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古城》

夜里,列车行驶在大保铁路上,乡野的浓夜伴随着“况且”“况且”的声音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从前。

那时的我还小,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来到这座古城,对一切事物新鲜而又好奇,干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时的古城是老旧的,道路是崎岖的。与老旧、崎岖一同在停脑海中的,是古城人民的热情、纯朴和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无法形容的思念与怅望。

想到这里,我看向窗外,尽管我知道迎接我的将是一片黑暗,铁路两旁的灯光有规律地划过窗外,忽明忽暗,就像柔和的催眠曲抚动着我的心灵。我想回忆品味着什么,却发现零星的记忆如烟雨般稀稀落落地消散在云雾中,我索性抛去一切杂念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列车轻轻一抖,稳稳地停在了站台旁。我带着刚睡醒的些许迷蒙和恍惚离开座位,心里却万般感慨,时隔六年再次踏上了这座古城,顿时一股难言之意卡在喉节上,说不出来,也无法吞下、消逝。这是一座尽头式车站,规模不大,此时正值深夜,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破了这里惯有的清净,为这深夜的古城又增添了一丝活气,待到人群散去,它又将迎接新一轮冷清。

仲夏的早晨总是那么赋有活力,早就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将一切懒散驱逐殆尽,古城人民用一碗鸡肉米线开启平凡又精彩的一天。一夜的睡眠让我忘去了昨日旅途的疲惫,洗漱完走向街对面的一家米线馆。红底黄字的招牌贴在墙壁上,眼向上一瞥,几道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斑块附在白墙边,店内只有几张桌子和两顶吊扇,可店外排队的人早已蔓延到街道上,聊天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我很难将美食与眼前的这样一番场景产生联系。走近一看,淡褐色的卤蛋浸在浓郁得发黑的汤汁中,壳上破碎的纹路细密难分;成盆的油辣子码放在台前,再一细看,里面竟浮满小米辣;鸡枞、见手青、干巴菌制成的酱料发出诱人的香气,,对人们有极强的吸引力。老板娘正为食客们赶忙舀来米线,她站在柜台里的那股精神劲儿,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她一边拿料,一边回应食客的要求,还随时关心店里的老人、孩童,取料、调制、下面、舀汤、包包,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一位七旬老人也许是因没有板凳的缘故蹲在墙角,老板娘随即将自己休息用的椅子搬到老人身旁,吆喝着请老人落座,老人连忙站起身向老板娘道谢,苍桑的脸上浮出一抹最真诚的笑容……

我打了一碗米线,找到一个角落坐下准备细细品尝,米线盘卧在红色的汪洋中,强烈的色差激起了我的食欲,鸡肉、菌菇、榨菜成了不可或缺的点缀。我拿起筷子,就着一口汤汁将米线吸进嘴中,辛辣感在口腔蔓延开来,酸笋的酸,鸡枞的香,花椒的麻与这辛辣交织在一起,融汇成一曲急行的乐章,等不及你细细品味,便混着一股来自心底的满足感一同坠入肚中。热灼的汤汁配着八月的热浪,让我不得不时不时地拿起纸巾,擦去额头的汗珠。这一碗米线,是热辣的,亲切的,它无疑诠释着古城人民的热情,他们无法用高深的道理道尽什么是真诚,但他们用直白、纯朴的真情,用如这米线般热烈而庄重,直率而不婉转的态度向外人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比一切华丽的辞藻都更鲜活,更生动。这一碗米线,激起了我对古城更多的印象。

接下来的几日,我游荡于古城深处,这里与我从前所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它没有被喧嚣所污染,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只有古城人民才有的从容与闲适。老公公老婆婆在院外石阶上隔巷而坐,老公公的脸上布满皱纹,瘦削的脸庞包裹着突出的颧骨,老婆婆手里攥着一根拐杖,半躺在躺椅上,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们过往的印记,在他们黝黑的脸庞上浮现的笑容里流出一股清澈的细流,是对生活发自内心的热爱,亦是他们在零碎的生活中乐观、豁达的品性。此刻我这个外来者,从生活的繁琐、斤斤计较中来,“这就是我们所追寻的那个桃源吧。”我自言自语道,这里给自己说的,也是心中的感慨。

天空给我们带来无限暇想,的确,古城的天空是透亮的,在白云的衬托下更能将它清纯无垠的一面毫无遮拦的展现给古城的行人。我站在东河河堤旁,向远方眺望。古城属实不大,但南北两面却是两个时代的碰撞,现代化的城区与未脱古朴的古城遥相呼应,可再往远看去,四周被群山环抱,古城就座落于这样一个穷山沟里,我顿感这古城有些许土气,仿佛只有古城才与这山沟相配,这里的人们去过省城去过首都的可能都不多,可他们仍然创造了一片乐土,留给外来者细细品味。我浸步于河堤,河水裹挟着我的思绪流向远方,我不禁想起在列车上隐藏在心底深处,无法形容的思念与怅望。古城牵挂着我,或许我所思念的,比这要深,可它又是那么虚无缥缈,仿佛一细想,它便如细沙般从指间滑过、坠下。我停下了脚步,面向对岸,长叹一声,这究竟是什么呢?

临行前,我登上梨花坞,说来也怪,坞本是四周高而中间低的地方,可梨花坞却偏偏落在古城边的山腰上,蜿蜒的小道通向坞里的一处寺庙,炉烟冉冉,梵香扑鼻。坐在寺院里的一把藤交椅上,恰能俯瞰整座古城,我想在离别前再看一次古城,愈发觉得这是我梦中的城邦。轻风徐来,划过面庞,让人在这八月中感到一丝浸透全身的凉意,清凉而并不单调,仿佛在这风中还掺杂着自然的感情。香炉里传来阵阵幽香,把一切琐碎掩盖、净化,呼出的不是空气,而是远离尘世间世俗所带来的松弛感。古刹飞檐上的风铃在清风中发出清脆悠扬的乐声,和僧人的低吟融成和谐的旋律,这种声音仿佛不是这个世界所拥有的,如无波的湖面,“石室人心静,冰潭月影残”所描写的画面,也不过如此吧。我的喉中突然有一股很庞杂的东西涌了上来,这坞本就是一处静心之所,这之中所汇聚的不过是无数和我一样的游子对心安,对安宁的渴望与思念。我突然想起古城,古城人民可能真的有些土气,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欺骗,没有城里人常有的冷漠,生活是如此忙忙碌碌,但都没有击碎古城人心中驻守的善心,是那样纯朴、热情。米线店的老板娘,隔巷而坐的老公公老婆婆,现代化的城区,都是古城所孕育出的,都象征着古城人对明天的期盼。古城在一代代古城人的奋斗下,变得一点儿都不“古”,一点儿都不“土”,一坐坐高楼大厦崛地而起,每个人都充满希望,从忙忙碌碌中来,从忙忙碌碌中去,时间和困厄并未冲淡古城人的精神,反而使他们迸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创造出这一彪炳史册的伟业!可谁知,这座古城保山,深处云贵高原西部边陲,甚至是一个2020年才摘掉贫困帽子的县城,它没有滇池,没有洱海,却在我心里有了一切,毕竟,这是我的家乡……

夜里,列车即将掋达北京西站,这里的夜在各种璀璨的灯光照耀下不再那么浓密。离别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在你挥手离别后猛然发现还有那么多该相聚的却忘记相聚,或许思念怅望的本身,就是思念怅望。古城的面貌,是永远的回忆,仿佛的,挥手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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