缺少的是名为生命力的能动性与自发性吧,这或许便是当理性间自相残杀着权衡彼此而囚人于困境时,能打开牢笼让我们做出选择的钥匙吗。

“所以说……”他在似因走神而致的沉默中悄声开了口,犹如一阵风吹起在地上沉寂地躺着的落叶,使“现实”的画面灵动地回到我们的视线里。“影子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

我在一口深呼吸之后,骤然抬起头向他以严肃的眼神看去。“是痛苦。”我回答。

“噢,原来是痛苦啊。”他左手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下巴,目光朝斜上飘着。“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不那么正面,却又似乎在生命中不可缺少呢。想要不被痛苦折磨的人往往就在经历着某种痛苦,而若真是不论大小一点痛苦都没有的话……像我之前没有影子时那样,却好像又会不安而有些……找不到方向吗?不过究竟有哪些东西被影子算作痛苦?饥饿那种本能也算吗?当它作为一种已被知晓的潜能的时候也算吗?”

“我想,范围大概非常广泛而全面吧。小到一丝烦闷、无趣,一点同情,一次嫉妒,大到目睹所爱事物的破碎,历经剥骨般的别离,在整片环境中过分孤立,不遭理解……任何因其存在本身而让人想要避免的,任何你想象得到的透着不悦感的事,不论是为了任何时间,任何空间中的对象的痛苦,都可以成为影子。如果要说影子的本质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了吧。”

他抿嘴凝视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仿佛在黑夜里时隐时现,表达着他内心当中的怀疑与思索。基础的,由生理本能而来的影子,已经足以令在透明中诞生的生命存活下去,究竟是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再待邂逅新的影子,还是追寻已有的成人的经验,而在此过程中继承某些狰狞的影子……

但是我知道,他并无选择。他是必然要选择后者的。而前者,或许只不过是我在虚影幻想中的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我还是想要继续了解其它的影子。”他的犹豫集束成坚定,道明了他的抉择。“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说,自己从哪来。”我看到他的背后闪过一条新的影子,直向着他目光的反向。我想,这应当是他在似乎荒白的过去面前产生焦虑的具现。正是这份由过去性而来的“痛苦”,使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总有种直觉,你会带我前往了解的影子,也会带我了解‘我’自身,我……确实说不上地有种,这样的直觉。”

“那好吧。”我也便不得不接受着,苦笑一下。我的思虑已被放飞致银河之间,在点点星火灼亮的天幕里,不知所措地空视着远方的茫然。他并未出声打扰我的思顿,安静而期许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我突然得以下定决心,乘上笑容的独木舟后,向他看去。当我们在地上这番无声无息的等待期间,天上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位来客。我看到他的脸颊上轻轻结起的霜,于是抬手指着天空说,“看呀,月亮来了。“

他也浅怀笑意地朝着月亮看去,“怎会突然说到月亮?难不成我们下一个影子,是要在飞到月亮上去寻找吗?”

他这番半带玩笑意味的话反倒是拉拽起了我得意的笑容。“虽说具体不是要去月亮上……不过,却倒是月亮,要来把我们接到下一个地方去呢!”说完我便满足地收获着他如水果杂烩般丰富的表情,惊喜拌着怀疑,搅着期许,夹着好奇……当他急匆匆地抬头看向月亮,我也微笑着随他一起向上看去。

月亮在漫不经意间,提着一只透明间反着光的玉壶,壶中旋载着一片澈亮之湖,湖里潜游有千万颗星星。星星的光,自明着,也相互牵连着。月亮的呼吸亦泻入玉壶,将星光连成呼吸起伏着的丝线,明暗相替如温视慢眨的眼眸,俯瞰向辽远茫然的大地。当我们向上凝望而去时,我们的呼吸也与星湖之水的呼吸同频应震,于遥感中交换着,流淌在视线之中的,光的波长。

