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尹净汉又一次在大清早看到崔胜澈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熟睡,于是他走过去开始给他冲咖啡。

尹净汉本来是与夫胜宽合租的这栋房子,或者说,尹净汉就是与夫胜宽合租的这栋房子。用“本来”也许不太准确,毕竟现在墙上也还挂着二人西装革履拍的证件照,二人笑盈盈的望向镜头;夫胜宽说的“我和净汉哥几乎是像夫妻一样生活着”也经常被粉丝们拿出来论证,这总是被用于分析他和夫胜宽到底是不是很可爱的一对儿。

如果真是一对,尹净汉平静地想,那按照她们的标准岂不是撞号了。

虽然这段故事的主角完全不是夫胜宽,但是尹净汉还是非常的感谢他的出现,出于一种对于自己性格的了解。他太需要像夫胜宽这样的活人来维持自己时刻的清醒,以给予自己动力架构起自己的生活。

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家里总是缺斤少两,上次经纪人来看他,发现家里某个角落堆满植物,床头精心地布置了桌垫、摆饰和鲨鱼夹——那是他还没剪回短发的时候,茶几上放着药和维生素以及各种零食,可是其他地方却荒凉的像没人住在这里。衣柜里的衣服虽然不少,但是完全看不出有人已经在这里住了3年;有的房间空空如也,落灰的桌子和椅子待在那里,完全没有被使用的痕迹;冰箱内的食物也少得可怜,几乎是两天就能吃完的水平,还尽是些饮料与速食。

夫胜宽总是购置新的家具,不断地打扫与更换,走在MZ世代的前沿,但他也不会把家里折腾的千奇百怪,而是像售房网站上的那样将家里布置成很舒适的样子,积极的购入新的物件。尹净汉想,出于对自己弟弟的愧疚与责任之心,如果跟他一起的生活的话自己应该会好转一些吧?不过以他自己的倾听能力和给他人带来的安定效果,这对夫胜宽来说应该也不算是一笔亏本买卖了。

可是崔胜澈却几乎是当作自己家一样有事没事就回来坐坐,哦错了,是进来坐坐。

以前总是打着有事的借口进来与尹净汉喝两杯,借着酒劲捏着尹净汉的手唠唠叨叨自己最近的安排,好像尹净汉整个人长在自己手上一样固执地盯着手上的某个点念叨,尹净汉大部分时候会慢慢地听着,偶尔实在累了会轻声说,你忘了我手上有伤。这时候崔胜澈会像个小孩一样一下瞪圆眼睛,马上把他的手松开,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低下头兀自碎碎念:你明明是胳膊肘做的手术,又想着蒙我。尹净汉就笑,然后看着他再缓慢地拉起自己的手,这次手先垫在手腕处,然后一个一个地分开手指数着最近发生的事,尹净汉就静静的听着。有时侯内容是汇报行程,这种时候比较无聊,尹净汉一般听不到一半就开始打哈气,甚至懒得逗他让他放手,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手拿出来,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说,我现在要去睡觉了,你睡哪。这么一看,崔胜澈确实是很经常来这个家。

在他愣神的功夫咖啡机已经开始给杯子注入咖啡,由于杯子的偏差咖啡被漏了一部分到咖啡机上,白色的杯沿已经染上褐色的水渍,尹净汉叹了口气把杯子往回挪了挪。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现在崔胜澈的事情也能轻而易举地占据他的思索,就算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这件事似乎被保持了下来。这是他除了坚持做爱豆以外坚持的最久的事情之一了。

咖啡已经准备完毕,尹净汉拧开一瓶奶准备倒进去,这时他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能喝一口吗?”

尹净汉因为这突然到来的声音而被吓得一抖,但是迅速地意识到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夫胜宽最近在济州岛录综艺,于是他说,当然可以了。崔胜澈拿起杯子来抿一口,嘴边沾上咖啡带来的褐色胡子,把杯子递回来又冲他笑着。尹净汉专注地看着杯子好像里面有个虫洞一样,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坐到桌子前面,开始对行程准备工作。

他将目光从电脑转移到桌子对面。

崔胜澈别扭地坐在桌子对面,他的腿前段时间录制时不慎十字韧带撕裂了,所以两只腿以一种看着就不舒服的角度岔开放着,餐桌旁的椅子没扶手,崔胜澈的上半身也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势立着,因为背靠在椅背上,无处可以的右手用左手撑着刷手机。

察觉到他目光的崔胜澈抬眼:“怎么了吗?”

