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一个酷女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质，单眼皮，打耳钉，齐肩短发。我忍不住瞟她，正想看清她瞳孔的花纹，其余的关于她的一切就在几乎一瞬间涌入我的记忆。她曾在空无一人的演出厅独奏大提琴，鹅黄色的灯光将她的脸颊照映的像精美的瓷器边缘，睫毛的细微阴影毫不怜惜地落在上面。她去埃及神庙看过一次日落，于是天际线与眼的连线穿透了整个世界。当她骑起车，身体就几乎要直立起来，一下一下踩着脚蹬，当风向后扬起她的发丝时，她总微微眯起眼睛。
我从家里逃去找她，尽管那时她还不认识我是谁，但没办法了。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我妈拿刀子扔向我，差点捅到我的肩膀，我把桌上的东西都掀到地上，然后把门重重摔上。她就这样用她最像庄严精致的古希腊雕塑的那一面，接纳了虔诚而狼狈的我。
我们的关系似乎按下了快进键，只有彼此不觉得突兀。她的出现，让我决定忘掉糟糕透顶的前半生，重新开始一段有她的生活，像正常人一样。
白天，我带着她逃学。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起来就不像好学生，逃学却是第一次。我骑摩托载她，轰鸣声太响，盖过了她的呢喃。好像在念叨被发现了怎么办。至于去哪，我都有些记不清了，片段也总是蒙上一层雾。没有名字的小径，两侧是草坪和杉树，墨绿色在我们眼前旋转。一躺下草味就冲进鼻腔，腿蜷起来，于是不小心背靠背睡了一下午。隔着玻璃看海浪有生命力又残忍地越过我们发顶，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雪粒还来不及落下就被浪吞进海里，她说像世界末日。她忘记了我们目睹的火灾现场，她看着烧焦的尸体被运出来怔在原地。我没被吓到，只是觉得头疼，我童年里也看见过这一幕，散发着的气味是完全相同的。午夜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被光照的幽幽的。鞋跟和地面的碰撞回响放大，撞进耳膜。黑白轨道上方有鸟掠过，黑色的像乌鸦，却不叫，只是沉默地飞走。她买了一条金鱼，养在只比它身体大一点的小缸里。她俯下身隔着玻璃看金鱼，我就在对面看她的眼睛。我讨厌金鱼的眼睛，死板，无生机。她的却完全相反。
夜晚，后悔充斥着我，从上到下。她向我倾诉了太多，她名字的缘由，她转学的原因，她藏在耳后的伤疤，她常听的歌，她最勇敢的经历，她全部的喜、怒、哀、惧。我想我后悔认识她了：人类，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个人，也该是一个人。无论与谁建立起关系，都像在海上抓住乒乓球。抓住的时候你才终于有机会浮出海面尝一口无比珍贵的氧气，看一丝光亮和具象的事物。从此你便再也得不到满足，贪婪地想要这一刻再久一点，再久一点。美好得使你忘了一旦乒乓球消失你将会如何。你会瞬间沉入海，沉入最深处海底，口鼻全部被水填堵，吐出无意义的泡沫，眼前的全部都是朦胧黑暗。我想，我恨这种落差，所以我只要一直待在海中，从不妄图呼吸和看清。
乒乓球，我是无法松手放开的，除非他们主动离开，或者死去。
我知道的，她有着光滑的脖颈，认真看的话，可以看见筋脉和血管。她的心脏总是有力地跳动，我能通过她的脉搏感受到。她的小腹温暖而平坦，使我手指尖的冰凉雪融般消失。她太阳穴的线条很流畅，我不想看见那平原的凹陷处。
好难选。
不过来不及了，于是我轻易就杀死了她，她躺在我怀中，这一次我终于能看清她瞳孔的纹路。她看我的眼神和平时竟没有丝毫不同，一样平静，一样深沉，一样读不懂。唯一注视着这一切的，只有那条缸里的金鱼，用它愚蠢的、凸出的眼睛。
人类，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去，都只需要一个人。人类的生命不需要其他人参与。人类是一个人。建立关系只会让人类被束缚。我不需要。不需要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事物。我不信任任何人。我不想接纳任何人。她不需要金鱼。我不需要她。她也不需要我。
我真正地逃跑了，逃去了国外，一个人住在狭小破败的出租屋，其实和她家里差不多。我花光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日记本，于是我忍不住给她写信。
……
（未完待续。？其实还有写的欲望但是有点太累了所以下周再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