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终稿2.0)

车窗把阳光变成彩虹,灵歆把脸贴过去,像要一口吞食。前方是一个大转弯,她笨拙又熟稔地操控,向彩虹起始的方向看去:记忆探到画面,是白色的药片散落一地。

 

2080年,清晨,灵歆与母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灵歆只记得最后一句“凭什么不信我?我可以保护自己,我不需要这些!要吃你吃!”随后,瓶瓶罐罐倾倒,药片倾巢而出…那些药是新时代的技术,让身体强健,字面意义的刀枪不入。

 

灵歆时常想:“若儿时自己不要妄想掌控一切,那么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但可惜不能假设,一切都暗暗注定。

灵歆冲出家中,眼前的世界只剩灰尘,白茫茫的。有笑声,却遥远。灵歆知道这是其他孩子在乐园玩闹的声音,但她不羡慕。那些孩子们嘴上说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实际呢?早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多少遍了。

 

白色布条闯入视野,走近了,是蝴蝶。灵歆喜欢动物,动物是单纯的,不会撒谎,讨厌或喜欢一个人明显且绝无二心。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伸长手臂,果断扣住。手心痒痒的,翅膀四处扑闪。她笑了,这只蝴蝶由她掌控了。却猛地张开手,蝴蝶惯性般的撞出,后也愣了下,最后却逃走。灵歆有些失落,想着:“早知道就控制住它好了,这样它永远就只能向我求救了。”

 

天空的眼睛冷静地凝着一切,微闭的眼眸有些困倦。“嘭!” “嘭!” “嘭!”——血肉做的玫瑰即刻从胸口绽放:晨曦交际,火红迸发,瓣瓣开放在清冷的晓风里。世界温暖起来,伴随着铁锈味…玫瑰花映在完全睁开的眼睛里,随后是心脏的跳动。

 

“杀啊”灵歆才从蝴蝶身上抽回神,就发现了不幸的事实——她被杀人组织包围了。

 

旁边上演着残忍的游戏:一个没有滑梯高的孩子,蜷着身子,计划着逃离,一切是那么顺利…可殊不知“顺利”是敌人的戏码:他先是被射中腿,倒在地,却仍在蠕动,像营养不良的蚕宝宝。再被人拽着衣领提溜起,一刀切去小腿肉,使脚毫无支撑地挂着,像圆锥摆一样,荡漾出平时秋千的弧度,晕死后被扔在一边——“真没意思,怎么这就死了。”

 

灵歆战栗着,感觉自己的腿也被揉碎,痛感在心中久久不散…最终,她只能寄希望于狂奔,风在她耳边呼啸,她只管向前逃,直到撞上胸膛。

 

脖颈交错,被架住,温热的气息缱绻在耳边,泪水流出,又被蹭干,心跳仿佛停了,柔和包裹着她,像是狠狠扑进一床厚厚的被子,鹅毛因此飞舞。头发与衣服相遇,在鼻尖骚动,痒痒的。随后又涌上来,哪怕是在这里窒息呢?钻向深处,世界只剩两颗心的跳动,用脸紧贴蹦床,起伏灵动,像是醉倒在装满红酒的海洋。

 

“别担心,我在”灵歆听到妈妈的声音,恐惧被拥抱的温暖渐渐淹没,从脚底到腰再到整个鼻腔,最后沾满脑袋爬上眉梢…她听不见不远处的喊杀声了,只有无穷尽的安心。

 

随后,她坐上由妈妈驾驶的汽车,它像鸽子翱翔在天空,变幻万种模样——摩托、山地自行车、飞机、吉普、SUV…窗外景色变幻,灵歆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巨石,自己果然是幸运的:能够在不幸的时代逃脱一切。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家中使用的科技的变化连她也应变不急。

 

她常看新闻,自杀率是完美的指数函数,自杀的原因众所周知:科技的发展让所有人永生,伴随着的是拒绝新生儿的出生与冻结年龄。永生让人面对无限的失去与痛苦,所以顶尖科学家经过数年研究发明出绝对钝感芯片,让人感受不到一切痛苦,当然感情也彻底消亡。

那没有快乐怎么行呢?因此,法律的边界一再拓宽,杀人随处可见,只有这样才能唤醒心底的快感。但总有人倒行逆施,不肯接受,便自食恶果,感受痛,选择自杀。

 

“拒绝没有任何好处,感情总会造成无尽的伤害,这一点都不好。”灵歆想。”可妈妈便是这样的人,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说服她啊!”