“…我去沙发上坐着。”

说罢尹净汉提着电脑站起来,崔胜澈无所谓地耸耸肩,跟着起身到了沙发上。

尹净汉在沙发一头坐下,腿上搁着电脑,崔胜澈站着观察了两三秒,果断靠着尹净汉坐下了。找了个舒服的躺姿后就不再出声打扰。

早上就这样过去了,到了中午,崔胜澈继续待在尹净汉的家里,尹净汉则出去跑行程。

 

活动开场总是需要人来喊团队的名字,今天还是尹净汉来喊,他是团里除了崔胜澈喊得最多的了,因为他的年龄排行第二,而崔胜澈即是老大又是队长。

上一次崔胜澈病休这么长时间让尹净汉喊还是19年末,那时崔胜澈因为再也无法掩饰的恐慌症而病休,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在舞台后的保姆车里碰面的场景。他看到崔胜澈在中途独自一人去往后台时他就察觉不妙,等了一会他还没有回来,自己又被眩晕症折磨也坚持不下去,最终也推开了出口亮着红灯的门。

尹净汉上车时只感觉天旋地转,差一点没看清车内还有一个人,他没想到会让他俩上同一辆车。看到崔胜澈模糊的脸的那一刻,对方的瞳孔中的力量将混杂着失望与哀伤的火球一起抛过来,尹净汉好像掉进冰窖,被冻到极致会烫伤。那是第一次,尹净汉想到了“业火”这个词。

 

晚上尹净汉打开家门,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灯在崔胜澈走之前被关上,家里漆黑一片。他走到桌子面前看到桌上的外卖盒,拿起来仔细一看上面贴着黄色的便签:晚上记得吃。他停顿片刻,崔胜澈从不这样,他几乎没记忆崔胜澈这么关心过他。

这并不是说崔胜澈平时不关心他的意思,崔胜澈几乎尽到了尹净汉能想到的关心他人的极限。

平日里无论是否在他身边,都给到作为一个忙碌的打工成年人的关心。最近降温了胳膊肘有没有疼,聚餐的时候酒少到一点因为知道他不能喝,录制的时候注意着他的状态积极给到反馈。

从尹净汉刚到公司起,那时已经作为大哥的崔胜澈就在照顾他了。帮他打节拍练习唱歌,告诉他“我会让你完蛋吗”,在前后辈等级刻板而严苛的韩国,跨越这些去陪他玩逗他,让尹净汉放松下来,让尹净汉融入进来。到最后成团出道,尹净汉已经留起了长发,他作为二哥理所应当地担起责任,做好自己的人设。

在战场上和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他和崔胜澈是这样的关系。

可是尹净汉也有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的长发和女相是否是推波助澜的因素,不确定吊桥效应是否在发展助推中拨得头筹。

他仍然帮崔胜澈解围,在综艺上在他不在时替他澄清,帮他宣传他的游戏,听他讲他的病痛,也给他讲自己的病痛,他也去他的家乡,见他的狗狗,在情人节和他去滑雪,他总是关心很多人,但他陪他做了很多事情。

他们是这样走到今天的。

 

而这种细致到一顿饭的关心,在这样的路途中似乎不是很常见。

饭盒被尹净汉连盒带签一起放到冰箱里,明天中午之前如果饿了就吃,否则就算了吧。再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羽绒服都没脱就开始刷手机打发时间。

音频带着画面一个个闪过去,尹净汉的眼神飘到窗帘上,回过神来这个视频已经重复播放了四遍了,他叹口气往下滑了一下,一个崔胜澈的舞台出现在他面前。

尹净汉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关上了手机,腿一蹬从沙发上坐起来,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两下。接着打开手机给夫胜宽发了消息:

“哥好想你我们宽尼,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呀?喝酒了吗?”对面迅速回复,尹净汉想起来这个点录制应该已经结束了,苦笑,不该在这个时候发消息的,没想到会回的这么快。

“没有呢,就是家里空荡荡的”

“?”

“开什么玩笑,胜澈哥不在吗?”

……就知道会这样

“也是喔”

“那么早点睡吧我们胜宽”

“晚安”

“????什么啊,你们吵架了吗?”

“呀尹净汉,不要就这么消失了啊”

还有什么消息,尹净汉也没管了,拖着拖鞋就去睡觉了。

 

最近的状态好像在卡带和播放之前转换,起因皆是因为上次与文俊辉喝酒时,两个人都没喝多少,俊却亮着眼睛看着他,他不明所以,俊说,觉得你和胜澈哥这样真的挺好的,是特别好的两个人。尹净汉要喝酒的手停滞,然后笑了笑,说啊,是么,谢谢我们俊。

可是是这样吗,直到那天喝完收拾桌子,尹净汉都在想。

我们,说到底是一团业火,是不是两个人不该犯下的错?

