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如果是十五岁的安希亚•贝黎埃尔会坚定地相信这句诗，并且进将其奉为人生的格言。
可安希亚•贝黎埃尔已经二十五岁了。
现在的她看到这句诗只会觉得嗤之以鼻。
现在的她只是个失败的音乐工作者，就算伤口中长出了翅膀，也没有羽毛。
1.
船头的风好冷，明明是在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安希亚这样觉得，可惜她没有带外套。
这个社会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作曲工作者还是太过残酷了。安希亚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一个音乐公司看中，怀揣着满腔热血为一个明星的宣传曲担任作曲工作时那一份兴奋与赤诚。
可她现在逃一样地坐上了归家的渡轮。
因为她辛辛苦苦不知道用多少个夜晚写成的曲子，最后连个署名权都拿不到。
满腔热血瞬间凉的彻底，缓慢地冷了下来，逐渐停止跳动。
当她看到歌曲发行时，作曲和编曲一栏都写的那个明星的名字时，那一瞬间的愤怒也和今日的潮水一样不止涌动。她还记得自己每次被写作的疲累和苦闷所扰时，是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坚持她写下了这一首作品。她相信自己的才华，相信自己的作品终会有一天登上更大的舞台，也相信自己不会止步于此，这只是一个开始，她满怀希冀把自己的才华放向高天，愿它展翅而飞……
而现在这一切都破碎了，她自以为的成功简直不堪一击。那一瞬间，愤怒冲灭了她的理智，于是那个单纯又嫉世愤俗的女孩立刻找到那个音乐公司去理论，得到的答复却是否定的。公司的态度简直冷静得让人恼火，态度也坚硬的像一滩不澜死水。她把辞职信拍到那个明星经纪人的面前——哦天哪我保证她当时是想直接拍到他脸上，又或者除她自己以外在座的所有人脸上，可她高尚的道德素养让她选择了只对桌子发泄怒火——总而言之，她离职了。
好一招偷梁换柱。而这只是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而她现在只能落魄地望着翻滚的泥沙，在一种喧嚣的寂静中产生了毁灭一切的冲动：就让自己的失败和一切埋葬在这混浊的海水里与泥沙一同沉沦，百年后若挖出白骨任谁也不会想到那是一个已经对现实心灰意冷的人，也不会有人缅怀她的作品；又或者让这片死水就此吞没整个世界，带着她的愤怒一同淋漓尽致地发泄……
“这位女士？女士？您好？”
她回头，是船上的侍者在叫她。
“现在天气不太好，一会根据天气预报会有暴雨，请您返回船舱休息。”
她想，正好这风吹得她有些冷了，所以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阴雨天的船舱总是潮湿的，发霉的味道充斥在低矮的房间中，和主人坚持喷下的香水在一起发酵，格格不入。整个房间很凌乱，大小不一的行李堆叠在一起，床上散落着一张又一张的乐谱，原先被她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可这该死的水路颠簸了一整夜，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乐谱已经洒落的到处都是，正好，那就不用收拾了，让我的曲子和我一起烂到泥里就好了，她这样想着，就把电脑也拉入了这个新建的“贫民窟”，开始她的“复兴大业”。她走时忘记关上，现在拿电脑正在床铺的正中间，连接着一个简易的，仅有三个八度的钢琴键盘。
站在门口的安希亚无从下脚。是真的，地上都是谱子，无从下脚，像她廉价的梦想一样。
于是她只好一张一张地捡起乐谱，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理想与才华和现实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满地都是六便士，她也看不到月亮。
铜臭味的世俗拽着每一个清高的人下坠，直到下贱到污泥里，再也翻不了身。理想向来与现实冲突，她这样劝着自己，不要再追求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了，不如去当一个音乐老师，每周以教学为生，以你自己的学历完全可以挣得更多，比这多得多，不用每天只吃几个面包，只为了省下买谱子的钱，还可以有很多富裕，很多很多……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满地都是六便士的大街一样，月亮是那么远，抓不到的。
她的叹息没人听见。
整个船舱的狭小注定了连叹息都不会有回声。
……
夜晚在一片静谧中降临，月光透过舷窗为屋内蒙上了一层银蓝，安希亚看着这一切，才恍然得知长夜的到来。
没吃午饭和晚饭，但胃里也不是很空，感激亲爱的胃炎朋友没有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敲门。
可惜，还是有些难受，不是小腹，比那里要往上些。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姥爷了。如果这时姥爷还在，她大概能喝上一碗热乎的莲藕排骨汤。小时候每次她伤心的时候，姥爷都在她旁边。
可她望向房间，陪伴她的只有她的音乐和亘古不变的月光。
时不时有着水滴低落到木地板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她的泪水，她引以为傲的耳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的耳朵非常灵敏地将每一滴泪反映给内心，再次昭告这个悲伤的事实。
她不想听见她的脆弱，可她的脆弱如影随形。
这样看来，是有些孤独了。
眼睛哭得有些酸涩，眼皮很沉，于是她就随着它们合上了。
2.