天琴座旋绕着它的明星,如星湖中气息抚过吹生的波漩,其歌声在每一处经过的星星那里被从新点亮;天鹰座灼净它邃闪的眼,盘环在玉壶上方,以其啼鸣点缀那波歌之高昂;北极星在移步触波间不时回看北斗,北斗七星虽背向北极却于慈明间守望。玉壶中繁闪的星星,茫望着它们,它们在星湖的视线里,呼吸里,心跳里。

“带我们到星星上去吧——”我说,向着月亮,向着星空。“带我们到星星上去吧——”他也说,向着大地,向着麦田。于是,月亮手中的玉壶倾斜下来了,带着动听声响的星湖也倾斜下来了。月亮的呼吸如落川之瀑布,星光的织体化作华靡之浪幕。落下的湖变成海,膨胀着,分散壮大,在那急促的呼吸声中嘶吼着,宣泄热情。星海翻滚,声势浩大,甚像是要将地面也震碎溶解一般。我与他相视一笑,随后便闭上眼睛,待候天水吞临。

于是,我们从底层被那星海淹没。

在星光的浮力里上升,上升。

在月亮的气丝里,随着星光起伏明闪,如同堕入睡眠时一样呼吸着。

我们仿佛听见海中星星的歌唱声,对那歌词的知觉模糊暧昧,不知那歌声,究竟是喜爱,而或是悲哀。

于是我们上浮,在星光之幸福里,变得轻盈,轻盈到不知所措。只不过或许,曾见过这种光的人,都会多少有些不喜爱这种光的轻盈。因为这光也来自其对面的,矮小的影子,那其中藏着人的脆弱,人的害怕失去。或许光附着的事物会先于影子出现,可是,却只有当影子出现时,那事物,才会亮起来。

在星光的浮力里上升,上升。

在月亮的气丝里,随着星光起伏明闪,如同堕入睡眠时一样呼吸着。

我们仿佛听见海中星星的歌唱声,对那歌词的知觉模糊暧昧,不知那歌声,究竟是喜爱,而或是悲哀。

于是我们上浮,在星光之幸福里,变得轻盈,轻盈到不知所措。只不过或许,曾见过这种光的人,都会多少有些不喜爱这种光的轻盈。因为这光也来自其对面的,矮小的影子,那其中藏着人的脆弱,人的害怕失去。或许光附着的事物会先于影子出现,可是,却只有当影子出现时,那事物,才会亮起来,变成光。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其实并非是哪颗明亮的恒星。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一颗行星。”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然后抬手在自己的胸膛处轻轻敲了两下。一个气泡飘出,游移到他的胸膛前,钻进。半晌,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回传给我一个气泡。“是因为恒星全是光,而没有影子吗?”“恒星是纯粹化的概念,它作为一种美之精神被从原发的实体中剥离了。而所有正常的存在则更接近于行星或卫星,即有着多种光与影并存的实体。”心中默念完,我再次敲了两敲,把气泡送了出去。

海中盘绕着清脆的连鸣,从星星到星星,像窸窸窣窣的音树声,从光的深处将我们带入梦乡。在梦与现实的夹缝里,我们从海底浮溯上河床,与河中的星沙共舞,然后缩小身形,坠入其间虚空。不知何时我们落于一片地面,星星从我们的衣衫间蒸腾而出,向远方,更深处,向高处,向星云。奔流的银河带来长啸的风,呼唤尚在外边漂泊的星沙回归群族。

逐渐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愈发大幅地起伏,像是在宣示着活动力与生命力的勃发难抑。我们起身揉了揉眼睛,带着梦从这美眠之中苏醒。我们正坐在一颗土灰色的行星上。

“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那颗行星吗?”环顾四周看起来白凉凉的土地,他问到,“影子就在这里吗?”但他看完一圈以后,却似乎并没有发现哪里像是有影子一样,便疑惑地继续观找。

