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歆

像被装进闭塞鱼缸,传来声音,回荡着:“名字?”

 

是一场审判——关于有罪之人,关于6岁害死姐姐、13岁毒杀老师、18岁炸毁村庄的女孩,关于灵歆。

 

但她不服,她不在意正确或是正常,她只想要一种爱——鲜明的,毫无顾忌的,疯狂的。她紧攥袖口,冲击着、搏斗着,追求着她想要的自由,直到尽头,直到将要逃走。但世界却温暖了。

 

一股力量吸引灵歆回头。话语—— “歆儿,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更好而已。”拥抱——像非牛顿流体的触感。镜头——盛大的火光与毁灭,炽热的温暖与爱。

 

沙尘溅起,光亮被吞没,回到雾的中心,灵歆望着天空:是的,我要爱,即使是危险的,被禁锢的,失掉自由的。

 

“我愿意…”泪水将脚下的泥土凝结,抟一把在手心,“我…有罪!我愿意弥补过错,只要…只要我能够从新拥有。”指甲缝被泥土填满,灵歆蜷缩在地,像倒在解刨台上,但却安宁——她知道医生都在为她忙碌,外面也有殷切期盼的目光,世界可以在这一刻截止,在围着她转的这一刻。她只把泥土当做世界,把自己当做泥土。

 

大手缓慢又轻柔地扶起灵歆,头部被大手轻抚,像腿被小猫轻轻蹭过,只抬头便是生命中唯一的安宁——是艾沐,是她的爱人。

 

黑雾散开,下坠…

 

世界线已重置。次数:2。

 

灵歆再睁眼,心在真空罩里,是悬空的,记忆也是。唯一明确的是“神”祗:“做神的爱人,放下顽梗的意念,唯一的爱意将永置心底。”

 

世界由线段板眼地撑在一起,视线聚焦在光点——像是姐姐的眼睛。尘埃、泥土、沉木的气味在鼻腔中回荡,像齿轮卡顿运转时疙疙瘩瘩的声音。有些暗淡,灵歆揉揉眼睛,世界仍是如此——像轻度近视。

 

“姐姐!”灵歆听到自己欢快地叫,如绚烂绽放,但知觉却落后半拍,当火星坠地时,才望向一无所有的天空。姐姐抱住她,她却本能地后滑,胳膊尴尬地停在半空。

 

“妹妹,我们逃吧!”姐姐说。

 

灵歆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下,上方祭台上供奉着一尊表情似痛哭似狂笑的神像,它的胳膊被过度拉伸向前,手却自然的搭在一起,像是要把人紧紧框住,又仅像哀求拥抱的可怜小狗。

 

零星的记忆被唤醒,想起村庄中对“神”的传说:曾经祖先们来到此地,但这里野兽横行、灾害多发、病情肆虐。祖先们求助无门,在死亡的那一刻拼尽所有向上天祈祷,许诺如能得救,便世代供奉,为神奉上唯一爱意。随后,神从天而降,用长臂环住祖先,泪花在祂的眼泪徘徊,声音却带些愉悦与感到:“恐慌降临羔羊,羔羊舔舐主人,歆如烈火,一切只为主人存在,火后自有佳肴款待。”后来,秋天丰收之际,荒芜的大地上一夜竟长出了茂密的枫树林,如烈火燃烧,而森林深处是数不尽的粮食与金银珠宝。祖先们知晓恩情,便世世代代教导子孙遵守神谕,村庄果然愈加兴旺。

 

“为什么要逃?”灵歆问。

“因为你不喜欢这儿,你不是一直计划想走吗?”姐姐说。

“不,不是的。我怎么会这么想?”灵歆更加疑惑。

姐姐猛地一愣,皱着眉头“可你以前不是说,最讨厌这里了吗。你,你原来不是想尽办法出去吗?…”停顿片刻,却急着补充“但,但你这样也好,你是对的…”

 

姐姐走了,过了会儿,父母来了,灵歆起来,回房间,睡觉。一切都平静,安详,淡漠。灵歆觉得父母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不再皱眉,而换上一种得意而畅快的笑容——自己的女儿果然还是会醒悟的,不过是时间早晚。

 

灵歆躺在床上,双膝有点酸痛——虽然妈妈已经给她上了药。她把鼻子埋进厚厚的被子,深深了口气,是静止的气味。世界是一个摇晃的装满硬币的易拉罐,“哐啷哐啷”永不停歇,但床是一个静止间。被子里的世界是泡沫做的,并不是易破的那种,而是快递里的洁白长卷,承载一切,却温和柔软。

