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瑞的寻常国度:成长(第一部分) Reggy’s Regular Realm: Growing Up(Part 1)

我叫瑞吉。昵称……小瑞。

对不起,我很久没有干过这个了。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是个冒险家。我能感知到一种名为精神的奇怪灵魂它们只有声音能被感受到依赖外物而存在,栖息在街头巷尾,有着无法解释的能力。它们用这种能力来刁难我,绑架我的同学,把我拽出一个又一个舒适圈拽上一场又一场独特的冒险。我曾经有着符号的力量,我给自编的符号赋予功能,红色的叉是闭嘴之类的。我只记得这一个了。更多关于我的冒险的内容,我还保留着一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冒险记录,如果有人读一读上面的文字,就可以对我,以及影响我成长的一切有一个初步的认识,还会发出一些比如“哇你变化这么大了啊”的感慨。现在读起来还是会把我尬得休克过去,但为了阐述事情的全貌,我不得不提供这段资料。喏,这就是了:http://youthwrite.pkuschool.edu.cn/2022/10/14/%e5%b0%8f%e7%91%9e%e7%9a%84%e5%af%bb%e5%b8%b8%e5%9b%bd%e5%ba%a6-reggys-regular-realm-%e4%ba%8c%e7%a8%bf/

现在我上大学了。我住的艺创工厂小区太小,装不下我们所以我现在在千里之外的考市上学。我已经被迫隐藏我的特殊,因为我的符号能力似乎消失了,精神们看我长大了不好玩了,都不来招惹我了,就没人信我见过它们了。

我的朋友们也走各自的道路。我在小区精神的冒险中认识的戏剧女皇特米现在去了国外学戏剧和我因为歌词打过一架的音乐小子佐亚现在出道了,满世界演出。那小子从小就顶着个猫王那样的飞机头吉他包就连坐在椅子上也不摘,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而我呢,没了冒险,我就有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我尝试过艺考,但辅导班老师看着我画了一纸的自创符号直接宣布放弃我了。

仔细想想,除了偶尔冒个险之外,我不能算是个有特点的人。我没有爱好,朋友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我的学习也不突出,虽然名义上我在考市大学,但实际上只是在那里的一个连学校内宿舍都分配不到的冷门项目。我也没有喜欢的运动,唯一一次尝试了排球是因为球场精神的挑衅。还有……我对什么是爱也一点头绪都没有。自从认识特米以后,我总有一种想要引起她注意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喜欢吗?我该怎么表达呢?还是某种精神在影响我?为什么我对佐亚也有这种感觉?无所谓了,他们现在肯定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我有时会半夜在宿舍中醒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浮现在我脑中:“没有冒险,我还是谁?”

我回答不出来。但是那个问题绕着我的头转了一圈又一圈。

于是我在白天就去尝试解答这个问题。我去了座位又矮又硬的学校图书馆,摊开一本本从别人那听说的大部头;我跟着同学去了在考市蒲垒办的漫展,虽然一个认识的角色都没有,但还是跟着同学逛了一天,连饭都没吃;我写了一个自己的世界观,但是我由于写了太多个自己把握不住的原创角色,导致所有人的背景故事都是半成品,我甚至没有给他们设计形象

答案似乎不在这些事情当中。但我找到了冒险的替代品:游戏。游戏里不属于任何人的旁白字幕让我想到那些只有声音没有形体的精神。而且我觉得游戏和冒险很像,都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我想念有目标的感觉。

可是晚上……“没有冒险,我还是谁?”这个问题又回来了。

好吧。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当这么长时间的冒险家。也许是时候长大了,我这样想。然而那周五发生的事情,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反