“影子就在……”我刚向开口说明,却听他惊喜声道,“我好像看见太阳了!如果……这里没什么物体的话,那会不会影子就在那个太阳后面!?”远处的“太阳”,此时正泛着似绒的白光,宁静祥和,像是在温柔,微笑着注视着这边。看见那如此美丽“太阳”的他兴奋地讲着他的猜测,似乎在遐想着拥有这种性格的太阳对应的影子是什么样的。

直到他突然反应过来我刚才似乎有话要说,赶忙不好意思道,“啊!抱歉抱歉,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他似乎有些尴尬于刚才在新奇感里迷失掉“平常心”的自己,眼神不时在脚下的行星表面与那边的“太阳”之间反复游移。

“嗯……你知道,月之背面吧?”试着表现并不介意,我笑着直接引入介绍,“就是在月球上有一片区域,会一直背向地球,在地球上仰望月亮的我们眼中的光,永远不会波照到的那里。”说着,我看到他顺着自己与“太阳”所在位置连线的反向,朝着这脚下“行星”的“背面”看去。他的大脑好像经过了非常迅捷地运转,只便思索了一小会儿,提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影子藏在这颗行星的‘背面’,那么那边的‘太阳’,就是在那背面的影子当中诞生的咯?”

但这会我倒是没有急着解释光与影的什么关系,只是继续谈起那“星球的背面”。“我们接下来要找寻的影子,倒确实就存在于相对那颗星而言的,‘月’之背面。或者,如果用行星来比喻的话,那大概就像是,永夜的区域。”说着,·转向那边的“太阳”,朝着它的方向前进了两步,“所以,现在我们先来好好看看那边存在着的光吧。”我远视着那边,却实则似是眼中空无一物地说到,“好好了解下,这光有怎么样的特征,然后,我们就去这颗行星的‘背面’,去看看那里的影子。”

他悄然走向我的身侧,一缕风乘着他的肩并行。当他停在我身旁时,那轻风却未曾止步,只朝着那边的星,或许是如着了魔般游去。是啊,那星光是有那样的魅力,边圈围绕着的淡蓝色光环,像是在以极慢的动作燃烧着、腾跳着,时如向外伸着手臂,求欲搭够些什么,时如抱手心前,在不知所措里黯然神伤。要说那火焰还有些什么底色,便不得不说那隐现而炽魅癫狂的丝缕红粉,那似是一种,对于某些意态精神的赞颂之欲,却实真深藏,不凝不见。

不过若是撇却柔光的影响,却似见那‘太阳’之内,也有如此行星之土灰底色,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道道洼痕,倒也并未被光全部遮去。

“‘太阳’周围的星点,好像分布得很均匀呢。”他分享他的观察,“看起来就像,那个‘太阳’很受欢迎呢。”站在这颗行星上,他这样说。

我也分享了些我注意到的事,他大概也观察到了和我相似的事物,对其并不意外。

“那么我们走吧,去看看这颗行星的背面!”毅然转身,我们向着行星的深处进发。

土灰色,圈圈洼洼的行星表面,只以勉强可见的变化幅度一点一点暗下来。直到我们听到那光的亮度如迅速驶去列车之声般收拢归无,回首看见那光边也消去,我们便知道快到这行星的背面了。

只继续向前略走几步,一棵满花盈冠的红橘色大树,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树冠里飘飞出红色、橘色、粉黄色的花与花瓣,携着浅肉色的风,热情地向我们拥抱而来。然而并不如同其风花色泽之温暖,当我们接触到那涌粉黄,却像是有山泉从我们的骨壳筋腱里流出,充盈在体肤之下,脂肌之间,仿佛一边声吼着寒冷,一边浮躁地在体间沸腾。但我们并未因为这种奇妙的感受就停下脚步,也正因如此,当我们一步一步向那棵大树处行进,最终站临到那树冠正下方时,我们才发现,那原来躁动内生的寒冷感,已逐渐在我们向这棵树靠近的过程,变为了如硬封于皮肤表面,却异常宁静的热感。

“这里就只有这一棵树吗?”他环视这片红粉黄橘之间,右手轻轻搭上这棵树深褐微洼的树干,问道。

“是呀。”我回答,“还挺孤独的对吧?”

