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五十一英里

《新年快乐》修改稿

12月26日,风冷、急,卷着飘零的雪。它跟在瓦尔登的身后,从警局的门缝里刺进来。

“瓦尔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我知道了,好久不见,”秃头胖警官正用他香肠似的小拇指掏耳朵,另一只手捏着油腻的糖霜甜甜圈。“圣诞快乐。”

瓦尔登在他对面坐下。“圣诞快乐,老吉姆……这次可不是叫我来蹲局子的。”他苦笑。

他们开始了。

“来吧。那几个混子跟你哥哥是什么关系?”老吉姆揉搓着甜甜圈的包装袋,它哗啦作响。

“他们根本不认识。不……他们认识他。记得吗,吉姆,我哥哥刚到华盛顿的时候,我就进了一趟局子。”

“啊,”警官终于放过了那只甜甜圈,“是的,我想起来了,是这几个混蛋中的两个。两条肋骨、一个鼻梁和一副角膜。真有你的。为什么来着?”看见瓦尔登怨念地瞪他一眼,他囔囔着,“鬼地方一天要处理上百件打架斗殴的破事,哪有功夫去记,就算你是常客也不行。”

简短的沉默。

“上次他们想要强奸他。记住了吗?这次他们又想要他的命,还是在他妈的圣诞。圣诞!”嘭的一声,瓦尔登率先打破了沉默,半个身子伏在老吉姆的办公桌上,脸对脸地盯着他。那个昏暗不明的巷子又重新涌现,约书亚的衣不蔽体的西装和烟疤;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像只发疯的丧家犬,闻到血腥味儿才作罢。

“好吧,孩子,冷静点。我们已经抓住他们了,你也把我们需要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过圣诞去吧,去吧!”

过圣诞?去哪儿?瓦尔登靠在警局门口的长椅上。约书亚·周,他的哥哥,正意识模糊地躺在雷泽纽斯医疗中心;他不该躺在那张又冷又沉默的病床上。瓦尔登咬着指甲,是的,该躺在那儿的是他自己才对。

 

回到空荡的老房子里,瓦尔登开始感到不安。周从弗罗里达大学离开之后在迈阿密定居,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看他们一次,还会定期汇款给他的养母莉丝——瓦尔登的母亲。 瓦尔登·费舍出生的时候,哥哥已经能帮母亲订牛奶了;而他的父亲已经因为破产离开了。威尔·费舍,他对这个男人全然没有印象。于是,莉丝独自把两个儿子养大,并且教他们像鸟一样,一直飞,一直飞。可瓦尔登感觉自己根本就飞不动,——于是他留在了母亲身边。

落地钟敲了三次,夜已经深了。瓦尔登迷茫地推开母亲的房间。陈设几乎一成不变,床上罩着她最喜欢的碎花棉布床罩,床头摆着两份母亲节礼物——小约书亚送的陶瓷花瓶和小瓦尔登送的厨师长泰迪熊。他忽然要倒下,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他忍不住去想。

 

平安夜里他们喝了蛋奶酒和杜松子酒,——那时自己逐渐无所拘束。“妈妈讨厌我喝酒。”

约书亚也有些昏沉,他笑道,“她会原谅你的。”

“不,不,”瓦尔登抓住哥哥的胳膊,脸也笑着贴过去,“知道吗?我想她永远不会原谅我。”

“不,她会的。她永远都爱你。”

瓦尔登笑了。“你不想让她喜欢我。”

“什么?”约书亚愣住,意识瞬间清醒了一半。

“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从来都更喜欢你……”

约书亚听了哭笑不得,又感到一阵失落。“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好学生,好职员,好丈夫。完美无缺。不,”瓦尔登凑近了他,几乎挨在他的耳朵上,约书亚下意识地匍匐着往后躲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找个合适的妻子。对你来说有些太晚了吧。”

卧室的昏黄的灯照出弟弟一双炯炯发光的深邃的眼睛。约书亚压抑着燃起的怒火,表露出长者的不耐烦,“看看你的样子。一周有几天是神志清醒的?在迈阿密的日子是你戒断时间最长的日子……哦,不对,在那儿也做了不少生意。你之前考虑过莉丝吗?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该死,快点长大吧!”