那天,我正进行着我的晚间安排:首先在我用过一天的黑色一次性口罩上用红笔画一个叉,测试戴上它能不能让我说不出话。我没有感到想说话时嘴部明显吃力,所以还是不能。

然后我打开《夜·曲》(我的晚间指定游戏,游戏目标是解决各个王国的人民的睡眠问题),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和之前不一样的催睡觉的咒语来劝这游戏过于智能的非玩家角色——即使我的咒语被判定合格了,居民们还是有可能半夜偷偷起来刷手机定夜宵之类的。

这次我写的是:“为了明天能让你激动地醒过来的那件你热爱的事情,今天得先睡觉哦!”莉莉小朋友觉得这是个可以打7分的催眠咒语,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玩具熊上床睡觉了,而我获得了210个金币和70点经验值的奖励,升到了18级,解锁了3个可以互动的新角色。我来到商店买下了那套我馋了好久的自定义喷漆饰品,在我以同样方式买来的黑口罩上添了一个红色的叉,然后把我的虚拟形象转来转去欣赏着。

有点讽刺啊,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激动地醒过来啊?我还用这个劝别人睡觉。

要是以前的话,我会说是冒险吧。但是现在,也许我只会说是我的早间指定游戏《天亮请睁眼》,我的午间指定游戏《穿越食堂》和我的晚间指定游戏《夜·曲》了。它们已经把我一天的时间都占完了。但我大概不是因为想到这些很激动才醒过来的。

在上个寒假的第一天,由于能回艺拓市和特米一起玩了,我可以说是激动地醒过来的。寒假回艺拓市玩是我提议的,佐亚没时间,就不带他了。我们才大一,所以这个活动刚实施一个寒假。可惜的是,在艺拓市这么一个小地方,我们探索过的好玩的地方实在不多。我们去爬了小区边上的石平山,五次;我们通关了艺拓市每一家沉浸式表演馆的每一套剧本,但我还是忍不住注意到特米有时候会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也许她也想念我冒险的日子(这就是我开始测试我的能力有没有恢复的原因——要是暑假还这样可不行)。不过总体来说我们还挺开心的。

我转动虚拟形象的手突然停住了。我退出了《夜·曲》,换了睡衣,躺上群租房狭窄坚硬的双层床下铺。我上铺的达乐开着免提在和他对象打电话,我对面的下铺戈思趴在床上开着台灯在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他的上铺是我们三个的杂物堆——睡那里的乌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职业赛车手了,他的日常和佐亚差不多。

“各位,我要睡了。”我说。

戈思一把拉上了帘子,但达乐的通话仍在继续。我叹了口气,从枕头旁边的小柜子上取出耳塞戴上,又起床去关了灯,才躺回床上。

也许,能让我激动地醒过来的还有一件事:早上离开宿舍。

我等待着睡意光临。

……

没有冒险,我还是谁?

……

“小瑞?小瑞!快起来,下课了!”

“嗯?”

我的姿势好像变了。我的群租房窄床并不能容纳我在床上翻过身来。我的枕头也不至于硬得像木头。而且我的头上好像反戴着一个……鸭舌帽?

我一抬起头,眼睛里就被倒满了橙色的阳光。我正坐在我小学里的座位上,被我小时候的朋友们包围着。

“小瑞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啊?”这是特米。

“我就说他没死吧!”这是佐亚那小子。

“小瑞你记一下今天的作业,练习册第……”

“小瑞我跟空气打排球打输了!”

“小瑞!……”

我眼睛里一定是阳光倒太满了,有液体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小瑞?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特米凑近了我。

我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这让我注意到我的身体也变回了小学时的样子。有那么一秒钟,我想的是给特米一个拥抱,但是我强行制止了这个想法。该死啊瑞吉,这是在梦里啊!你在怕什么!