“或许确实吧……”他回头看向远处,“就像,在那里感觉到的那样……浮躁的寒冷。如果说那是一种气质的话,我或许对这棵树,有些孤独的结果,不是怎样意外……”

他又再次抚向树干,并不过分痕洼的深褐色表皮倒是并没有给他的手带来太多阻力。一会儿后,随着目光摆动,他从思考里抽神出来,“所以,这边的影子是孤独吗?”

“孤独吗?或许还真是不小一部分呢。”我缓缓后退了几步,将视野放宽,确实不得不说,这棵缺少蓝色系的树在这行星上,显得有些孤独得突兀,尽管树上的花叶已然在尽可能地向外方飘飞。若是飞到那远方花瓣的位置,是否会在视野上显得更为孤单了呢?我想。可是似乎花叶的意志也与那树本体的意志有几分相违,树枝并没有像花瓣一般横向延申,而是似在畏缩着方向,欲在尾端拢向斜上,甚至多有几分回钩的意味。树总是在无意识间向外散发着花瓣,可是树枝却好像有意识地拒绝向外扩散,似有些畏惧,似有些不愿,回钩的树枝,甚至像是在说其树竟不认同自己的生长一般。不再抬头仰望,我的视线与他对上。“或许还有自卑呢。”我说。

“那么,那边淡蓝色的‘太阳’,就是在这棵树橘色的自卑与孤独里诞生的吗……”他低头自言自语着,似乎在回想与行星背面相对的那颗“太阳”。“那么这时候是不是该给……这棵树来一个真诚的拥抱了呢?”他讪讪地笑着说。“那便去吧。”我也笑笑着回应。

于是他大大张开双臂,脸侧贴着那树微洼的皮,随着手臂收拢贴合,前身也紧紧附于干体。他用心感受着拥抱闭上了眼,没有看到,那树冠上繁粉复红的色彩,也逐如流丝般集涌入他的身腹。树冠的温彩逐渐流逝,独留下了一片纯白的花林,却从那些白枝其间,飞来数只艳红的蝴蝶。不经意间,远近环绕着这棵行星中唯一的树木。

当他终于松开怀抱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整个树冠舒展,似乎变得更为自然。白与星色相映更为融洽,我们也不再感有什么冷暖之异奇。回钩的树枝似乎坦开来,飞出的蝴蝶虽不总绕在树旁,却也令其有了个陪伴。

他起身后默然静立着,有落叶与花皆如流星般从他身边划过。他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单手搁于心前,回味着,思考着。他骤然呼吸加促,肩膀随之剧烈起伏……后逐渐平定,站直身子,长叹一息。终于,他睁开眼睛,眼神哀黯地看着我说——

“快!我们快去那颗‘太阳’那里…不,你应该早就知道,应该是说去那颗……”

“行星那里!”

 

 

于是我赶忙跟着他一同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由于跑在他后面,我看到他脚下全新出现,微泛着暗红色泽的影子,在沿着跑动方向不断不断被拉长。分神向后看了一眼之后,我发现影子的另一端好像被拴在树下。这边看上去,他其实并没有跑得越来越吃力,但那愈来愈长的影子却越发紧绷,后方逐渐形成一个黑兜,将我们正后方的那一片范围包含住。又小跑了一会,我甚至发现,似乎有一条影子从他后方裂开而接到我的身后,虽然,也并未感到有什么阻力的样子。

终于跑到可以微微看见光亮的地步。但由于奔跑而有些发虚的我的视线却难以看清那颗“行星”究竟是明是灭。那颗他曾一度以为是一颗恒星,却又在影子那里得知那其实是一颗行星的星球,那颗有着淡蓝色外焰,却也暗中游走着更为丰富底色的星球。直至有三分之一的星球面积已经显露出来,我仍不能看定那星球究竟是亮或非亮,我赶忙叫停奔跑,以待感官调整。

