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陈五四是个乞丐，今年五十有四。她学生时代成绩优异，但校园霸凌多人。毕业后投简历，公司偶然得知了她之前的劣迹，便拒绝录用她。她非常愤怒，气冲冲地走出大楼，然而被车撞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遍地都是垃圾的巷子里，身上的什么手机钱包身份证都没了。她缓缓站起身，扶着墙壁摸索几天走出巷子。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居住了十几二十年的杰姿迪娅城。她现在衣衫褴褛，走投无路。她现在都没人可以压榨了。所以她为了活命，为了苟活，只能当个乞丐。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贰－
要过万神节了。
陈五四其实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她只是看见街上各处又张灯结彩，各种店铺的橱窗前都装饰上了万神节的元素。陈五四心中窃喜，因为她又可以趁着万神节，这样神圣的日子，用伟大的主的名义，道德绑架街上的行人给她钱。可这样的行径做多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根本没有当年霸凌别人的感觉爽。相反，还把自己丑化了。
“****的，**的人们。”陈五四狠狠地说到。
陈五四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不论年龄老少，不论男女，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独陈五四自己，那张在霸凌者记忆中和恶魔没什么区别的脸，在此刻显得格外颓丧。陈五四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她注视着街上“快乐”的人群，心中默念：“我今年就放过你们了。我是个好人，要追求好人的境界。我要自己快乐。我比你们可清流得多。”她转身走了，一头扎进那恶臭不堪的贫民窟。
－叁－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陈五四总结了两个“快乐”的重点。
第一条。陈五四某天看到街上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分别牵着孩子的一只手，笑盈盈地走进一家服装店。不一会他们出来了，爸爸穿上了幸福之神安斯艾尔的服饰，连头上也戴了一个大大的幸福之神头套。男人扮演成幸福之神，哄自己的孩子高兴。果不其然，那孩子见此情景，便兴奋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往男人怀里钻。
“幼稚。”陈五四如是想到。
第二条。陈五四见这几天的街上都画了很多跳房子的方格，每个方格里都有万神节的元素。很多年幼的孩子们都在争先恐后地玩跳房子。他们虽然没有父母陪伴着一起跳，但是，“不就都是跳来跳去吗。”陈五四总结出了两者的共同点。
……突然，陈五四想到了一个通往“快乐”世界的最快捷径。
“哼，我比你们都优秀，无知的人们……”
－肆－
平安夜，街道上挤满了人。陈五四披着一块黑布，随着人潮涌动，她来到那天那一家三口买幸福之神服饰的店铺门口。
她径直闯了进去。
这是二十多年来她再次踏足店铺，踏足正常人生活的地界。以往她都是在最臭的水沟旁边过夜的。因为贫民窟的其他人都憎恶她这种行为恶劣的人，每当她想要踏足稍微干净点的地界，贫民窟的其他人都会一窝蜂冲出来把她暴揍一顿。久而久之她自然是“一股清流”，只不过流派里只有她一人。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店主好声好气地问到。
只见陈五四抓起那套幸福之神服饰，不回应店主的话，只是往收银台上甩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主还以为是遇到大金主了呢，也没拦着，让她走了。
陈五四套上那套服饰，再费劲挤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她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些跳房子的方格。她走了过去。
－伍－
“哦天呐，你看，是安斯艾尔神欸！”孩子们惊讶地尖叫起来。
陈五四没说话，她一把推开那些碍事的小孩，嘴里小声抱怨了一句“真烦”，便自顾自地在全市最中心的地带，玩起了跳房子。这期间有的孩子想要上前互动，也是被她一把拍倒在地上。为首的小男孩见形式不对，便领着他的朋友大声地质问她。陈五四只觉得恶心，便直接伸出脚把男孩踹倒了。为首的男孩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哭。可一旁年龄稍小的孩子，忍不住哭出了声。有的没哭，却也大喊起来。尖叫声很快吸引了络绎不绝的人们。人们纷纷驻足，看着眼前奇怪荒诞的场景：幸福之神在玩跳房子，他好像机器般机械，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跳跃的动作，不知疲倦。
“这是万神节限定的机器人吗？”
“不知道，但看着质量挺好的。做这么多高难度的动作，还没有变形故障。”
“真的欸，回头我也给我孩子买一个，她最喜欢安斯艾尔了。”
“她必须最敬重伟大的主。否则安斯艾尔与伟大的主的光辉都永远不会眷顾她分毫。”
“…那是必须的，那便罢了。凯瑟琳，你过来，和圣诞老人握个手吧。之后我们就回家睡觉了。”
“啊，为什么啊，我还想多玩一会呢。”
“…梦里有一切所想。”
“好！！！”
－陆－
