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猫叫脸脸

夏日灼热的阳光照在了居民楼一层小院的蓝色铁皮小屋上,空调呜呜地响。笑笑推开了窗户,她敲了敲玻璃。声音不算大,不一会儿,却听见一阵急切的,连着串的猫叫声。

铁皮小屋的房顶很快不再空旷,一只灰色的长毛花斑猫攀上了葡萄树的主干,又从树干上蹿到了房顶,来到了笑笑家的窗前。阳光让它身上最外侧的毛都变成了白色。

“它又来了啊?”笑笑正忙着用勺子从冻干桶里取猫粮,她的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

“咱们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要不然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叫它”妈妈说,“它这么大,要不然就叫它大脸吧。”

“这么草率啊,不行,”笑笑摇头,“咱们家之前不是来了一只招财嘛,要不这只就叫平安?”

笑笑的家里为这件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最终经过民主投票,笑笑的“平安”以一比二惜败给“大脸”。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太顺口了,笑笑在几次斗争后也彻底放弃,改口“大脸”,又逐渐演变出了“脸脸”“虎虎”的名字。

“平安”这个名字消失了,一切可能在冥冥中有所预兆。

一年时光,脸脸越长越好看了,春天走在窗台上,像一个清雅的少年,冬天踏着雪和同伴一起坐在窗前,看着枯萎的葡萄架,看着窗檐外飘落的雪花,安静又温柔。这一年它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窗边,与笑笑隔着玻璃,默不作声地建立起了友谊,笑笑一家都很喜欢它。

脸脸还带来了小傻,它们的眼睛长得很像,都是淡翡翠的绿混上一些沙滩的浅黄,被眼线包着。小傻吃东西的时候很急切,爱玩,性格很开朗。脸脸比较温柔内敛,吃东西的时候也很急,但从来没有伸过爪子。

一次,笑笑和爸爸妈妈在门口碰到它们,一个邻居奶奶走过,笑着说:“这两只猫都是我养的,大的叫大秧,小的叫精精,都长的可俊啦。”笑笑为此还不知来源的闷闷不乐了一阵,后来妈妈说:“哎呀,没事儿,以后咱们万一搬走了也就不用担心它们了啊,有奶奶养着呢。”

“我们才不会搬走呢!”笑笑反驳,被妈妈一说,她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但妈妈提到了搬家,笑笑再过一年就要中考了,中考考完要是去了远一点的学校,可能就要搬家了——笑笑不想搬家,“搬家了就很难见到脸脸它们了…”她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留在这附近,这样就不用搬家,不用离开脸脸了。

冬日的寒潮卷走了葡萄架上的绿叶,吹走了秋天的余温和太阳的暖意。小傻依旧是窗台的常客,招财也隔三差五的跑过来蹭饭,可脸脸却好像消失了。笑笑很担心,她记得之前碰面时,那位奶奶的老伴说过“大秧是个爱闯荡江湖的,混不下去了就会回来”,笑笑对此又好笑又怀疑——脸脸那样温柔的猫,还会闯江湖?她想象不出来脸脸张牙舞爪的样子。在给小傻和招财吃的的时候,她经常望着葡萄架外面的方向,敲一敲玻璃——这是她和脸脸间的暗语,笑笑希望着,那只灰色的探险家听到声音,能突然生出几分眷恋,喵喵叫着跑回来,再度和她见个面。“只要脸脸还平平安安的就行。”笑笑想。

一个多月过去了,笑笑照例不抱期望地敲敲窗户,她没想着能碰到脸脸,那么多天,没理由今天运气那么好。

可运气好的日子可以在其他时候,为什么不是今天?玻璃与指节相撞,发出了咚咚的声响,余音还没消失,一声微弱的猫叫出现——是脸脸的声音。笑笑惊喜抬头,脸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小屋的屋顶,到了窗边。看到笑笑,他“嗷呜”一声,蹭着玻璃。笑笑赶紧从猫粮袋里挖出一勺猫粮,又放了一些鸡肉冻干在窗口。往常来说,按脸脸的吃货性格,他一看到食物就应该狼吞虎咽,可这次,他看了看食物,只是闻了闻,然后继续看着笑笑,黄绿色的眼睛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温柔和清澈。

笑笑看他的脸瘦了很多,有点心疼:“脸脸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快吃点东西。”脸脸好像听懂了,过了一小会就开始小口地吃,笑笑看着他,奇怪,他的身体还是圆滚滚的,“看来它还没让自己饿着。”笑笑有点宽慰地想。再看了一会,笑笑跟脸脸说了再见,她转身回去写作业了。笑笑没看到她的身后,脸脸又坐了起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小声地喵了一声,待了五六分钟,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笑笑又有几天没见到脸脸了。这些日子稍微回暖,笑笑和妈妈出了门,到了楼的后面。笑笑想着可能会碰上脸脸它们,就提着冻干桶。她们走了一会儿,走到了那位邻居奶奶的门前。小院的栅栏门虚掩着,奶奶在院子里清理杂物,脸脸居然在垫子趴着。他看到笑笑,马上跑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奶奶看到她们也笑着打了招呼。笑笑看他的肚子还是很胀,就问奶奶。奶奶皱着眉,说:“他这两天肚子涨,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笑笑担心地说:“啊,他之前也来我们家了,我就是奇怪他肚子有点鼓。怎么样,没事吧?”