他也扶膝长息,看样子并不比我轻松多少,但我却直接坐倒在地,右手从后方扶着这土灰色沙砾横走的地面,左手不断抹着眼睛以尝试调整视觉。

恍一睁眼,我才看到他身后的影子在不安定地上下跳动,像是有人在远方提着这长而黑影绳的一端,以之不断鞭笞地面,使影子跃起躁动的波。

“你后面长条状的影子……怎么在……跳动?“却听见他开口讲到,指着我身后,在劳累中不解地问道。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身后的影子,都已变成那样的状态。

我赶忙从地面站起来,没空去理会那后面不知是否发光的星,而是警惕地死死盯住这影子,害怕其从哪边突然一跃而起,挞打我身,只留下了看到其向哪边动便躲避的想法,中间倒是听见旁边的脚步声,差点对其做出反应而向前躲去,好在我在动起来之前反应过来,那应当是他也集中了注意力,准备迎接这跳动影子的。

影子骤然飞起,从我的右方,我赶忙向左跳去,没想却直接撞上了他,站稳间来不及考虑为什么撞在一起,回头看去却发现两条影子迅猛地朝着远方的两颗星飞去。那两颗星一左一右将我们脚下这颗行星与对面发光……噢,原来它其实是在发光的……那颗行星,等距包夹起来,似乎……

“这影子不会是要把我们……“他的声音骤然在身旁响起,于是我们才发现我们也正处于这两条影子包夹的中央。原来在刚才我向左躲避从右边飞起影子的同时,他也刚好在向右躲避从他左边飞起的影子。于是一个可能性便非常强烈地出现在我们脑海里,向那颗行星的上方看去,疾驰的黑影将两道星点吞吃,然后只听一阵迅疾破空之声从后方传来,刚要抬脚向前方跑去的我们直接被后方一片柔软的黑影兜住,就这么被……

送上了天。

影弓在宇宙中溶解,星光凝结成水,在落途里为我们降速。

我看见那颗淡蓝色的行星,从亮,变暗,变到只剩下一片坑洼的灰白。早有星光将这里的灰尘吹起,它们飘浮上来搀扶着我们,于是我们缓然落地。

我们临降到了,这颗行星。

这颗行星。

这颗,有着灰白坑洼的行星。

这颗行星。

并非是什么太阳。

于是在胸中闷有数千话语之时,

我们回首看向来的方向。

我们发现,来时的行星——

是一颗散发着美丽荧绿色的星球。

边圈泛着看上去好似有些坚实样态的波纹,

仿佛正在规律、祥和地呼吸着。

他几步走上前来,仿佛为了腹腔里涌入的影子,终于放下心后说:

“看来不仅只有在那颗行星看来,这颗行星是一个太阳呢。

原来那边那颗星在这边的行星看来,也是一个太阳。

或许在这颗行星的‘背面’,也有一棵有着暗红色影子的树。

正是两边的阴影的投影成为了光,让它们彼此成为了彼此的太阳。”

 

 

轰。

 

 

 

 

天空

天空是裂口人,

Ta的嘴角就是海角。

若只是微笑还不显什么,

可是Ta却是在对着痛苦

龇牙咧嘴地猛地嘲笑呢。

 

太阳

太阳是臭鸡蛋,

总是用光鲜亮丽的壳给人幻想。

可你若去触碰Ta,

哇,Ta会给你的东西真是不可想象。

 

闪电

都说云团们做事最讲权威,

可是白白的袍子下面却钻满了黑黑的电子。

有一天风把Ta们吹过来……

唰!幸运的你就和阿雷见面啦。

 

风暴

世界上最叛逆的孩子是谁?