 

伴随着窗外的景观,记忆跳跃着。

 

首次在展会上看到这辆车时,妈妈的誓言把灵歆的耳膜撞破。“有了这辆车,灵歆,我们一定能去各种地方:到草原,光脚踩上露水;再沉入雨林的湿气与大象的鸣叫之间;最后一头钻进天空中的棉花糖!”景色像一串长长的糖葫芦,母亲不用喘气,便满满地串了一整串,食客灵歆却兴致缺缺地回应,“嗯嗯啊啊”的。直到母亲说可以到乡间抓野鸭和大鹅,应答的声音才高涨起来。

 

父亲瞟了眼灵歆,只叹口气:“灵歆你乖一点,知不知道在泥地里弄脏的衣服机器很难洗呀。再说,现在哪还有乡间。孩子她妈跟孩子说这个干嘛,我们忙着工作,哪有时间做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找个时间快点去安装芯片吧,省得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灵歆顿时将耳机调到了降噪模式。

 

母亲从不食言,一周后灵歆便去了妈妈嘴里的地方。那里好像不属于2080年,没有科技、机械、冰冷…冬日暖阳将世界染成暖黄色。

 

雪融化,到处都吸满了水,泥潭满得要溢出来。“嘎嘎”的声音传来,像母亲看电视的笑声。灵歆学着母亲的样子脱掉鞋袜,光脚融入泥与水,动动脚趾,泥点便弹跳、飞舞、撞击。灵歆扑向目光所及的一切生物,世界吵闹,且充满泥——无论是野鸭和大鹅洁白的羽毛,还是灵歆本来干净的笑颜。

 

母亲并未扫兴,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泥猴子追大鹅,时而还用泥团帮泥猴子堵住动物们的逃跑路径。“嘿!抓到了”灵歆狠狠抱住和她一样大的“泥”鹅,母亲拿出手机,记录了两坨泥的合影。

 

温暖的充斥着笑声的世界,是糖味儿的,像奶油蛋糕,香草冰淇淋,外焦里软的牛角面包…像是在数学课上终于舒服的睡着。如果可以说“如果”的话,灵歆想要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一种未知的却熟悉的感觉从灵歆的体内蹦出,像是烟花“咻”地绽放,但火星坠落,掉到身体上,引起烧灼的疼,倒在泥里,“扑通 扑通”是水中的脚步上,离近了,才发现还要心跳。“是母亲啊!”灵歆在最后想。随后便被紧紧包裹…

 

母亲在灵歆的眼旁摇摆着手,说着:“回神啊,要不要喝奶茶”

 

灵歆才发现自己的出神,“真是奇怪,我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又该检修了?”伴着心中疑问的是轻微的头痛。天很冷,一切事物都结冰了,白气呼出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渐渐消失,却像是融化…

 

“好啊,好冷,我要喝热的”灵犀说。

 

“好,你待在车里吧,里面暖和,我马上回来”伴随着妈妈的声音,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外如柳絮般飘扬的围巾在坠下的雪花里飞舞。灵歆感到好困,渐渐合上眼眸…

 

睁开眼,她和汽车共同落在很大装满同样废车的车里,车向前行驶,把他们放在履带上,周围的仪器发着幽幽绿光。灵歆知道这是维修中心,想着“回到这儿的原因估计又是芯片被检测到失灵吧,只要它失灵工作人员总能用各种方法把我运过来。”她再次本能地回忆到过去。

 

那次倒下后,她便来到这个地方,再睁开眼,便是连绵不绝地争吵——父亲指责母亲对自己的错误引导。

 

周边的技术人员也议论纷纷,戏谑地声音不断响起:“第一次看见有小孩三天两头的来我们这儿维修。三年质保是免费,但也就他们这家明目张胆地薅羊毛!”“诶,你可别这么说,我看这孩子也是倒霉催的,她妈这样的基因,情绪多变点,敏感点,剧烈点,多触发几次芯片的报废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灵歆本能的想要起来,大骂一顿,周围的仪器又响了起来。一个男人走来,周围顿时寂静无声,灵歆听到那个男人充满怒气地说“工作期间,瞎聊什么呢?刚刚修好,就又警报,你们干什么吃的!”脚步声便淡,灵歆也又陷入沉睡…

 

之后她又睁开眼,眼前是母亲,灵歆记得汗珠、泪水和凌乱的头发,母亲经历了一场冰雹。

 

母亲对灵歆说,“我不带你去那些地方了,但我要自己去,灵歆我爱你,但…不植入芯片…也许真的是我害了你…但灵歆,我…我是你的妈妈,但我也是我自己,真的对不起…我无法为了你抛舍一切,我要自己去那些地方,我会记录的,灵歆我们可以起看照片、日记,如果…这对你没有影响的话…”

 

灵歆听不懂母亲的话,或者说,话本身就是错乱的。只有一句“我无法为了你抛舍一切”一直盘悬着,让灵歆的大脑变得沉沉的。此后母女间的争吵都像这句话的芽…

 

这时,灵歆突然想起买奶茶的妈妈,“妈妈?妈妈呢!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检修会让爸爸妈妈吵架的,不行,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妈妈!”