那双眼睛里的光瞬间熄灭了。瓦尔登沉默着,病态地抖着双腿。“你的意思是我该去死?”

“不,不。你这幅样子,真该感到羞愧,对她。”

瓦尔登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愧疚在那一刻将他的内脏挤压、冲破,最后以自我毁灭的念头刺穿了他。他的确得到了答案——他亏欠于莉丝,从灵魂的最深处。

 

母亲从楼梯上跌下来,那时候他在修剪草坪,什么也没听见;这是他跟赶回家的约书亚说的版本。但他其实在那儿。他在后院里抽大麻,听见楼梯上剧烈的响声之后晃晃悠悠地走进客厅里,被母亲的身体绊住。

他这才低下头,摸着地上的东西,然后血就粘在了他方才拿过大麻的手掌里。他怪异地尖叫,口齿不清地叫救护车。

也许她不会死的,瓦尔登常常这么想,如果是约书亚在那儿的话。

 

酒后的离家出走随着太阳升起而结束,上午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晒在一层客厅的木地板上。门开了,瓦尔登挂着一对黑眼圈走进来,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他侧过脑袋看着周。

“没有。”

瓦尔登又把头转了回去。“我想了很久。他是个什么人?”

“谁?”

“威尔·费舍。”

周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你的父亲……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懂事。”

“他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就像你母亲对我那样。”说罢他就立刻后悔了。

瓦尔登哼笑一声,而周听不出那里面包裹着的是感伤还是刺人的怨念。

“对不起。”周小声说。

“为什么总是在道歉?”瓦尔登从沙发上跳下来,凑近他。“听着……”

周的脸色沉下来。“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他揪起弟弟的衬衫闻了闻。“这味道相当熟悉?”

“你要我怎么样?天呐,你跟妈越来越像了。”

“我不知道我和你母亲像不像,但你的确是你父亲的儿子——如出一辙的瘾君子。”

瓦尔登从约书亚的眼睛里看见了罕见的怒火。哥哥把手掏进瓦尔登的口袋,冲进他的卧室里,从床头柜、浴室的药柜和叠好的圣诞毛衣里掏出所有精神类药片和大麻,把他们一股脑儿扔进马桶里,然后看着它们在漩涡中流入城市的下水道。

弟弟起初还想要挣扎几下,之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毁掉它们。最后,他握住哥哥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疯了。说真的,你在骗你自己。从来不对自己感到作呕吗?你肯定有过,承认吧,尤其是那些男人在你的杯子里加料的时候。那感觉怎么样?比嗑药更痛快?”

“滚出去。”周先生颤抖着骂道。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侮辱,但又没那么习惯被瓦尔登侮辱——如果这些放在一个月之前,也就全部都无所谓了;可是现在,一切早就变了。

他花了六年时间接受幸福的生活,花了六年时间接受贫穷而幸福的生活,花了六年时间接受自己的变态与软弱,花了一年时间来接受至亲之人的离世,最后,花了不知多少年鼓起勇气接近长大的瓦尔登,花了一个月企图让他重新跟自己说话。约书亚原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在圣诞假期开始的时候,瓦尔登同意到迈阿密和他住几天;在圣诞节前夕,瓦尔登在巷子里选择从强奸犯手里搭救他的时候。可很显然,瓦尔登还只是一个受伤的小孩。约书亚·周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碎裂,里面装的东西以懦弱的泪的形式涌出。在理智占据高地的无数年之后,他竟然哭了——他哭得止不住,弯下腰抱住脑袋,像莉丝阿姨那样扯着自己的头发。

“滚出去。”周几乎是在嘶吼。

 

瓦尔登第一次见到哥哥哭的样子。他僵在那里,到嘴边的挖苦和怨念溜走了,装腔作势地摔门而去,在华盛顿的街头游荡。

从瓦尔登生下来直到现在,哥哥并不像个哥哥,他永远像母亲的弟弟或者什么人,他从不是个幼稚的少年人。这也是瓦尔登从小讨厌他的原因之一。偷吃了火鸡,偷看了电视节目,偷买了封面是泳装金发美妞的杂志,母亲从不怀疑周。可今天的周哭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又很像酗酒后的母亲。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瓦尔登暗自想着,却又感觉自己的怒火和悲伤是极为合理的。