 

尹净汉在半夜三点醒来。

尹净汉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清醒,他深刻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吃晚饭。他踏着拖鞋在房子里游荡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零食了,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崔胜澈白天给他留了外卖。他带着极不情愿的情绪打开了冰箱,麻木地拿出外卖放进微波炉开始加热,盘算着一会怎么跟公司申请开个直播。

不知道为什么凌晨三点还会有人醒着,但是工作人员让他等了半个小时就通过了他的直播申请,他把饭菜转移到盘子里,打开了直播:

“哈喽大家好”

“为什么会这个点吃饭?”

“因为想吃就点了外卖!”

与此同时崔胜澈的消息从手机上方弹出来:

“为什么说自己又点了外卖?”

“?”

尹净汉在心里狠狠地对着这一条消息皱眉头,然后面上云淡风轻地继续:

“最近?最近都在跑行程,还挺累的。”

“大家要不要都像我一样随性…“

“……”

 

等他把直播关掉也才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感到想去睡觉的欲望将自己包裹,这回没人看着,可以皱眉头了。他一边愁眉苦脸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到崔胜澈的聊天框,反复打字,敲敲打打,最后选择发了一个“?”回去。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回复,他的眼皮实在是支撑不住,把平板扣到桌上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他就翻过手机查看消息,除了夫胜宽的消息还亮着红点以外,还有一些工作的消息,没有他想看到的那条。

既然如此,他决定先放放这件事,最近两个人都处在不间断的伤病之中,他也前几天刚带着感冒和旧伤录了几次舞台,身心都多少都有些颠簸。

净汉带着这个决定拉开房门,跟盘坐在客厅沙发的崔胜澈打了个照面。

这很像崔胜澈的作风。

两个人一瞬间大眼瞪小眼,尹净汉无法控制地将目光移到桌上放着的今天凌晨的外卖盒上,再移回来看崔胜澈的表情,他一边的眉毛快要飞到天上去。

他刚要开口打破这个僵局,门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最戏剧的事都创一块了,夫胜宽回来了。夫胜宽刚推开家门大喊我回来了,四个字刚喊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眼神毫不掩饰地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并且眼睛瞪的不比崔胜澈小到哪去。夫胜宽抢在二人开口之前飞速自行免责了一番,然后拎着行李箱进屋锁门了。

屋子重归安静。

尹净汉站着等了一会儿,崔胜澈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于是他抱着胳膊走到崔胜澈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从崔胜澈刚煮的壶里。

崔胜澈一叹气:“你是一点不客气啊”

“可不是,这是我家”

“…”

“不好意思哥你们能在中午之前结束吗?”被夫胜宽突然的冒头打断,他从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看出来。

“可以,放心吧”崔胜澈头都不动地回了一句

“那就好”夫胜宽说完冲尹净汉wink了一下,然后用口型说“加油”,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最终在一整个上午的交流和协商之后,在夫胜宽临走前无奈的眼神中,尹净汉和崔胜澈的商讨临近尾声。尹净汉解释了自己的疲惫,可是俩人挤牙膏式问答导致尹净汉基本也没被崔胜澈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快到崔胜澈哥哥来找他的时间了,他们加快对话节奏。

“那就这么定了?”

“嗯,我晚上八点来找你,”

“八点会不会太晚了?”

“刚刚好”

就这样,崔胜澈先行离开了。

这很怪。尹净汉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甚至没有起身送一送崔胜澈。

他们平时不这么说的——“聊天”,他们总是顺口就聊起来了:在四个人的直播里自成一派、在庆典的角落享受二人世界……很少有这么正式的时刻,尤其是电影,电影让这整件事情变得更怪了。

尹净汉并不经常看电影,崔胜澈也不。尹净汉难免猜测,为什么要定看电影呢?这是崔胜澈提出来的,因为尹净汉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们的职业基本抹杀了他们出门谈的可能性,于是只能在家里窝着。也许电影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吧?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尴尬呢,尹净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想法,他好像看到一块蛋糕向他砸过来。

 

这一天终于到了晚上,两个像素小人坐在电视机前,没有人说话。尹净汉感觉他的眼球侧面要烧着了,他感到崔胜澈时不时地扭过头看着他,却不说话。

他的腿上盖着崔胜澈美其名曰拿过来的怕他冷的毯子,尹净汉的手放在底下慢慢地摩擦,他的眼球缓缓地转动,审视着毯子上粉色栗色梅色的大方格子,自己这样眼睫毛下垂的样子应该跟漂亮吧,他想。