特米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似乎重了一些。我感到我回想起了我以前设计的所有符号。我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红笔,在我的口罩上画了个叉。那种无论如何都不想说话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摘下口罩,眼角溢出的阳光更多了,有些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但几个月以来嘴角第一次上扬。

“瑞哥,我们都等你指示呢?”佐亚递过来一张卫生纸,另一只手扶着吉他包的肩带。

我松开和特米握着的手,把红笔揣进校服口袋,接过纸擦了擦脸。

“谁想去冒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我想!”几乎是全班同学的声音。

“那我们去找个精神玩玩去!”我指向教室门口,大家跨过一路的桌子椅子向门外跑去。我,特米和佐亚跟在最后。

这也太珍贵了!小时候的冒险就是这么开始的!我下决心一定要在这个梦里好好重温一下旧时光,醒来就没机会了。

可是就在特米和佐亚迈出教室门的那一刻,我的鞋里突然像是灌满了雨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门外,特米和佐亚的动作也停了。流淌的阳光迅速失色,冻结了教室的里里外外,也冻结了我脸上的笑容。

那种小学时才会有的感觉,信息自动进入我的脑袋的感觉又回来了。这里有个精神。

“你谁啊?你想怎么样!”我喊道。

“瑞吉小朋友!久仰大名!”一个听起来很激动的声音说道。“今晚你能来到这里真是奇迹。”

细听之下,这个精神的声音和这几个月以来在我脑中回荡的“没有冒险,我还是谁”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你!”我抬头望向天花板。“作为我好几年来遇到的第一个精神,你的第一印象可不怎么好。”

“对不起,但是联系到你比我想象的难太多了。”声音居然有一丝歉意,这在意料之外。“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那个问题问倒的?”

“为什么要让我做一个变回小学生的梦?”

“慢一点啊,还没到这一步呢。”声音像是在主持节目,“我们先从互相了解开始。我是你脑内的精神。”

“什么?”疑惑盖过了我的恼怒,“精神不是只有地点才有吗?我只见过小区精神,学校精神,面包店精神……”

“你能说脑内世界不是地点吗?”声音又像是在给一个提问的学生讲解题目的老师,“脑内世界包含了你去过的所有地点。再说了,我们叫精神不是没有理由的。现在请允许我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是你脑内的精神,而你是瑞吉,曾经的冒险家,符号的创造者。某些精神把你当朋友,但也有某些精神将你视作敌人。”

“你是哪一种?”

“我们今晚就会弄清楚了。”声音又变得像放狠话的黑帮老大一样。

“你能不能痛快点!”我试图朝天花板踢一脚,但我的脚还是抬不起来。“你是要我参加个挑战,还是要我给你帮个忙?”

“天哪!不是你想的那样!”声音又让人想到……符合当前情况的一种经典形象。戏真多。“我是来给你送礼物来的!我看你这几年很孤独啊,你不觉得吗?”

“礼物?孤独?”我看了看门外仿佛照片一样的特米和佐亚。

“看着从前活泼的冒险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让我很心疼啊,要知道我可是一直没离开过你的脑袋的。顺便一提,忠实观众,完事之后记得给我签个名。所以我就想做点什么让你振作起来,就准备了这个梦境。”

“那么接下来,你会体验一些梦。它们或多或少都和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关。”我本以为声音会继续说下去,但声音戛然而止。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完成挑战之后冒险就会回到我的生活里吗?”

声音几秒钟后才重新响起。“我可没这么说过。”

“那……我是要从这些梦里学到什么吗?”

“你见过谁从梦里学东西啊?”

“那么……代价是什么?”

“我说过有代价吗?”

“你把我带到这来总得有一个目的的吧!”

“很遗憾我们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声音有些不耐烦。“做个好梦!”

我鞋子里的水毫无预兆地蒸发了。冻结的阳光碎裂,融化,开始在我头顶上卷起一个影子的漩涡,仿佛我头顶上有一个地漏。门外特米和佐亚的动作在恢复正常。

重返小学的喜悦也无法弥补我的迷茫感。在以前的冒险中,精神都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目标,去哪里,干什么。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目标未知的冒险。这还能叫冒险吗?

特米回过头来。“你今天不舒服吗小瑞?”

