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柔和的春光将一个活泼的生命带到人间。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懵懂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窗外，芳草正绿，春花正香，唯独枯荣的树干尚未萌发出新芽，独自忍受着初春的寂寥。或许是被枝干坚强的精神所吸引，他的父母决定赋予他一个独特的名字，“御子柴”。
光阴似箭，一转眼十五年的日月就晃过他的眼前。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这是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体会了父母的呵护，经历了成长的快乐，感悟了学习的辛苦。在初中的那段日子，不时还能收获老师的赞颂，一切都十分美好。不等他反应过来，时光的车轮再次前进，一转眼，他已经踏入了高中的大门。
湛蓝的天空中点着几朵慵懒的云彩，明媚的阳光洒进校园，在御子柴的脸上映出色彩斑斓的光影。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课堂的静谧，使教室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同学们熙熙攘攘地奔出教室，或打闹，或嬉戏，讨论着学习的趣事。窗边，御子柴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学案，双手极不自然地摆放在面前，指着学案上一行加粗的文字。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将身后的椅子推开，慢步走出教室。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任思绪飘散。
“为什么单调函数对应的方程会存在唯一解呢？”他喃喃自语。沉思中，右手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用潦草的字迹将脑中所想迅速地记下。本子里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有的粘着汗渍，页脚微微翘起。长期的翻阅早已磨平了它们的棱角，露出细碎的丝絮，触碰时使人的皮肤发痒。
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把在走廊中徘徊的同学们如归巢的鸟儿般引入教室，拥挤的途中，留下一路的叽叽喳喳。御子柴仍是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慌不忙地跟着，踏着铃声的末尾落座。
老师回到讲台，擦掉了上节课书写的满黑板的字迹，开始了新课的讲解，如雷贯耳，涛涛不觉。御子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一块巨石堵塞了思考，流淌的血液如翻腾的洪水，冲刷搅动碎石，尝试着寻找去路。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呆滞地注视着纷乱的板书，不知从何理解。只能不停地颤动双腿，发泄着紧张与焦虑。老师顿了顿，将一道例题写在了黑板上，众人立即低头演算。御子柴紧张地将题目抄在纸上，反复默读，却还是在想出几个基础步骤后就没了思路。他无助地看着空落落的草稿纸，将仅能想到的几步工整地写下来。他的钢笔在题目条件下一次次地勾画着，末了又在下面打上一个三角，渴望着能添加一点美妙的结论，一点，哪怕一点点都行。
老师丛讲台上走了下来，一排一排地查看情况。御子柴听着那渐近的脚步声，屏住呼吸，思路更加紊乱。老师走过来看了看他那张仅有几行过程的纸，刚要说些什么，一声“老师”就穿过了人群，使他快步走向教室的后排。那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震颤着御子柴的五脏六腑，他果然听到了老师满意的评价。随后，那个人快步跑上讲台，随手拿起一根粉笔，自信地写下一行行飘逸的过程。御子柴心的心中充满了恼怒与不甘，一股强烈的酸楚爬上了他的咽喉，刺痛难忍。他失落地抬头注视着黑板上的演算，从上到下扫完了全过程，才慢慢理解过来。
台上的人转过身子，与御子柴对视了一瞬，炯炯有神的眼中散发着辉光，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果。御子柴眼神躲闪，尴尬地笑笑，不愿再过多回应。那个人叫常谷川，是御子柴在高中数竞队的同学，也是他初中时的朋友。那时他的文科很差，总是拖着班级的后腿，却唯独在数学上有很高的天赋。御子柴各科均衡，主动说服老师将他引荐到初中的数竞队中。那时的御子柴能写出华美的文章，数竞考试也总名列前茅。面对难题时，思路常如袅袅的泉水，不绝如缕。
如今，九科中的三科将要删去，御子柴课内分数上的优势正在衰减。无独有偶，数学题目中原先的廖廖数语逐渐蜕变为长篇大论，各种运算符号天赋也纷至沓来。使他感到疲惫，困倦。高一时的常谷川经常会邀请御子柴到操场上去打会儿球，御子柴总要推脱。常谷川看着已经被他用铅笔画的十分混乱的题目，定睛思考一会儿，手指在题目上比划，接着就开始讲述他的想法，同样是滔滔不绝，最后总不忘添上一句，“你看，这题有什么好做的，不也挺简单的嘛？”。听完时御子柴可能还对他的想法有些质疑，等他彻底明白，常谷川已经下楼打球去了。
初升高的落差使他对常谷川产生了复杂的感受：他由衷佩服他的才智，却苦于自己被他轻易地超越。
老师讲评题目的声音将御子柴的回忆拉回到课堂，他注视着常谷川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座位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下午回家的路上，御子柴抓着地铁上的扶手，再次从兜里掏出那个陈旧的本子。视线向下浏览，上面潦草的字迹姹紫嫣红，他一行行地阅读着。熙攘的人群拥挤而热闹，使他的心思再次凌乱起来，他回想着高中艰难的学习经历，眼中噙满热泪，蒸汽弥漫在他的脸上，一滴热泪挣脱控制，从眼角溢出，流过脸颊。“御子柴，连起来念的确是个不错的名字，但为什么会有一个’柴’字呢？”
夜晚睡觉时，他躺下叹息，像是在无声地承认：对于他的能力来说，高中的学习的确艰难，在竞赛上他已经没有往日的优势了。思维能力的匮乏，使他在听课时几乎到了“听天书”的地步。老师讲述的思路只能在御子柴的脑中留下一层浅薄的印象，其余皆四散而去。御子柴的学案上永远散碎着铅笔屑和一簇簇细小的橡皮沫混合而成的残渣，一层层灰色的阴影覆盖在上面，白花花的纸面上只镌刻着一道道深深的印记，那是痛苦挣扎的痕迹。
周中收作业时，御子柴根本交不上。看着自己只有几条零星的辅助线和证明过程的作业，再看向老师那双疑惑的眼睛时，他的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的流动戛然而止，使他抓着作业的双手顿时凉了下来，一股不安与紧张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颤栗着，等着老师下一步的批评。
“为什么题目的过程不写完，连个最后的结论也没有？”，老师的眉毛皱成一团，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我…我没时间写完……”，御子柴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能让两个人听见。