 

但灵歆还是睡不着。她的理智知道现在是安宁的,正常的,完整的。但她感到一种别扭,她仅喜欢双膝的酸痛。她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用小刀解刨心脏——每下间有放血的停顿,等待内里的东西缓缓地流出,她不断地把自己放在刀刃上,疼痛,破碎,撕裂。

 

“你不喜欢这里。”姐姐的声音在回响。

 

“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才是我吗?我应该不是,那我看起来像吗?那…如果是呢,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应该用理智,在脑子里列两个表格,左边是有用而有利的,右边是无利而有害的。那么左边应该是正常、安宁;右边是疼痛、毁灭、甚至是…爱…”未知的感觉拉扯着灵歆。上层是广阔天空,下层是无底深渊,灵歆像嗓子发炎时嘴里的口水,理智告诉向下会疼,但她只能下降,望着自己的远离,把一切归于天性,然后坠落。

 

她看到了曾经坠落的自己——姐姐问她:“我们逃吧。”她回“好!”

 

之后,她们找到唯一向外售卖农作物的大叔的卡车,藏在一堆谷粒和麦穗的下面,她很开心很真心的笑。车厢闭塞却明媚雀跃。疲惫便睡着,醒来后却刨开并挖掘眼前谷粒,哭喊 “姐姐去哪了?”。

 

视角来到姐姐,她手中握着一个小瓶子,里面还残留着白色粉末——安眠药的。她轻吻熟睡的妹妹作最后的告别,而后毫不犹豫地跳车,是一大片草坪,身体被擦伤了,但没关系。

 

姐姐跪下来,在衣兜里颤抖地拿出打火机——灵歆认出这是爸爸的。大拇指在按下时颤抖,闭眼,猛地吸气,“嘭”打火键被按下,声音被放大。她点着自己的衣服,大火自她的身体起源,泪水、疼痛、窒息都在一瞬间,甚至马上被火蒸干,只留下一束将要燃尽的烟火、最后的温暖和焦黑色的印记。

 

曾经的世界开启了毁灭的进程。

 

无数本能地疑问充斥灵歆的大脑,带去一阵阵钝痛——

姐姐如果知道在我的某种选择下,她自己因我自焚,她还会继续爱我吗?

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是不是也想过离开。那我不过是姐姐完成梦想的工具罢了。只要我走了,她便安心了,便自焚也无所畏惧。

她给予我的爱,究竟是无私的,是即便生死也要相依的,还是自私的,会在信仰面前踌躇、放弃的。

姐姐的最后选择是信仰——以自我献祭作为背叛的救赎,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不够爱我吗?是我太贪心了吗?姐姐舍弃一切送我出去,这已经很爱我了。

但这根本不够,这不是全部的。

可是…姐姐有能力给予我她的全部吗?我又是否已经得到了她能力范围内的全部,而不自知呢?

但更坏的想,我对于她根本不重要…

不对!姐姐不是这样的!姐姐是最爱我的人!

如果她都这样了,我该如何奢求别人呢?我应该选择相信的。

但如果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怎么办?

…”

 

跑到姐姐的房间,撒娇说自己做了好可怕的噩梦,还尽数讲给了姐姐听。灵歆企图一切问题的答案,企图姐姐给她指明一条路——正常还是快乐。可姐姐却异常冷静,只是淡淡地咽了下口水:“梦都是反的。歆儿别害怕,你现在已经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了,不是吗?”

 

猜测像是无数围绕市中心的路,四通八达,无所不在——

姐姐的意思是如果那时我选择逃,她也会那样做吗?

雀跃的烟花“咻”的炸开。“啪”却戛然而止。

姐姐真的会支持我那样做吗?姐姐和所有人或许没有不同,都不懂我!都不懂!…

或许正常的确是一切的归宿吧…

但姐姐为什么那么冷静,是因为我梦到的一切都在她的脑内演绎过吗?演绎过,判断过,推理过,便不是本能,不是感情,不是真心。

帮助我在姐姐的心中是否只是利益最大化的一种选择?

 

灵歆要疯了

 

陷入混乱前,她看到了神(和她看到的神像一样)从姐姐的背后出来,把自己抱住,整个包裹,祂抢着说:“不要用‘神’一类的称呼,我不喜欢。叫我‘艾沐’,或者任何你想叫的。”

 

随后艾沐毫不犹豫地抱住灵歆,是夜晚的被子,是一头扑进鹅毛,是被水包裹、洗涤、容纳。灵歆在这一霎那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全部,是百分之百的爱,毫无自己只有对方的,是清透的没有一丝值得怀疑的,是本能的会从语言中、眼神中、肢体中溢出来的。

 

“叫你艾艾可以嘛?”灵歆仍紧贴着艾沐的胸口,小声的提问,像是生怕打破梦境。

 

“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那歆歆我们聊聊?好吗?”