佐亚也倒了回来。“你忘了怎么走路了?”

“没有,没有。”我轻轻说道。“大家都去哪了?”

“大家分散到了你以往每一次找到过精神的地方。”特米说,“我们也差不多把学校周围的精神全都探索完了,所以在你说‘我们去找个精神玩玩去’的时候,他们就找他们认识的精神去了。”她模仿我的句子不仅节奏,连音调都模仿出来了。我们叫她“戏剧女皇”不是没有原因的。

“精彩回放是吧,”我用双手扳了一下颈关节。“速战速决吧。”

……

Part 1 过去

如果说我从图书馆里的大部头上学到了什么,根据脑内精神刚刚的话,这场冒险应该很像狄更斯的《圣诞颂歌》,而我正在经历“过去”,所以我的目标一定是和我过去做过的什么事情有关。

第一站我们来到了西北楼的舞蹈教室。这里是我遇见学校精神的地方。改邪归正的前校霸马文曾经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直到解决了我们之间的矛盾才被放出去。这次冒险的目标会不会和他有关呢?

马文现在也在这里。自从学校精神的干预以后,他已经不再是校霸,也交到了一些形影不离的朋友。“这里就是我俩被困了一晚上的地方。那里就是把我们困住的两盏灯。”他指着天花板上的两盏形状和眼睛一样的灯向他的朋友们说道。

他看到我们三个走进舞蹈教室,便朝我挥手。“嗨嗨!他本人来啦!”

“嘿,马文。”我回了一个挥手。

“瑞吉,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看清自己。”马文脸上带着他以前绝对不会有的,可以说是幸福的微笑。但这个笑容现在在我的眼中有千万个含义,唯独不是幸福。

我皱了下眉头。“你交到这么多朋友啦?”

“是啊!我之前都不信的!他们体育都离合格差了一点,我就自愿带着他们天天运动。我们还一起爬山呢!”马文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他的朋友们用各种姿势展示着身上一点也不明显的肌肉。

“爬山不叫我?”佐亚做着一些可能是表示难以置信的手势。“以后带我一个马文!”

“只要是瑞吉的朋友,什么事都好说!”马文用他扇子一样的手拍了拍佐亚的肩膀。

“爽!”佐亚打了几个响指,让我想起现实里的他在舞台上的动作。

“瑞吉,你方不方便叫学校精神出来一下?我们都试过了,但好像精神只听你的。”马文挠着后脑勺。

“我不方便,马文,对不起。”我扫视着舞蹈教室里的同学们。“我……你们有谁最近欺负过别人吗?”

马文不解地笑了两声。“这是什么问题啊?”

“我认真的,哪怕有过想揍别人的想法也好,举一下手?”我向马文的朋友们前进了一步。

“小瑞,这个笑话开得有点过了。”特米用手戳了戳我。

直到我把目光再次放在马文脸上时,我才明白她在说什么。马文的眼睛里噙着泪水,脸因为忍住不哭而憋得红鼓鼓的。“你——你是在怀疑我会把我朋——朋友带坏吗?”

看他这个样子,谁能想象到他曾经是一个没心没肺,逮谁揍谁的校霸。他的朋友们或是手忙脚乱地在给马文拿卫生纸(佐亚递出去的),或是摩拳擦掌打算让我管好自己的嘴。

我捂住额头。冒险才开始不到十分钟,我就让自己的缺点给自己添麻烦了。也不是说之前的冒险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就在我以为事情不能更糟的时候,天花板上那两盏眼睛一样的灯闪了两下,发出了火红的,岩浆一般的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在欺负人?”一个刺耳的声音回荡在舞蹈教室中。

是学校精神。

“你来了!”马文擦着眼泪。“我正想带我的朋友们认识一下你呢,但是,”他朝我瞪着通红的眼睛,“你绝对猜不到谁来扫兴来了。”

“哦。”两盏灯的光芒柔和了一些。“哦!”在灯光投射到我身上之后,又刺眼了起来。“哦吼?!”现在灯光连温度都升高了。“是我想的那样吗?哦——嗯——唉——”学校精神被当前的场面震惊得发出一连串感叹词。

“不是这样的!大误会!”我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揉搓,“我……马文你不是想见学校精神吗?我这不就把人家摇来了嘛!这就是学校精神的出现条件啊!”