“那你还来听什么课，下午的考试考不好就退出吧！”，老师的脸涨的通红，严肃地盯着御子柴的眼睛，说出的话让他无所适从。他宁愿呆在队里上课发呆――这样起码不是被强制劝退的。但比起浪费时间，退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或许真的是时候了。
下课后，御子柴和常谷川一同走向考场，御子柴一路说笑着，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来到教室门口，御子柴多走一步，转而跟在了常谷川的身后。待常谷川落座，他推开了旁边的椅子，坐在了常谷川的旁边。
下午五点，历时一个半小时的考试准时开始。同学们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握紧手中的笔，在试卷上书写起来。御子柴低下头，瞟了常谷川一眼，接着就开始在自己的演草纸上反复抄写着题目的条件。
十五分钟后，常谷川的试卷突然向上挪动，御子柴小心地看过去，只见那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过程，一览无余。他将自己的身体后倾，避免与常谷川视野的接触，缓缓拿起已经放下的笔，开始简略地复制常谷川的过程。笔尖在试卷上摩擦着，发出了尖锐的“唰唰”声，伴随着他手表中秒针的声响和沉重的心跳，让他紧张、焦虑、忧愁。常谷川的手臂突然抬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常谷川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御子柴。
御子柴沉默不语。
窗外乌云密布，骤然响起了雷声，不一会大雨就倾盆而下。最后五分钟，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冲刺，考场里满是叹息和翻页的声音。常谷川已经基本完成了试卷的作答，他将头扭向另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欣赏，一边撤走了桌面上自己正压着试卷的胳膊。御子柴最后一次将眼睛瞟向常谷川，写完了题目的步骤。他将最后一题的答案工整地书写在卷子上，心跳终于慢了下来。
铃声响起，御子柴背上书包，径直走出教室。常谷川将包挎在肩上，快步跟了出去。教学楼外，倾盆大雨正从天而降。
“外面正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也没带伞，避一避再走吧。”常谷川将书包背在肩上，四处观望着躲雨的地方。
“我还有事，不能多等了。”御子柴走进楼前的风雨中，风吹拂着他的衣袖，雨滴趁虚而入。他的脸上布满着混乱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他继续走着，余光瞥见了常谷川，仍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向他挥手。
御子柴仓皇地拐进门前的街道，蓄积在坑洞中的雨水被奔跑中的鞋子带起，溅湿了他的裤脚。发丝向上翘起，上面结满了晶莹的雨滴，一串串接连落在他布满斑点的衣服上。他躲在街角一个商店的屋檐下，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正经受着风雨吹打的校园。平静的校园里忽的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啁啾，像是遭受了难忍的伤痛，悲苦中夹杂着忧愁。远远望去，教学楼前的庭院里零星地分布着渺小的黑点，四处飘动，像是几只被裹挟在雨中的麻雀，正如御子柴一般艰难地挣扎着。
御子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它们，但一股同情的洪流已经在心中翻涌。他焦急，却不知该怎样帮助他们。
“它们…也挺可怜啊…”，御子柴的嘴角不停地嗡动着，终于支支吾吾地吐出了一句话。
他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它们。一阵风起，将麻雀们前进的步伐再次打乱。最后的几只麻雀在雨中翻滚着，七零八落地迈着乱套的脚步向着前面的队伍追去。不一会儿，第一只蹦上了教学楼里的台阶，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到后来，所有的麻雀都挤在教学楼门前的角落里，缩成一团，狼狈不堪，但早已没有了先前在狂风中的痛苦，啼鸣声也逐渐温和起来。
更高的天空中，一群羽翼丰满的大鸟正排着整齐的队列从楼顶飞过，穿梭在寒冷的气流中。豆大的雨点同样打在它们的翅膀上，却没有丝毫影响。
御子柴抬头望了望翱翔的它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叹息与愤懑，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当他再一次低头看向那群麻雀时，却依旧激起了内心的波澜。它们似乎摆脱了刚才经历的阴影，逐渐恢复过来，四处寻觅着新的饭食。
万事万物，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合适的谋生方式，这从来都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狼狈者，大多都有内心的苦衷。
御子柴迅速抹去脸上和身上的雨水，顺着屋檐快步走向家中。
第二天的清晨，雨过天晴。常谷川照常赶到教室里，环顾四周，却不见御子柴的身影。他的目光移向桌边，那里有一张御子柴留给他的字条。
“常谷川，不得不承认，每次你的解题思路都那么直接、巧妙，你可能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人，能与你成为朋友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希望你能继续发挥才智，去得自己满意的成绩。高中以后，对于我来说，各科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优势再去学习这些高难度的知识了。退出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昨天的考试更使我明确了这一点。过去我一直受着太多心里上的阻碍，现在才发现承认自己的能力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我已经准备好去迎接新的学习生活了。希望你一切顺利！――御子柴。”
常谷川的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升起了一丝欣喜――他的朋友终于从内心的困境中摆脱出来，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状态。
此时的御子柴正行走在操场上，回想着曾经背过的故事，神色中少了一丝疲惫。一旁的柳树上长出了新芽，枝干挺立着，迎接着和煦的春风。饱经风霜而终不言弃，或许这就是“柴”独特的意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