名为凯瑟琳的女孩顺从地走向“安斯艾尔”。她伸出手，说：“您好，可以和您握个手吗？”
毫无疑问，陈五四又上了手。这次正好一巴掌打在凯瑟琳的小脸上。
“你疯了吗！！！”先前从容的贵妇瞬间花容失色，她大喊到：“安斯艾尔打人啊！！！”
人群却没有停止流动。大家要么都在走自己的路，要么只是看着，只是静静地看着。
陈五四扒下自己一身沉重的服饰。她拔腿就跑。不，她是蹦蹦跳跳地回到人群的。
此时先前的店家在打开大袋子里无数个小袋子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骂了句国骂，然后也加入了人群中。抛下店铺不顾。
－柒－
原形毕露的陈五四游荡在人群中。她笑得很猖狂。“太快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她抬起头，结果迎面碰上怒气冲冲的店家。
陈五四拔腿就跑。然后她又被飞驰的汽车撞了。这次直接撞飞了，然后又重重地摔在人群上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到处乱泼树莓汁啊！”人群中首先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该死的，这是万神节，不是万圣节！”一个中年大叔如此说到。
“谁家不懂事的孩子啊，孩子他妈呢？！”一位中年妇女如此抱怨到。
就在大家吵得难舍难分时，一道嘹亮但又颤抖的女童声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安斯艾尔在伟大的主的节日里如此丑态百出，实在是亵渎了伟大的主，他该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随后人们将她以亵渎神明的罪过处死，再拼了命地去找“安斯艾尔”。
－捌－
至于陈五四，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只不过陈五四自己确信，她是在体会了好人的“快乐”后通往了乌托邦。
因为陈五四坚定地认为坏人是没有“快乐”的。
“胡说八道。她只是觉得所有快乐的人都该死。”
“对，就是这样，你们都该死。”
……
－玖－
“你们都该死。”
本就恶臭的下水道，又增添了一份新的臭味，夹杂在混合气体里，一同升腾上神圣的天国。
然后世界变得安静了。
番外
－一－
“我首先信奉伟大的主。然后我要向象征着幸福的安斯艾尔神许愿。”
“我想在幸福的国度永生。”
……
－二－
“伟大的主，安斯艾尔神，我想改变我的愿望。”
“我想天下所有善良的人获得幸福，愿他们，她们，它们，都有值得快乐的幸福。”
－三－
“凯瑟琳。”
“谁，谁在叫我？”
“凯瑟琳，你自己看看你信奉的神明。看看你所谓的幸福之神安斯艾尔。他保佑谁幸福了呢？”
“安斯艾尔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首先信奉伟大的主，然后我会向更多的人说起安斯艾尔神的故事。”
“大胆！”
“凯瑟琳首先信奉伟大的主，不敢有违。”
－四－
只见那云里雾里的人终于显了真身。
“安斯艾尔神。”凯瑟琳见状连忙跪了下去。
“好孩子。”安斯艾尔说到。“我果然没选错。”
“安斯艾尔神，您的话，凯瑟琳不太明白。”
“凯瑟琳，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安斯艾尔忽然抛出一个问题，凯瑟琳摸不着头脑，便只得恭恭敬敬地回应：“是，伟大的主说过，作恶者在死后会被最残酷的刑法折磨，永生永世没有终结。”
“可如今，在伟大的主的眷顾下，这世间的人们越来越多。在伟大的主的光辉还未照耀到时，便有一些恶人以陷害他人为乐趣。这些人大多都是乳臭未干的孩童，被他们陷害的人也和他同龄。然而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仍苟活在洁净的世间，实在是亵渎了伟大的主。”
“杰姿迪娅，伟大的主初次降临人间的地方。而你现在脚下的土地，以我的名字命名。可如今有来自杰姿迪娅的混账在这片土地行恶。伟大的主宽容，多次给予她机会。可她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凯瑟琳，你现在身负重任。”
“可，安斯艾尔神，这不是我所引起的罪过。”凯瑟琳天真地说到。
“你忍心看着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的灵魂流离失所，而她的恶魂逍遥法外吗？别忘了你的誓言。”
“我……”女孩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我忠于伟大的主，将幸福之神的光荣赐予你。你要像从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发扬幸福之神的光辉。伟大的主眷顾，赏赐我们丰饶的土地，海晏河清的世间，供我们活着，给予我们供奉他的权利。凯瑟琳啊！你要谨记，如此光荣的、除去世间污浊的使命是伟大的主赋予你的。你要心怀感激，不得有违。”
“是……”
“我的使命或许暂时告一段落了。”
“您此话何意！”凯瑟琳大声地问到。
“伟大的主的圣言在召唤我，我先行一步。”说完，安斯艾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凯瑟琳也突然惊醒。就在他庆幸这只是一场梦时，房间里悬挂着的安斯艾尔的画像突然绽放出一瞬金光，令凯瑟琳不敢再把这一切归咎于梦境的虚妄。她坐了起来，第一次没有跪在画像前，整整一晚上。她凝视着这副画像，这副她虔诚跪拜无数次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曾是她最敬重的人。然而此刻，这副画像上的人不再是了，伟大的主才是。