“你本来就是想这么干的吗?”马文的眉头弯成了八字形。“但是——”

“对不起冒犯到你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就不打扰了。”我拽着特米和佐亚倒退着走向门口,还不忘对两盏灯说了一声“好久不见啊!”

“等等马文!还带我爬山吗!我跟这事没关系啊!”被拽出去时,佐亚还在喊着。

关上门后,佐亚叉起腰:“怎么回事啊刚才?”

我没有说话。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两位最好的朋友我刚才遇到脑内精神的事情呢?我如果说了,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在梦里,那他们就会陷入更大的问题中。少了他们,不知道脑内精神那未曾公布的冒险目标能不能靠我一个人达成。

我的目光分别在特米和佐亚的脸上停留。“朋友们,”我说,“我刚才是在试探马文呢!看来他已经完全改过自新啦!”

“啊?”特米皱着眉头。

“貌似这里已经没有新的冒险啦。”我戴上揉得已经有点皱了的帽子,“我们去别的地方玩玩吧!排球场怎么样?”

佐亚抱起胳膊。“好吧,但你不许再开那种玩笑了。即使试探也不行。我虽然打架厉害,但也只有在有人唱歌跑调的时候。而且就算那样也打不过一群人一起上。”

“你还打算跟他们打?”特米转向佐亚,吓得他蹦了一下。

“不打了!大姐不乐意就不打了!”佐亚摆着手。他的这声“大姐”我在现实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过了。

我开始陷入回忆。现实里的马文留在了艺拓市上体校,是那种被教练夸好苗子的学生。而我呢……不不,专心!我已经不用回答“没有冒险,我还是谁”这个问题了呀!我现在不正在冒险吗!只要有冒险,我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冒险家!我用不着羡慕马文他们!

“走吧!”我指向楼梯间,我们三个一起往那里走去。

……

排球场上的球赛令观众阵阵喝彩,球场精神也没有在捣乱,让它不喜欢的同学发出的球擦网面包店的顾客也有着下午该有的悠闲,没有被面包店精神强迫半分钟内买完想买的艺创博物馆精神——自从艺创工厂拆迁了之后,这里就成了博物馆——也接受了“艺术不是在工厂里生产的”这件事,没有试图用人工智能扩图把知名画作扩满整个宇宙。也不是说之前的冒险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们三个都一路走到艺创小区门口了,我还没有遇到任何可疑的,可能会引导我找到冒险目标的事情。

“小瑞,你到底在找什么啊?”特米第三次问道。

“我们都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下来待过一分钟!”佐亚抬起垂下的头,“我还背着个吉他呢!可怜可怜我!

“朋友们,”我撑起一个微笑,“我只是非常,非常想念以前的冒险,想念到想在一天之内把它们全部重新经历一遍而已,没别的。哦快看,那些就是小区精神让我跑上跑下的老楼!记得那次吗特米?”

“哪能不记得啊,我被它闷晕装进睡袋里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特米面无表情。

一两个之字弯之外,老得似乎永恒不变的7号楼展现了它的存在。面前一颗并不粗壮的树,几乎把整栋楼藏得严严实实。可能梦境里的今天刚好也是周五,所以它楼顶的短裤旗还没有升起来。住在这栋楼里的,是一群古怪又可爱的老人家。自从第一次经历小区精神的冒险之后,我每个周末都去看望他们,而小区精神自己并没有保持这个好习惯。

“可是你不是再也没有见过小区精神了吗?”佐亚在我身后说道,“这里不应该是最不可能有冒险的地方吗?”