一晃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太阳的柔弱的白光转成了金桔色,照在教堂的塔尖上。天空还是灰白的一片,鸟都不愿意从这儿滑翔而过。他不由地想起迈阿密,那儿的晚霞,铺天盖地的粉、蓝、紫,张牙舞爪的积云。

那是个10天之前的黄昏,在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收到哥哥的假期邀请,初到公寓,那儿的屋子很小,露天阳台却很大很大,大到足以包下整个迈阿密的日落。他们第一次争执是在那张餐桌上,两人几乎快要掀翻桌子,瓦尔登望着哥哥的眼睛说,你其实清楚,我原本不是那个该成为孤儿的家伙。这时哥哥的手机响起,被瓦尔登抢过去。对面传来夹杂着法国口音的低沉男声,一通蹩脚的挑逗和调情。震惊之余,瓦尔登骂了几句挂断了电话,转过头,二人陷入躲闪的沉默中。

12月26日的傍晚,也就是约书亚把他赶出来的时候。走过唐人街的时候,他忍不住去看那些和哥哥长得很像的人。他们大多跟妻子儿女一起,手里端着小吃和发光的装饰,朝着沸腾的地方涌去。人群中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个亚洲面孔的小女孩,她咧嘴笑着看向瓦尔登,唇瓣上和约书亚一样,有缝合的痕迹。瓦尔登的心口似乎不易察觉地摇晃了一下。她在灯笼和霓虹下冲他回眸一笑,棕黑色的发丝被照得发出金光。

周先生跟他讲过红纸花和翘脚的亭台楼阁,尽管在故乡福利院的记忆早就冲刷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他说过他想回到哪里一趟……他说过想要和自己一同去吗?那儿没有圣诞节,但有极其盛大的烟火和鹅毛大雪似的红纸花。周先生还说过,他之所以记不清福利院的事情,是因为那一对夫妇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生活就重新开始了——他说自己是幸运的。可瓦尔登所知道的仅仅是他的父母把这个亚裔男孩宠爱到了12岁,刚一怀上他便一拍两散。他常常翻来覆去地想,瓦尔登是厄运的。但他又想起迈阿密,他初次跟哥哥提到他的“厄运”时,哥哥让他不要再说下去。约书亚说,“不要随便说灾厄之类的话。更不要随便说自杀。”当时瓦尔登便立刻想起了母亲,她也总是这副口吻。

天色沉下来,瓦尔登收到了哥哥的短讯。

“你随时可以回来。周。”

他能够想象哥哥做了一番怎样的挣扎。但哥哥总是那样,总是会对他心软的。一种力量释放出来,把他从他无从归属的人群中抽出,瓦尔登向家的方向飞奔。最后一次,他暗暗发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回到那栋房子里。以后,即便去迈阿密过圣诞,也绝不会来这儿了。他喜欢迈阿密的温热——那里是有温度的。

橱窗都还亮着,人群聚集到广场上和酒吧里。瓦尔登在一家装饰品店门口停下来,里面的货架上放着一排过时的水晶球。吸引他的是其中一只飘着桃花瓣和红色碎纸的东方寺庙景观。“真是蠢得够呛,”瓦尔登自嘲道,走进去用15美元买下它。

 

落地钟又敲了两次。瓦尔登的目光停在那只安静地呆在电视柜上的水晶球。红纸花全部沉在寺庙门前的树脂草地上。它们失落地沉默;而瓦尔登感觉自己不喜欢它们此时的样子。他走过去把它翻倒几次,掀起一阵微型的飓风。

“你随时可以回来。”短信的声音重新撞进他的脑海。

他咬住嘴唇,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做得太寡断,瓦尔登自忖道,自己一直拖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才想好了要说点什么。前往雷泽纽斯路上,瓦尔登反复构思着他的措辞。很抱歉,我不该说话像个混蛋似的。不,很抱歉,那天我在屋子里,并不在推那辆该死的除草机——是的,不。他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向约书亚忏悔。也许这都无济于事了?不,不。约书亚固然坚强,但即便是瓦尔登都能从他那次难得一见的眼泪里看出来,如果是自己将他摔在地上,约书亚能够立刻碎成千万片。他必须得去跟他说清楚,跪在他的床前,即便无法获得他的任何怜悯和原谅。