 

灵歆利用娇小的身躯,钻到前座,踩上油门,撞开一切。发现自己手小到握不紧方向盘,便转大弯,不管侧滑,笨拙向前。汽车像是脚底踩了香蕉皮的大象——一个晃晃悠悠的庞然大物。

 

灵歆把鞋踹开,像曾经那样。光着小脚在踏板上随意地跳踢踏舞,她掰不动汽车遥杆,但也没关系——时而撞上玻璃,时而被安全带涌入怀抱,律动感让灵歆兴奋异常。她知道自己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肯定有人要来抓她,但她一点也不怕,像是用藤枝在雨林中飞荡的顽皮小猴,笨拙而灵活,自然而生动。

 

灵歆好像知道母亲拒绝植入芯片的原因了,也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希望抛掉的东西是什么了。她愈发想再和母亲拥抱,再一起去看这个世界,或许她们可以在咖啡屋里聊天,做世界上唯一懂得彼此的怪人。便加速,甩掉一切,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找到母亲”。

 

映在玻璃前的是母亲焦急的面孔,和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热奶茶。可灵歆慌了,小猴手中藤枝断开,使自己掉入沼泽——她根本不会停车。伴随着振裂世界的笛鸣,世界因骨头的脆响而安静。灵歆扭头看向车经过的地方,母亲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花,露水还在一滴一滴地落下,灵歆仿佛闻到融入铁锈味的热奶茶在空中蒸腾的味道…

 

灵歆眼前是走马灯一般的,关于母亲的一切——拥抱、眼神、话语、动作…她想即使自己做了这样的错事,母亲应该也不会怪她,母亲会抱着自己,说“没关系”,“妈妈不怪你”,“灵歆要好好活着呀,替妈妈看那些景色”…幻想是夜晚的枕头,安静柔软地承载崩溃…

 

“妈妈…”灵歆忍不住发出声音,可声音到了现实,轻轻地振动骨膜,想象的世界便消散了,明明鼻尖还是温暖的味道,周身已然寒冷,空无一物。

 

灵歆想崩溃,想大哭,却哭不出来,像泛滥的大河遇上坚固的大坝,又像被困在长颈瓶里的物件,不断颤抖,却无法爆发。灵歆恍然发现一切都是必然的:她对一切的控制欲,让药片洒落,才让她亲身体验死亡的恐惧。而母亲也一定会来救她,她注定被感化,驾驶一辆如情感般,无法被自己掌控的汽车寻找母亲,而母亲一定会等她,也一定会被她撞上…

 

或许真的如那几个讨厌的技术工人所说,是母亲的基因,决定了她。

 

灵歆第一次因这辆无法停下的车而感到恐惧。她想到清晨刚刚飞过的蝴蝶也是这样,不被掌控。可…母亲的样子…因为自己,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

 

她疯了似的回到鲜红的滑梯旁横冲直撞,想要了结一切。但没有用,曾经的控制欲让她闯入深渊,现在的失控便再不会停止。

 

血迹被自动雨刷清除,窗外的夕阳与清晨的朝阳别无二致。一辆车,一个孩子,在大路上永无止境的向前,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灵歆想:接下来自己或许会按照母亲日记中的路线走下去,去看看母亲想看的风景。即使会激起自己的疼痛,但灵歆不在乎:如果疼痛在所难免,如果没有人能永远毫无保留地爱自己(包括母亲),那就一路向前。前方或许没有答案,但向前就是答案。

 

母亲的面孔逐渐消散,变得模糊,淡淡的。眼前失控的汽车是母亲留个灵歆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礼物。

 

灵歆终于驶离小区,她已经完成了母亲的计划。这一路上她喜于风景与人群,悲于母亲的离去,叹生命之必然,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一直在向前开。在悲剧与指责中,在永恒的失控时,在一段不知终点的旅程里,一直向前,向着关于汽车——感情的答案。

 

白色蝴蝶向前飞去,是失控亦是掌控。

 

 

作者自述

故事主要是两条线,一条是回忆:灵歆与母亲的旅行与终止。一条当前:灵歆毫无保护地接触到杀人惨案,而后又因为母亲的拥抱彻底觉醒感情。在自己被检修的过程中(在再次失去感情之前)逃离,并驾驶一辆失控的汽车(意为带着自己无法掌控的感情)寻找母亲,结果是必然的—撞上母亲。

 

荒诞的结局实质上是灵歆天然的掌控欲和母亲的巨大的爱的必然结果。之后灵歆选择向前,带着自己失控的感情(汽车),永无止境的寻找关于感情的答案.

 

灵歆永远无法掌控这辆汽车,就像她永远无法困住那只白色的蝴蝶,但是它可以如那只白色的蝴蝶一样,掌控自己的选择—向前。

 

直到现在这篇故事还有许多地方,并非我想要的感觉(它对于我来说也许也是失控的吧)。但是我决定先把它放在这里,然后继续向前啦!

 

To:灵歆,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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