“这次我有很好的预感。”我拉开了老楼的门。

其实我没有好预感。前几次也没有。但小区冒险是我记忆中剩下的最后一个冒险了,这里必须有线索。

我敲了敲楼梯左边的门,十几秒钟后门就打开了,看来花奶奶腿脚还利索。“是小瑞啊!还带朋友来了!”她鼓着脸颊,老人家笑的时候就会这样。

“花奶奶好!”我举了下帽子,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两人。佐亚敷衍地摆了下手,特米稍微更热情地挥了挥手。

“这周有小孩被绑架吗?”我的目光越过花奶奶,向屋里张望。

“这孩子,这么关心有没有人被绑架。老楼区这周也安全着呢,放心吧。如果三楼的老旺看见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的。”花奶奶弯下腰想要摸我戴着帽子的脑袋,但我躲了过去,顺势窜进了屋里。“你们来得正好,丁老头不是网上冲浪来着吗,他冲着冲着就跟人吵起来了,你们快去劝劝他……”

我正在翻客厅中央的麻将桌的手停住了。

“丁老头?”我说。

特米也跟了进来,一看到我在掀麻将桌,就回头和花奶奶说:“对不起花奶奶,他自从一放学就这样了,不知道他脑子里进什么了。”

“可……可以让我去见见他吗?”我的嗓子有些沙哑。

“当然可以啊,他就在你左边的房间里。”花奶奶伸出一条裹在黑色毛衣里的胳膊。

我一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截来自楼外那棵树的干枯树枝靠在一把转椅上。我再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截树枝还在用它的末节快速敲打它身前的键盘。那它就不可能是树枝了,而是——

“丁老头!”我的喊声让我想起了我青春期刚开始时的尴尬嗓音。奇怪,理论上我现在才十二岁。

丁老头并没有回头看我,嘴里嘟囔着一些老人家吵架会说的词。

“丁老头,歇会吧!小瑞来了!”花奶奶拿下墙上挂的一个大喇叭走过去朝丁老头的耳朵喊道。

“什么——?”

“你把头从屏幕前转开一会儿!”

丁老头拍了最后一下键盘,在转椅上转了半圈。“阿提?”

我笑着,眼睛里却含着泪。“丁老头!是我!瑞吉!”

“瑞吉……哦呦,瑞吉啊!”

我上前去抱了抱这个树枝一样的老头。在现实里,丁老头在我高考的那一年被敬老院带走了,我一年都没有去看望过他。他是我在小区冒险里的引路人,也教会了我礼貌待人。如果脑内精神的目标不是让我多陪陪丁老头,那我就想不出来这十几年来的另一件后悔事了。

“要不我来教教你怎么应对网上跟你吵架的人吧!”我扳了下手指,转到了电脑前。

大概有半个小时,我尽我所能地跟网上的喷子们周旋,特米和佐亚在用卫生纸擦客厅里的各个角落,而丁老头——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奇迹了。这半个小时里,我忘记了前些时候的焦虑和迷茫,忘记了这是一场梦,忘记了我已经找不回这段时间。

在使出最后一击并拉黑了对手之后,我敲下回车键,喊道:“大功告成!”

“可是你没解决问题啊,”丁老头使劲眯着眼睛,“人家不是还会去跟别人吵架吗……”

“您有所不知,他们天天这么说话,总有一天会被举报封号的。我们还是不要花太多时间在网上,多出去活动活动。您从顶楼走楼梯下来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我仰起头来,“现在我的目标完成了吧?”

没有回应。

“什么……?”丁老头不知疲倦地问道,他以为我还在跟他说话。

“我说,这就是我在这个部分的目标吧!”我忘了特米和佐亚还在身边,提高了声音,好像这样就能让脑内精神听到。“挺会挑地方啊,藏在我第一次交到朋友的记忆里?”