她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看到儿时的自己和姥爷走在儿时生活的小镇里。
内心的苦痛中，她看到自己和姥爷在同一天永远停留：
从黎明前的晨曦升起，在大地上洒满熹微晨光。粉红的阳光一点一点照射到身上，正好看到了那从未见过的新生的太阳，刺眼的，明媚的光，一点一点将暗沉的天幕照亮成清澈的浅蓝色，再染上绚丽的颜色，那颜色多到说不出来，华美至极，是繁忙的城市里绝无仅有的，一天的伊始。
那蔷薇的颜色与淡黄交织，再被晕染成一片片深红，如泼洒出鲜血的绝美献祭，最后铺满整个穹顶。
他们缓缓地走在银杏树下，踏在石板路上，于是他们在金色的海浪里浮沉。当满天的景物都被一种绝对的金黄包裹时，她从心底感受到一种幸福而安定的感觉，好像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隔于每日的苍茫与彷徨，隔于生活的痛苦与迷惘……
那是一片心灵的净土，一片永远存在的黄金梦乡。
这太过于美好了，简直美好得不像现实。
美梦和现实的反差是那么大，好像其中相隔巨大的鸿沟，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在自己最落魄最低迷的时候，这场美梦降临到了她的生活中，令她诧异。
然后，姥爷把儿时的她抱了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如果被放到姥爷的肩膀上，视野之下最明显的是姥爷的头，那是一个永远高昂的头颅。头发永远卷曲，黑白相间，如同不冻的激浪和波涛，而她总是想触碰这片灰黑色的海。于是她也这样做了，她现在的身高可以轻松把手放到姥爷的头上，抚摸着有些坚硬但柔韧的发丝，和他一样，倔强但温暖的发丝。
借着姥爷的肩膀，她窥见了一丝的天光。透过层层银杏的封锁，只能看见一点点光斑，只有一点。但那高天是多么遥远，像她不切实际的理想，不可捉摸，难以回想……她是这样认为的，她好想再停留一会，就一会。
3.
随着年龄的成长，她离那高天越来越近了。
她儿时的家在四楼，楼顶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大到足够她和姥爷两个人平躺上去都宽裕。她想着，于是就这样做了。
从暮夜前的夕阳落下，在湛蓝的天幕上氤氲出柔光。淡蓝在一点一点褪去，恰如此时海潮的倒回。那是一片碧蓝褪去了青涩，向深海迁徙着，向远方已经堕入永夜的领域进发。浪花如同晶石的碎屑，在最后一丝转瞬即逝的晚霞里转出易碎的光。
青蓝演变为浅紫，浅紫再演变为樱粉，是天神随手一划的灵感创造出的奇迹。而这晚霞也像海浪一样易碎，稍待片刻就在我眼前被一片浓黑吞噬，就连樱粉下深含的浅金都慢慢地消散了。这就是太阳的葬歌，它就此消逝，好像从未来过。
一片昏沉间她好像听到姥爷的呼唤，于是她循声走到餐桌前，那是一碗莲藕排骨汤。那碗清汤泛着蒸腾的热气，热气里夹杂着莲藕的香甜与猪肉的鲜美，它们无不勾引着我的味觉。汤底熬成了和红藕一样的颜色，但是更加清澈，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真是这些悲惨日子里的唯一慰籍啊，她正想喝一碗呢。
安希亚看着一旁的姥爷，看到那个熟悉的老人有些拘谨地双手合握在腹前，她拿起旁边的勺子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舀了一勺，慢慢放进嘴里。
清甜的莲藕香气瞬间充盈在她的口腔里，排骨的咸鲜完美交融在其中，还不及细细品尝，就不自觉地把那一口珍馐咽入腹中，回味在口腔里荡出涟漪，泛着醇厚的芳香。
熟悉的，记忆中的味道。
一口一口汤水下肚，温度慢慢传导到胃里，愈发心安。
她好希望着苦难日子里的慰籍多停留一会，让她片刻逃离这尘世的喧嚣。
但这只是一场梦。
是一个痴人还挂念着从前时光而偷来的美梦一场。
梦境中的眼泪与现实重合，模糊了边界，就好像姥爷还在她身边。
她现在应该孤身辗转在渡轮的床上，而不是在这瑰丽的梦境。
真是糊涂了。
她该醒了。
干透的泪痕间还夹杂着梦里的温暖，也许这是对现实伤痛的良药。
4.