“如果要留在这儿过夜,你应该早点说的。”夜班即将结束的老护士努力撑着眼皮,对瓦尔登嘟囔。“今年的新年,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可怜的人。”

瓦尔登不知道怎么应答她。跟她说相信上帝吗?她见过的悲剧可要多得多;也许她早就明白主不在乎。

“我这两天可能留在这儿。不过也说不准。”瓦尔登跟着护士穿过走廊,在周的病房前面停下。

“那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今天晚上瑞文值班。”她打个哈欠。

瓦尔登又开始咀嚼他准备的措辞。推开门,他惊奇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床单上留有褶皱和微小的血痕。

“护士小姐……”

 

不知是因为窗口冷冽的风还是新年前夕的涌动在窗外人潮中的喜悦,使约书亚从近一周的睡梦中惊醒。睁眼时,眼前是白色混凝土天花板,管状物体从他的耳鼻以及任何地方穿进穿出。他被钉在这儿,动弹不得,头脑中的思绪混乱不堪。

过了半晌,护士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哦,你醒了。我会通知你弟弟的。”然后她开始调整那些管子和机器,忙进忙出地准备药物,叫来了主治医生。

“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像钩子似的把约书亚思绪勾出了一端。他长呼一口气,闭上眼。

“我应该是中枪了。约书亚·周,32岁。12月26日夜晚,或者是12月27日凌晨。现在是什么时候?”

“12月31日。很清醒。”主治医生对护士说,“接下来按部就班就行了。”不一会儿他们离开了。

约书亚庆幸他身上的管子减少了几根。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提示音提示他弟弟的已经手机关机,他迈进华盛顿的夜——熟悉又陌生的夜。

他沿着弟弟小时候鬼混的街区一直走,走到唐人街的时候,霓虹中闪过熟悉的、高大驼背的、金发男孩的影子。灯光照穿了他的轮廓,因此约书亚确信那就是他。他追上去,在转角的一家装饰品店门口的跟丢了。前面的路暗很多,他莫名感到迈阿密中暑时的心慌。脚步声,模糊的,威压的,他转过头,月光下他什么都没看清,枪响了,接着是灼烧,好像密集的蜂刺并力扎进去。他的世界摇晃了几下,眼前又闪过霓虹灯下的瓦尔登,直倒下去。 约书亚环顾四周。房间空荡,外面是将入暮色的天。瓦尔登他不在这儿。迈阿密,去他的迈阿密——他早就应该意识到,想要瓦尔登接纳他这个哥哥,尤其是在母亲过世的一年之内,是毫无可能的事情。他心急了,他错了。他还不够了解瓦尔登,作为他的哥哥——他并不了解他。是血脉的缘故吗?也许他们本就没有成为亲人的可能性。

华盛顿,他不想再多停留一秒钟。

12月30日,从未违反过一条校规的约书亚·周,视医嘱为无物,跌跌撞撞地登上了早上第一班去迈阿密的火车。

 

“坦白来说,我们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这儿不是纽约,但并不缺乏戏剧性。”小护士叫来了经验丰富的老护士,她扬着眉毛,慢吞吞地说。

“什么意思?他会出事的,他中弹了!”

“我们给你打电话说他醒过来的时候,你并没理会我们,”老护士瞥了他一眼,“别担心,年轻人,你哥哥的伤不在要害,他的身体虽然算不上强壮,不过恢复得很好。要是我,可能一个月之后也下不来床。”

“他还需要止痛。清理伤口、隔天换药。”年轻的护士小声说。

“去找他。他醒来之后就在房间里四处找你。我看得出来。”老护士盯着瓦尔登,锐利的目光把瓦尔登解刨得体无完肤。瓦尔登害怕她继续追问下去,立刻逃出了病房。

医院的监控拍摄到约书亚站在门口打出租车的画面,之后就消失在了车流中。迈阿密,毫无疑问。瓦尔登直直地看着显示器——他的每天提醒他吃三种维生素的哥哥,打算拖着这副身体坐27个小时的火车。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迅速,等瓦尔登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杜勒斯国际机场的廊桥里。他对自己的果断感到奇怪,但又不由自主地舒坦许多。看着地面的灯火星星点点,他想着,老房子的那一盏也在其中,微弱地喘息。