“应该没事,我给他喂了点药。”

“那就好。”笑笑松了口气,看着脚边蹭着的脸脸,他的大尾巴绕着笑笑的裤腿,抬头看着笑笑,喵喵叫。笑笑以为脸脸想吃东西,哄着说:“乖,你今天不舒服,不能吃这些零食哦。”脸脸还是紧贴着笑笑不放,笑笑走几步,他走几步。笑笑感觉他今天格外黏人,蹲下来摸了脸脸,跟他玩了一会,然后想到自己还有作业没做完,她依依不舍地跟脸脸道别,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脸脸安静地蹲在原地,看着笑笑,笑笑今天不知怎么了,心里面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走,再待一会儿。她甩了甩头,正好到了拐角,于是笑笑跟脸脸说了最后一声再见。

“爷爷,脸-大秧怎么样了啊?”这是笑笑第二遍问这个问题。第一遍距离最后一次见到脸脸大概五六天,笑笑问奶奶,奶奶顿了一下,回道:“好啦,又出去玩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也能获得一样的答复,只是想确认一下脸脸是不是还好。

“唉,死了…”一旁的奶奶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过身去。

笑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嘴角还含着笑“脸脸死了?”

大脑像从中心的位置炸开一团烟花,又变成缕缕丝线,撞击着前额和太阳穴的位置,颧骨发麻,鼻腔是酸的,连带着泪腺也酸。笑笑感觉自己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却不受控制。妈妈赶紧带着笑笑回了家,笑笑没有知觉,只有脸皮好像麻了一样,像有一个铲子在里面一下一下的刮。

“我再也看不到脸脸了…”笑笑躺在床上,黄绿色的温柔的眼睛,鼓胀的腹部,还有当时临别的黏人都在她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她怪自己没有让他在离开前吃到自己喜欢的冻干,恨自己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多留一会。脸脸的一切反应好像都被串起来了,听说猫咪有灵性,在预知自己的死亡时,会异常地粘着自己喜欢的人,脸脸看到她走的时候,会在想什么

笑笑和妈妈去小院的后面,脸脸曾经待过的玉兰树下,给脸脸埋了一些冻干。冬天的寒冷逐渐褪去,但时间只过去了一个月,甚至还没脸脸之前闯江湖的时间长。

说来也巧,笑笑的学校组织了一场社会实践,要去的是八大处。笑笑准备了很多冻干,想着正好能去给脸脸送一些。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之前看过的剧里面的台词——“未到苦处,不信神佛”,如果真的有神仙这种超脱死亡的存在,脸脸的离开好像就不是一件那么绝望的事了,他不会在死亡后的没有边际的纯白世界感到孤独和无聊。

笑笑爬到了山顶,她在山顶跟同伴参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洞窟,在一条窄巷里,里面供奉着一座佛像。洞窟里四周是蜡烛和供品,也有一些明显不是传统的供品的东西。世界都是安静的,笑笑好像看到了脸脸,他的灵魂是极淡极淡的蓝色。笑笑把冻干放在了供品台上,心中默想:“我希望脸脸能没有病痛,一直有他喜欢的冻干,来世投个好胎,一生无病无灾,健健康康。”

做完这一切,笑笑感觉自己的思绪突然变得明朗,一下子轻松了。她再抬头,脸脸的灵魂已经不见了,但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一种温暖的东西包围着。

下山的过程中,笑笑居然看到了一个跟脸脸长得很像的小猫。它的毛色比脸脸深一些,眼睛是琥珀色。笑笑走过去,给了那只猫一点冻干,再看了看它,然后和朋友们一起乘车离开。

回家之后,笑笑又和妈妈去看了小院后面之前埋冻干的地方。笑笑曾经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现在也这么觉得),因为在以后的漫长的甚至千万年亿万年,什么都干不了。但假如生命不止于离开?脸脸脱离病痛,他可能像那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猫一样自由,可能是深山里的侠客,甚至可能是一位山神,跟其他山神小猫一起磕着她送过去的冻干,那好像也不错。

笑笑在玉兰树前笑了一下,妈妈问她为什么笑,她说:“你说脸脸现在会不会正在跟其他神仙一边吃冻干,一边聊天啊”

玉兰花的枝头好像有新芽冒出,蓝色铁皮小屋的屋顶空空荡荡,阳光照射的路线好像一道梯子,说不定在等着天上的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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