安希亚望着醒来的一片空茫呆坐在床上。
她本来都以为那些记忆被自己遗忘在思维和记忆的乱麻里，现在看来，它们依旧鲜活。
她没有遗忘自己的信念。
旧梦的回忆不会像照片一样褪色，而是一如当年光鲜亮丽。
她轻而珍重地抚摸着曲谱，像是在抚摸自己前半生的梦想那样。
她回顾着自己的房间，连同自己杂乱的人生。
她发现自己的一生都缠绕在名为“音乐”的理想上。
霎那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于是她卷起先前为那个经济公司写作过的所有谱子，顾不得赤裸的双足，跑出自己那低矮又局限的的房间。
周围的风声在飞速向后倒退，她迎风而去，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
她跑到甲板上，将手中的曲谱扬向天空。
白色的纸张上分明的黑色音符在这片朝霞中飞舞，正如她和姥爷永远停留的一天。太阳在众目睽睽之下生长，是一天的新生，像刚刚脱离子宫的婴孩那样发出响亮的啼哭，哭声穿透了云层，穿透了人世的苦难，飞到了高天之上，于是在那里迸发出崭新的光芒。那天空上，光亮投射下来，像海里透明的水母在不同的角度映出不同光芒，不，比那还要美，还要温暖。海水是冰凉的，而阳光是温暖的。
那些过往的纸张在及其绚烂的光华间被焚烧，又如同烟花被炸裂开及其炫目的光彩。
这是一场仪式，一场对过去的道别的仪式，而大海与波涛是懦弱与踌躇的坟墓。
朝阳炙烤着安希亚浑身的伤口，双翼自肩胛延伸而出。
梦中的曙光再现到现实中，在甲班上洒下一片不断飘动着的光芒。
迎着来之不易的黎明，安希亚追上前去，
“满地都是六便士，她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END——
作者自述：
啊！终于写完了！！！（嚎叫）对不起请让昙华发一会疯）这个作品难产了两三周左右，每天早上起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啊……梦的大作品还没写完……啊……怎么办……不过！现在！这个作品终于圆满地结束啦啊哈哈哈！！非常感谢山精，是她在一次一次我因为卡文濒临崩溃的边缘把我拉回来，给我提出好多可行的（及其具有建设性的）思路，也感谢我的组员对我的鼓励和帮助，没有你们这东西根本写不完！！！鞠躬）
1.谈到情节方面，不得不说最后呈现的作品和我的初衷有很大出入，但确实是一个相对完整且有一定故事性的作品，这个结尾在我看来已经是这个故事最好的归宿了，也是安希亚最好的归宿。不论现实里发生什么，能支持一个人走下去的一定是她内心的声音，是埋藏在心里最深最深的那一个信念，这是骗不了人的，这点是我一点一点写到最后抓住的主题。
2.关于梦境和现实比重/情节中叙事和感情穿插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我个人认为相比一稿这个不知多少稿的作品有了很大提升。我向山精提问的时候她回给我一段话：“梦里面发生的一些事情，去帮助他在现实中做出改变，目前的逻辑是这样的。但是，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现实是更重要的。”这让我充分的意识到，如果要改动，梦境不能喧宾夺主，所以我后半段在尽力做情节的改动。梦可以治愈悲痛的人生，但不可能让悲痛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3.也许你有注意到，本文引用了一句阿多尼斯的诗和月亮与六便士最经典的一句话的改动和引用，是本作者前段时间看到，觉得很符合主题于是就加上了～
算是贯穿全文最重要的两句话吧。除此之外，昙华真的很希望读者能发现在景色描写中一点点的小心机。比如第二大段中“黎明前的晨曦升起，在大地上洒满熹微晨光”，和第三大段中“从暮夜前的夕阳落下，在湛蓝的天幕上氤氲出柔光”诸如此类的对应写景，景色本身是写实，但其中也蕴含着感受的意象。昙华在前半段一直在尽力营造一种，一片温暖间却有淡淡的悲伤的氛围。后半段的黎明需要一个爆发，安希亚埋藏至今的沉郁也需要一个闸口松懈，未来是未知的，但安希亚已经做好了准备，少年人从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这个算是一个开放式结局，昙华也不知道安希亚能不能成功，（也许安希亚也有一部分昙华的缩影）昙华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成功，但昙华不会因为未知就放下她的追求，也不会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4.最后的一点小牢骚，关于作曲被盗用的这个情节，其实真的源于现实。老师说可以写一个工作不顺的人，我苦思冥想中突然想起来自己老师曾经的经历，和文中完全相同，艺术真的取自现实）包括我本人也曾经被盗用过曲子，所以也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版权。
最后，再次感谢支持我写作的老师与朋友们！可以多多评论！建议不足什么的多来点，下次作品昙华会尽力改正的！
愿你们今晚，得享美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