迈阿密的凌晨,凉而不至于寒冷的风,天际的黑正逐渐退去。他喜欢约书亚的公寓,棕榈叶,对面的墨西哥餐吧,黄色的灯牌。熟悉的楼层,走廊,好像在这儿住只是前天发生的事。如果当时他没提议去华盛顿,会不会有什么相异的结果?瓦尔登不敢再想。

门是开着的。他直接推开门,灯没有开,约书亚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靠在床边。

“我拿了药。”在布劳沃德县,手里攥着雷泽纽斯医疗中心的药,瓦尔登自己都感到可笑的荒唐。

哥哥抬起头来看他,低下头笑。“别再给我任何一种希望了。”

瓦尔登把灯打开,在他面前的地毯上蹲下。“我很抱歉。”

“你没什么好感到抱歉的。你只是太小了。我的遭遇让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从莉丝的过世里走不出来。但现在我理解了。你还需要一些时间。”真的只是一些时间吗?约书亚自问,也可能是一辈子。

“不。”

约书亚用一副“还能是怎样”的表情看着他。他看了约书亚一眼,向后坐倒在地上,胳膊搭着双膝。

“我害死了她。她摔下去的时候我在房子里。她摔下去的时候我在那栋该死的房子里……”瓦尔登脱力地跪下去。地毯是柔软的。“我抽了烟。该死。”

他等着哥哥的回应。摔门而去,或者揍他,掐住他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哭。瓦尔登已经准备好站起来迎接它们了,可一只手托在了他的后颈上。

“我明白了。”约书亚想用双臂环住他,被瓦尔登挣脱。“我明白。”

“我是罪人吗?周?你不该再容忍我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该去死的也是我,也只能是我。”

约书亚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环住他的身体,摇头。“我们都很爱她,莉丝,她是我的恩人,我的天使;我跟你不同,——早就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比如我的父母,比如这个。”

他拿起弟弟的手放在自己的人中上,瓦尔登的指尖碰到了疤痕的凸起。“我恨你和你父亲一样,对那些东西上瘾;事实上我也同样不堪。我逃开了,很多次。我知道你在痛苦,瓦尔登,尽管我不知道是这样的缘故。”

莉丝的葬礼上,白色的百合花,她躺在那儿,隔着棺木他和瓦尔登相视;回到迈阿密之前,他见过喝醉了之后用血淋淋的手掌碾压酒瓶的玻璃碴的瓦尔登,借着老房子里厨房的月光,瓦尔登看到他,似乎在渴望他说点什么。但他向后退,什么都没说出来。之后的三年,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弟弟终于把手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再信任我,一次。”瓦尔登恳求他。

“我一直都信任你。只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感到无能为力。”

“抱歉。”弟弟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从今以后,少跟我道歉。愧疚会杀死你。”

就像曾经杀死我那样。

于是他们拥抱,——在次年1月1日的第一缕光线下。直到瓦尔登这个不习惯和男人拥抱的人率先脱身。

  “礼物。我知道,有点孩子气。是的。幼稚。”瓦尔登嘟囔着递给他那件礼品。

水晶球的表面倒映出窗外天际的白。约书亚微笑着把它翻转一次,红纸花和桃花瓣从楼阁的顶端落下。天际的白开始染上粉红,水晶球里填满迈阿密的日出。

  “新年快乐。” 他们这样说。

气温上升中,约书亚的伤口传来细微的疼痛,他感觉他真切地经历了这一切——不是梦境,也不是臆想。

此刻的日出比任何艳阳高照的午后更加热,热得让瓦尔登对温度有了极为具象的感受。华盛顿的夜似乎早已逝去,迈阿密的凌晨漫过了整个世界。

 

 

The end.

 

 

-作者阐述:

1、你有否理清原稿中最欠缺的是什么?

没有行动的动机,只靠回忆,而且回忆生发得没有逻辑。

2、你的修改主要致力于哪(几)个方面?

时间线的明确;人物展开回忆的动机、行动的动机。

你认为效果怎么样?

好像是清楚了一点点吧。

3、从这次修改中,你学到了什么?

有时候要大胆一点,以任务为中心,其实不一定要定死了剧情,反而阻碍正常的矛盾冲突发展(比如谁中枪、谁要去和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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