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肚子里那团躁动不安的东西突然安静下来。头上的汗珠被带着灰尘的干燥的风吹得微凉,这种舒适在前面六个小时的煎熬中都没有过。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脑袋在发昏,像不断地悬浮而起又在无意之间落下,与此同时,我能看到一些黑点飞快移动。是窗外的乌鸦?或者是高速行驶的汽车?更像是几个随风飘行的塑料袋。头很晕。我躺在床上,发觉意识越来越清醒,我能看到屋顶暗棕色的天花板黑色的缝隙逐渐变粗,吊灯上突兀的白光像一个爆炸的核弹,我能看到无数微小的爬行动物在天花板上狂奔,同时闻到海洋的腐臭味,感受到雨水的窒息。窗户上那个金黄色的把手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呢?愿它不要被鸟喙啄得失去价值。冰箱门怎么是开的?冰箱里有三包瘦牛肉,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有整整两袋冻鱼干,角落处还应该有半包黄油。或许该买吃的了。但显然不行,应该把冰箱门关上。可这冰箱里又什么都没有,或许这不是我的冰箱吧,那看来它应该被送回它原来的主任手中。只是,这么大的冰箱可不好搬呢,它起码有两个门框那么宽,顶部几乎顶到天花板,它轰轰地响着,让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我意识到似乎有些事情不对劲了,因为我能感觉到一切又都开始极速缩小,房屋像一个被踩扁的纸盒子,冰箱、衣柜、餐桌、我现在躺的床,都瞬间不见了。而在某一瞬间的清醒当中,我突然意识到窗外灿烂的阳光,眼前快速移动的黑点都是大脑在慌乱中制造的错误,看到一切其实都还是那样。

我或许要死了。我可能会像一个风干的水果一样瘪下去,掉进潮湿闷热的泥土,从此再也没有我的痕迹。那么这之前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大脑突然清醒了一瞬。我意识到这种时候大可不必说些没有用的留恋人生之话,我在死亡,在消失,这令人恐惧不已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吞噬我。我当然不能那样胡思乱想,那样空耗最后一点补救机会。

打报警电话吗?叫一辆救护车怎样?我赶忙拿起电话,却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明显地感到身体猛地发软。刚刚因无力而倒下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好像手机在自己离我远去。那一瞬间我什么都听不到,好像在做梦。我明白了,一切都晚了。

我无奈地躺在地上,在一片死寂中。不一会,我听到小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又听到老人们说笑的声音。我看到窗外暗了下来,才意识到这是往常吃晚饭的时间。吃完晚饭之后要出门遛弯,遛弯的时候可以在公园里听卖艺者免费的音乐会,可以抚摸一个大爷牵的拉布拉多狗,可以约上朋友到外面喝一通酒。回家后可以刷手机,最近还新出了个电影,据说是什么甜蜜爱情片。那不看也罢了。脑袋越来越晕,我感到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在拖着长长的残影旋转。我闭上眼睛。那一刻要么赶快来,要么过两年再来。呼吸能不能快点衰竭?山雨欲来风满楼,总之是难受的要死。反正没有未完的事了,反正活着也是白天社畜晚上喷子,除了赚点臭钱之外啥也没有。那就死了吧,那就快点死了吧,赶快,肺最好赶紧烂掉,鼻子最好被胶水堵死,最好全身抹上胶,毛孔也别呼吸……要我自己死吗?那我试试屏住呼吸。不过似乎没有屏住呼吸的力气了。想死都死不掉这件事,原来不总是幸福的。

不过这笛声还是挺好听的。也好,在笛声中死去,给死亡添点仪式感。这能证明我死的时候或许不只有我一个人。嗐,要第二个人可没啥用。就这么死去,活着的时候因为上班睡觉被注意到,死之后在尸体发臭的时候被注意到,总之想引起别人注意总是得让别人生理或心理不适——不过后者我好像还暂时做不到。我能不能躺在吹笛人边上的一个椅子上呢?就把我当做一盆平平无奇的植物,就当我在净化空气。像我一样的人像树一样多,那我当一棵树也不错。死了之后,一动不动,那就全当是沙漠中的一根枯木吧。这么说,就算我死了,我也还在这个世界上。

但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世界上呢?为什么留恋?去他妈的吧,根本没啥值得留恋。最好赶紧死了,最好尸体化成的水能渗进地缝,滴到楼下那户倒霉蛋的饭碗里。最好他们还注意不到,大口嚼着混进尸水的米饭,最好那个男人还要强行夸赞饭菜好吃,以后每天晚上都吃上一碗尸水拌饭。没办法,谁让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恶心人呢?你说不是?那为什么我的存在只能恶心人?呼吸突然终止。能不能再等等?不可能了,好了,什么都没了,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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