还是没有回应。

我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间,丁老头好像从我身边消失了。我,特米和佐亚都发出了一声惊叫。又有那么一瞬间,我变回了我现实里笨重又丑陋的样子,踉跄了一下,试图用胳膊遮住自己,跟着的是特米和佐亚的又一声惊叫。接着他们两个也开始两个时期的外貌之间闪烁,惊叫声也随着外貌而忽高忽低

投进坐东朝西的电脑房窗户的阳光正在变得暗淡,我一开始以为是脑内精神终于来了,但我的脑袋告诉我的信息不是这样。在这个时候造访的,是一个我从未想过能再次见到的精神。

“梦境守则第一条,千万不要告诉梦里的其他人,他们在梦里。”是雾,小区精神标志性的高高在上的雾遮住了阳光。“长点记性。”

“该长记性的是你才对吧?还敢回来?”我忍着剧烈的头痛朝窗外喊道。

我向门外冲去。我的身体在十八岁和十二岁之间跳跃,让我的步子一大一小,但我没有耽误一秒钟。就在我快要跑到7号楼前那颗干枯的树前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枯树——没有着火或者变成焦炭,而是一点痕迹没有地消失了,土壤中留下一个树根形状的深坑。以前的冒险就是有可能从风平浪静马上转化为电闪雷鸣,只不过这次字面意义上也说得通。

“瑞吉!这是怎么回事!”特米在我身后喊道。“它说梦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看向朋友们,一个主意蹦了出来。我跑向佐亚,从他手里的卫生纸包里抓了一把卫生纸。“哎!”佐亚叫道,“我现在好混乱啊!”

“原来你才是我这次冒险的目标吧!”我朝着天上正在形成的一张由雾和乌云组成的巨口喊道。“唯一一个与我有未尽之事的精神。我老早之前就该这么干了。”

我抽出口袋里的红笔,开始在卫生纸上画下一些符号。我将几张画着符号的卫生纸团成球,扔给特米和佐亚。

“特米,你掩护好我,”我看着她,担心这可能是我能在梦境中看到她的最后一眼。虽然这一路我一直都在扫她的兴,但这时她的眼神没有一点犹豫,仿佛不需要我多加解释。“佐亚你去把要进小区的同学们支开。我来解决它。”

佐亚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点了点头。“明白!”他脱下吉他包,取出吉他,穿过歪歪斜斜的之字路朝小区门口跑去了。

我和特米点了点头,并肩冲进了眼前的8号楼。虽然7号楼是我那唯一一次小区冒险开始的地方,但8号楼是那次冒险结束的地方,我就是在楼顶第一次遇到了特米。整栋楼都荒废了,只剩一个结满蜘蛛网的空壳。在楼梯旁边有一座只装了电梯门的电梯井,门后是不会溢出来,也不会把衣服弄湿的水。

我们游上了楼顶,那张风暴巨口近在咫尺。

“这不是最初的二人组吗!”更多闪电从巨口之中落下,被我们手里的绝缘符号弹开了。“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吗?”

“你又想怎么样?”我的插进了兜里

“你还装不知道?你知道我有多重视小规模的历史的对吧?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重温了许多精彩的历史。”巨口仿佛在笑。“但没有任何一段历史比得上你的历史啊!瑞——吉——小——朋——友——!”

……的历史我握紧了手里的纸团。

吼吼也许你没有概念但是不是每个在小学时代都能有心思参加志愿活动让校霸改邪归正,外加拯救宇宙巨口边笑咳嗽闪电乱飞但咳是,一个生活无比精彩的小学生,长大咳后,却泯然众人,这才让你的历史更加无与伦比啊!