是Ta!冲撞海啸和雷霆的风暴啊。

但你别总看Ta嘴上说的强硬,

Ta总不得不把吃下去的车子树呀全再吐出来。

 

……

 

 

“醒了?”我看向刚刚迷糊着坐起来的他,说。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天空就像打翻了的油彩……有暴风,有海啸,所有的存在都跟太阳一起烂掉了,像,碎烂的鸡蛋……还有……”“诶,”我拍了拍他,示意他看看四周,“就是这里。”

他在茫然间揉了揉眼睛,抬头环视着四周,是的,这里正如他梦境里所描述的那样。我们正坐在濡湿的海滩上,远处便是风暴与海啸的死斗。周边的房子、车子、树木,都像天上的太阳一般,其色块像是在破碎之后被重新涂抹。天空中时不时响起一道雷声,循声望去,甚至能看见那道雷电直接悬停驻在了空中,仿佛僵麻住了一般,过了好久,僵麻的劲头才消散而去。最上方的,天空,人常将之与人之崇高相比的天空,其崇高却像是变作了嘲笑,不再清为一色,而混乱作一团。他惊惧地四视着,呼吸不由得急剧加速,我赶忙将手搭至他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先冷静下来,不要慌张。”急速呼吸之后的他变得有些乏力,我赶忙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扶住他。

良久,他似乎从血压的骤变里调整过来。脱开我的搀扶,他开口问到,“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抱歉……实际上,我们如果,继续追寻着影子的踪迹的话,我们就会……来到这里。”我说。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如果我想来到这里的话不应该先……先要有我的意愿可是……”

“抱歉……这和之前的两次,不太一样,这次确实就……”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难道不是你问过我的意见然后带我……难道……!不……不对!”他扶额思考着,大概,他是在想说是不是我直接将他带了过来,但也许突然想到了我刚才愧疚的态度,于是推断这应当不是我的有意行为。“所以,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平静下来后,他重新问道。

“抱歉……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你本就属于这里。这些……”我忐忑地顿了顿,吞咽口水,“本就是你的影子。”

“本就是……我的影子?”他的理智似乎对这个答案不那么意外,但,环视着四周的景象,他还是不由得露出惊诧的神色。“可是这些……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影子吗!你明明对它们那么熟悉,明明都是你带我去寻找的……”

“因为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抱着对自己的悲视,抱着对他的同情,我终于将这个我早已清楚的事实告诉了他。

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沉默着,或许他正在回想关于我们特征的细节吧,这个“或许”是不会出错的。默契感会成为支撑这种说法的有利手段,但我知道还缺少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便是,为什么“同一个人”会“如现在这样”分别变成两个存在,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打消他疑惑的最后环节。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分离?或者我想,大概是我从你之中分离?”看吧,他这样问了。

“因为这场灾难。”我回答,指示着四周景象。“这些,成为了我的影子,将我团团围住,它们相互打斗,击落了彼此的太阳。于是,八道闪电从我颅顶坠下,你从中诞生。告别了争斗的影群,于无影中与我相会于那洞窟之中。但是人是不能没有影子的,所以你会不安而求待影子,会想要了解影子的事,但……到此,就已经结束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说完这些事,不知该说些什么。“虽说这里的影子也本属于你,或者说你和我,但,这次你不需要将之拥入怀中。你只需将其寄放在我身上,然后,去活出属于你的,新的人生便好。”见他不说话,我也就顺着说下去,讲起了我的预想。“曾或有白云试图将天空遮蔽起来,试图将这天空从你,同时也是我的记忆当中清除,但那样或许是无济于事的,而且,你和我也都不喜欢那样。正好现在你也见到了这副景象,我的建议是知道有这一回事就好。你不需要时时刻刻体验着它们,时时刻刻徘徊于它们的质疑与争斗之间,你只需要知道它,然后去寻找新的世界便好。至于它们……就留我在这里,与它们作伴吧。”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把你丢下在这里?如果这些影子和它们的痛苦是我的……不管是罪恶也好不幸也好,我……需要对他们负起责任!要不然……谁来……”刚要说出开口的话凝固在了嘴边,他大概是想问将由谁来将那些过往铭记。只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已经被提前考虑到的我给出了。是的,由我来将其铭记。“可是我怎能放你在这里……”