 

“好!”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的回答。

 

艾沐接着说:“我以为歆歆醒悟了,但好像并没有,甚至马上就要再次坠入深渊。哦~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想说你犯了多大的过错,我知道歆歆是好孩子,你和我很像,知道吗?这样,你听听我的故事,如果你还要那么做,那我也不管你了,好吗?”

 

灵歆红着脸,感觉自己被看透,却享受着,而后轻轻地点头。

 

“我像你一样,希望得到毫无保留的毫无半点污浊的爱,但我得不到。是的,孩子,别惊讶,神界也是如此。所以我陷入沉睡,想把自己从世界里剥离。是你的祖先唤醒了我。”

 

“可是,他们不是为了粮食?为了活命吗?这样的有目的的爱你也要?”灵歆急了,整个人紧绷起来,泪花闪烁,灵歆好像置身沙漠,发现唯一的绿洲是幻象。

 

“孩子,别急。他们是全部的毫无祈求的。你想,那时他们已经要死了,拥有粮食只是暂时活命。但疾病和饥饿会造成无法磨灭的疤痕——他们注定要死了,或早或晚。

 

我觉得,是他们在死亡的前一刻将一切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了吧,恰巧我被唤醒了,我便赋予了他们一切。即使之后,他们不会再将全部给我。

 

之后,我如法炮制,把自己的百分之百的爱送给每个人,神的力量让我做到了这一切。歆歆深呼吸,我还没说完。我并不是把我百分之百的爱拆开,而是付出了我的全部的无数倍。这样,在每个人濒死前,我都可以短暂地获得我想拥有的一切。我们可以用更慷慨的方式追求爱,不是吗?比起毁灭,这样更好。”

 

世界安静了,灵歆与艾沐拥抱,一起哭泣,醉倒在彼此怀里。但灵歆像醉驾似的,颤巍地拿出一个带着红色按钮的遥控器。

 

“嘭。”是按下。

 

“嘭!”整个村庄都变成巨大的盛开的以炸药为土壤的玫瑰花。花中灵歆和艾沐畅快的笑。

 

世界线2已毁灭,归档成功。

 

曾经认为这个村子不能提供她想要的爱的灵歆,带着悲愤把毁灭视作最后的悲鸣。现在的灵歆以她本身的激烈,让爱变得很危险,疯狂而无所顾忌。

 

早在来到姐姐房间之前,灵歆便准备好了炸药和引爆器。如果有不如她所愿的任何事情,就毁灭一切。

 

灵歆在审判日时说:“打乱我计划的人是艾沐,但祂也加深了我履行计划的决心。如果结局是这样,祂还会对我说那么多吗?但我觉得祂懂我,只不过祂失去了我的激情。”

 

转头,望向审判席上的艾沐:“艾沐,爱至于我是勃发的,是被火山喷发的岩浆淹没,没有毁灭的爱至于我是不彻底的。所以我只想得到你唯一的爱。所以…对不起…但,我坚持,你会懂我的。”

 

就在爆炸的那一刻,灵歆最盛大的拥有,而这种拥有被定格在永远。

作者阐述

灵歆是这样一个人——“加上我本身的狂野和激烈,爱变得很危险。我从不服用毒品,我服用爱-疯狂而无所顾忌的那一种爱,损伤多于治愈,心碎多于健全。我争吵,殴打,隔天又设法重归于好。我片字不留地离开,毫不在意。爱是鲜明的。我从不要苍白的那一种。爱是用尽全力。我从不要稀释的那一种。我从不躲避爱的巨大,但我浑然不知爱可以像太阳一般可靠。日常升起的爱。”(来自珍妮特温特森《我要快乐,不必正常》)

 

故事是这样一个故事——世界线1:灵歆童年出逃,姐姐帮助(而后因自己背叛信仰自杀),最后失败,成年礼的时候意识到得到她想要的那种爱是无望的所以炸了整个村子。艾沐看到了这一切,祂认为灵歆像自己,而且值得拥有祂认为稳定而完整巨大的爱,所以给了灵歆再来一次的机会。世界线2:灵歆重生了,没有选择出逃,但她发现因为让自己变得正常而得到的那些“爱”,不是她想要的,最后她明晰了,她要的是危险。疯狂而无所顾忌的爱,所以再次炸村,毁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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