“所以我这次回来,是想做个交易。把你的历史给我吧,我会把它传承下去,偶尔绑架个路过的小孩让ta重温一遍,这样总会有人记得你的历史。而作为交换,你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你平平无奇的人生,不用承受童年和现状的反差带来的痛苦。怎么说?你准备好了我就把闪电劈下去。”

猛地兜里抽出手准备把手里握着的什么东西巨口扔去猝不及防地一辆推车我的背后狠狠撞上了我的腿疼痛使我收回了手,绝缘符号掉了下来推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推得我整个坐在了上面不快但仍然危险的速度朝着楼顶的边缘冲过去

想得美!我没忘记上次交手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你想给我戴上口罩?你还是把口罩留着吧,像你这种人以后进入社会会需要的!”

所有闪电现在朝着我的方向集中落了下来巨口因为兴奋变成了红色就在将要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脱离梦境轻轻一笑

特米现在

推车猛地停了下来我差点掉下了楼闪电慢慢暗淡最后落到我身上只让我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特米刚刚扔出了真正的正宗的画红叉的黑口罩正中风暴巨口的中心起作用了的功能闭嘴小区精神刚刚生成了有史以来唯一的器官——一张嘴没有痛苦的哀嚎没有恶毒的诅咒。口罩随着小区上空乌云一同消失夕阳再一次在楼顶出现就像六年前那样

松开手我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我用这只手握住了特米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脑子转得挺快小黄帽特米的脸上想念的微笑

用我的声音解决它也很天才啊,小……兜帽。强迫过热的脑子想出一个好外号最后挑中了的兜帽

的天哪我的身体整个都乱套了虽然现在我不再十八岁十二岁之间跳跃但:我的鸡皮疙瘩仍在由于差点到来的灭顶之灾发凉我的新年的烟花一样鲜艳火热我的腿不断抱怨推车撞到的疼痛我的心脏在以最快的速度演奏打击乐让我的肺不得不像个活塞一样伸缩

不过特米马上就反过来绞住了我的胳膊脸色一沉平静地说道现在开始解释吧,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器官全都冷静了下我如释重负笑了请尽管问女士

我们并排走向了楼梯

……

所以你是我们都是梦境里的人物佐亚叉着腰细思极恐啊这是不是说我们没有自由意志我们做的一切都是由你控制的……

你在面包店非要买那个蒜蓉面包的时候我绝对没有控制你走向小区门口的路上歪头看着他而且特米模仿我的声音干扰精神判断这种主意也不是我自己能想出来的。”

所以你看对你多好哪怕知道我是虚拟的也会先想办法帮你特米已经从我的胳膊变成搂着这让我有一点轻飘飘的

这是那种传说中的联机做梦吗?现实中的我们会记得这个梦佐亚盯着他的鞋子平时他绝对会关注眼前八卦看来这个问题对他真的很重要

只有我们醒了才知道了怂了怂没被特米搂着右肩如果这真的是联机做梦的话你们两个应该会先醒因为我的脑内精神的是一些梦而不是一个梦我之后可能还会继续一会不过如果你们真的记得这个梦的话记得给我发短信

哦哦哦真想现在就醒佐亚抖动着胳膊

我们走到了小区门口涌入我脑袋信息告诉我到这里就该分别了特米松开了我的胳膊仍然跟我握着

那么再见小瑞特米红着她的眼睛也是红的好像我的也是夕阳她的每一根睫毛都照清楚了

一句话了好久从我的嘴里吐出来吐了一我们要……

这种事留到现实见面的时候笑了

差不多得了你俩佐亚搭上我的保重瑞哥瑞嫂真的很你们

我也……一样点着头

特米的手也放开了我向小区大门靠近,没有发光的传送门明确地标明旅程的终点但是前方传来的已经不是小区那条街感觉

再见嗓子还梗着于是我又说了两遍再见再见

再见!!!——

突然的黑暗

……

小区精神了却未尽之事到底是不是那段冒险的目标

我要前往的真的是下一段冒险吗

我还有哪可去

没有冒险我还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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