“我是已死之人。”打断他的话,我郑重言道,“我是在这场风暴之中死去的,怀着对这风暴炽热的爱而死去的。这便是我选择留在这里的理由。”我向他献上幸福的微笑,“但,你不一样,我们,不一样,真实的我们并没有死去,而尚且还有着未来存在。所以……就算找不到方向,就算会为过去之事而痛苦,也请你……好好活下去,可以吗?不管命运将我们拍挤成什么模样,也不要忘记那颗向往光明的心脏……就算我在昨日将百人杀死,在今日的尸山上,我也仍然可以忘情起舞。请为追寻光明起舞,为赤诚起舞,为……热爱起舞,好吗?”

不自觉间我已有热泪盈眶,然而我却十分耻于这泪的出现。我知道这些还不足以将他说服,甚至多数更只是自己的自我感动。

“可是杀掉百人,又怎能不为之负罪?我又有什么资格甚至在那尸山之上起舞?”他颤动着,并未因我擅做的煽情而退缩,盯住我,质问着。

我便哭着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因为影子啊。让我们来想想,你是否假定这一百人都是无辜之人?那样的话,自己好像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对吗。但,如果这一百人都是你的敌人,是恶人,是若放其不管,则必会致其为祸四方,甚至残害更多的无辜之人的狂徒呢?“

“可是这……”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仿佛停下来斟酌其辞,惧怕说出之后自显矛盾。

“这时杀人的你便会成为正义之人对吧?如果你为其悲伤,甚至还会有人劝你那些人不值得同情。”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的眼泪已不再丢人地向外冒出。虽唯有呼吸尚且难以平静。“但是呢,如果你有更深广的视野,你却也会发现,那些被杀掉的,十恶不赦的人,或许也有自己的家庭或者归宿,那里或许也有那些人的思维惯性或难言之痛,使那些人在命运的牵动下成为罪人。其实……我并非是想要替什么人辩护,我只不过是想试图,向你展示那座尸山的荒诞之处。被那样的矛盾包围着的人啊,如果要听信脚下的影子行动,那可真是会一动也不能动的。世界上,也大概只有死亡,才能般配这种静止。”

他的目光停在与沙滩一同被濡湿的他的影子上,已有的两个影子相处得似乎还算融洽。虽说小麦影在生长时有时会顶到星星影,会使身处其中的他感到有些冲突感,但总体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在被很多影子的包围的人那里……一方影子的谴责与其对应光的倡导,也似乎就没有了其该有的意义。在不同影子的视角里,我们的正义也在发生着变化,对立之间正义的光芒是不为对面影子所容的,于是被影子包围的人便丢失掉其所有的光,只留下影子之间的搏斗伤及其身……难道就没有什么从中脱身的办法吗?”

“或许有时,一个影子会盖过其他所有影子的威风然后将光短暂地带回来,但那也可能是一种循环往复的此消彼长过程,便显得其像是要把人分裂开来的样子。”我回答,“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将视线从观察地上的影子转向寻觅上方的光,在寻觅中爱自己,爱身边的美好。那所谓的尸山,并非是什么难以出现的事物,实际上,我们皆有可能在一醒之后,恍然发现自己脚下堆满的尸体。可就算在昨日弑杀了百人生命,今天我们仍可以在那山尖起舞,因为‘未来’本就如此,它将你从一切过去的阴影中解放,需要的只是你胸中被点燃而起的热爱。”

他并未多加言语,站起身来,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差不多也该告别了呢。”看着仍在死死纠缠不休斗争着的四周环境,我说。

“大概也没有什么疑问了呢。”他回应。“辛苦你继续待在这了。”

“不过往后的路也不轻松,你这边其实也更是辛苦。”

“倒也是。”他笑笑着回应。

我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散沙,朝着远方奇形的太阳丢去。

沙子在落下的轨迹处磨开一道门,其中是模糊的人群群影。

我送他到门前。

“一路以来,谢谢。”他说。

“从此往后,加油。”我说。

avataravataravataravatar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14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14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