“伟大的主，请聆听我的祈愿！我虔诚地忠于您，追随您的一切。我愿意付出生命以完成您的使命……”
“万死不辞。”
－五－
凯瑟琳心中那高尚的神明，象征正义幸福的神安斯艾尔，却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亵渎了她十三年的虔诚。幸福之神不再出面，转而却把一切交给一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传授的不是光荣，不是梦想，更不是幸福。幸福之神把最痛苦、绝望、扭曲的任务称作使命，然后强加给一个善良的孩子，他最虔诚的信徒之一。凯瑟琳面对信仰的堕落，信念的崩塌，光明的陨落……
她没有什么活下去的信念了。在那个人人都以神为寄托的国度。
所以她义无反顾。她万死不辞。
她在人间最后的绝唱是拥挤人群中嘹亮的高歌。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她在教堂中作为幸福之神最高级的信徒，引领众人朗诵《幸福经》时的声音都要清晰明了。她太尽职了。人们根本无法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绝望、呼救与愤怒。也没人替觉得她是“童言无忌”，没有人认为她是无辜的。
只有在很多天后，一户人家远方的亲戚拜访了这家的家主。
“安斯艾尔这边发生什么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里承蒙伟大的主的眷顾，一切太平。”
“原是如此……”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万神节那天，杰姿迪娅听到了安斯艾尔的悲鸣。”
－六－
“哪个混蛋在万神节如此大胆，敢扫了伟大的主的兴？”
“不敢，不敢。杰姿迪娅的人们都是伟大的主的信徒，他们全都安静地肃立着，街上连飘落地面的叶子都没有发出声响。那时候突然没风了。很奇怪，杰姿迪娅这几日狂风大作，不知怎的就忽然安静了。”
“那就好。”
万籁俱寂。
“安静的……”
－七－
“为什么如此对我。”
“安斯艾尔，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
“我对不起你……”
幸福之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留一丝痕迹。
世界回归安静。
注释：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走到哪里那都是流浪。”
恶种们肆无忌惮地摧毁善良之人灵魂的栖息地，致使他们流离失所。多年后，恶种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善良的人们沿街乞讨。关于“陈五四”，你可以理解为我另一篇文章《九昔，久熄》中两大恶种的恶魂。“常殷秦”对应“陈”，“王欣懿”对应“五”，没错我直接爆出来了，对号入座的就都去死吧。看看陈五四这个名字最后一个字暗指的是什么吧。祝你二位早早死去。
在我现在这篇文中，我将校园霸凌的恶种们写得凄惨，但不失丑恶。或许这样的剧情是众望所归的。然而我在创作时突发奇想，我忽然想到，光是声讨恶种的恶，是远远不够的。我要写出恶种的恶的同时，更突出写恶种造成的悲剧是连续性的，是不可被彻底治愈的，是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我们之所以不够重视校园霸凌，是因为幸存者都能比常人露出更甚的微笑。他们经历非人遭遇，以不可思议的坚毅，在废墟中重生。这样的英雄是不会轻易向他人说起自己曾经的遭遇的，所以人们会觉得校园霸凌不常见。可是那些早已被掩埋在黄土中的可怜的，善良的人们，他们何辜？？？！！！他们到死都没有被阳光眷顾。
幸福之神安斯艾尔，顾名思义就是善良的人们最希望的平安与喜乐，平凡的幸福。然而随着恶种在大地上的繁衍，幸福，这样最平凡的事物，却成了玻璃展柜中最昂贵的奢侈品。人们不断拍打玻璃，渴望得到眷顾。可现实总是将他们活生生地拽向深渊。
伟大的主，你可以自行理解。他可以是群体的盲目性与鄙薄性的罪恶产物，也可以是被虚妄幻境而扭曲的幸福，所衍生出的死板的象征。他可以是任何，任何能在短期或长期操控人群的事物。他最喜欢用群体来获利，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善良的人的痛苦上。他一开始是用肉体上的酷刑来折磨反对他的人，直到他屈服或者死去。但后来，他学会了从心理上毁掉一个人。囚禁安斯艾尔，囚禁最本质的幸福，以此摧毁凯瑟琳的灵魂，是他的第一次实践。
凯瑟琳，善良的人的代表。她很小，她很善良。她勇敢地追随幸福，却无法与群体抗衡。她被人群簇拥，她被人群淹没，她被群体吞噬。她不明白为什么安斯艾尔会亵渎她十三年的信奉，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痛苦需要她来承担，为什么。她只信奉“幸福”。她在痛苦中完成神交付的使命，然后死去。死前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
“很多时候对不正义的审判迟迟不开庭，不是因为我们的判断错误，而是因为我们还弱小。与其等待，不如自己上。”
“或许……我完成了使命。神也是。”
“可我这辈子都不能再与你相见了。”
“很抱歉，我曾抛弃对你的信奉。”
“若有来生，我将矢志不渝地追随你，追随你的本心。”
……
她用生命换取的一切，杰姿迪娅与安斯艾尔的史书不会有任何记载。
但她不在乎。她只为自己感到骄傲与自豪。
她将幸福的种子悄悄洒在人间，唯愿幸福的光辉能再普照大地。
……
“伊姿贝拉 · 凯瑟琳，我为你祈愿。”被禁锢的神明平静地说到。
随后一切归于寂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