他好不容易掐准时机转过去,却正对上崔胜澈坦荡地双眼。

崔胜澈平淡地眨眨眼,没有任何要把头扭回去的迹象。尹净汉只能假装自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轻轻皱一皱眉头便把头转回去了,面前的电视机还闪烁着荧光,漆黑的房间里光线变得尤为刺眼,饱和度极高的画面在尹净汉的脸上折射出不同的地形图,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落日一样湿润。现在毯子好像开始发热了,尹净汉感到腿上有一股强烈的热源几乎要将他灼伤,他的脸可能也红起来了吧,都怪崔胜澈,非要盖什么毯子。恍惚中他好像闻到蛋糕出炉的香味,是树莓味的。

他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甚至需要提醒自己在一定的间隔眨一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同时竖起右边的耳朵等待着。

尹净汉感觉到自己腿上的毛毯被掀起来一个角,崔胜澈的手伸进来握住他的。

他知道他没在看他,崔胜澈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电影。

这时候尹净汉感到有点晕了,但是不是以前的那种眩晕,而是一种圣诞节将至的喜悦,是被蛋糕砸到的愉悦。这些年走过来都太热了。酒局上喝的烧红的脸,亲密时热的发烫的体温,网球场滴到短袖上的汗,构成了炎热而又逼仄的二十代。不是没住过大房子,交往过不同的人,可好像炎热代表着急迫,红色,跟一切不平和与不缓慢的事情相关,于是他想慢下来了。他慢慢地回握崔胜澈的手,他们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崔胜澈突然喃喃着:

“啊,好困”

尹净汉被他突然地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崔胜澈却早有预料般地在那一刻加重了力道,拽紧了他不放手。

尹净汉转动眼珠看了看崔胜澈,用右手大拇指摩擦了几下他的手,然后说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也有点困了呢。

崔胜澈用乖巧地表情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用“乖巧”这个词形容快要30的成年男人似乎是有些恶心了,但是实际上是很合适的,尹净汉默默在心里解释道,那一刻他并不是完全听命于我的,但是他确确实实好像18岁刚见面的那样,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尹净汉面前,尹净汉也一般坦诚,他们在变得圆滑的过程中互相舔舐伤口。

从出道就是两个人代表整个团去跟公司高层开会,一开就是8年,一起被高层骂,或者分开被骂,被看光的眼神审视,被凌辱;然后就是大量的关于钱的交易,越来越多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需要公关的部分,需要交钱的部分,需要他们的部分。他们在这样的磨合中长大,无形中已经成为一对非常适合爱人,从前的他们是对孤雏,是对无情人。

他被高层利用过的那个晚上,他在凌晨四点站在宿舍楼下,他看过太多前辈身上发生这样的故事,轮到他的时候他只是想希望自己不要就这么放弃了,但是那时他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他打电话把崔胜澈叫起来。崔胜澈收拾的勉强像个人就冲下来,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头看到脚,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仿佛要确认他是否是少了一条手指头,还是被人挖了一个肾脏。尹净汉面无表情地等他看完,双脚站到麻木,表情也几乎没有一丝裂缝,只有嘴角是往下的。崔胜澈还没看完,他眯起眼睛看崔胜澈,崔胜澈终于将视线又从他的脚收回来,还未望到脸时便开口,说:

“还好你没有缺了点什么——”

话音到最后一个字就断掉,那个语气词溺在尹净汉脸上的水里。

尹净汉看不清崔胜澈,所以他继续眯着眼睛,他说

“我什么都不缺了。”

那天他们是去酒店睡的,从凌晨四点睡到六点,然后起来继续化妆跑行程。

 

这样的场景大大小小,尹净汉又想到那辆面包车。那辆陷在火海中的面包车。坐在面包车上他眼睛只敢看向窗外,他不敢想身边的人得有多么的痛苦,一个人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恐慌症——崔胜澈看到人多就恐慌,而他们又频繁地上台演出。后来金珉奎才跟尹净汉说,崔胜澈在台上慌到不敢直视任何一个摄像头,自我介绍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神不敢与观众有一点接触。但这些都是后话了,那时尹净汉只是坐在车上,而崔胜澈像一团火一样坐在一旁,尹净汉不敢转头,他倔强地盯着窗外闪过去的风景,可是他的眩晕症却愈发躁动,尹净汉终于忍不住一口干呕出来。他挫败地转回头,却发现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崔胜澈把头靠在椅背上,脸皱成一团,丝毫没有平日里队长气度与风度。尹净汉慢慢地将他从头到尾扫一遍,宛如他们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越扫越空,他再多看一点心中的异样感就要填满心口了。终于,这熊熊业火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被两个一心想逃离的人点燃。

 

这之后是病休,崔胜澈养了只狗狗,叫她红薯,尹净汉病休期间也去崔胜澈老家看过他,两人都坦白了自己此前隐瞒身体状况的原因,无非是不想拖累,以为自己撑得过去,同时都郑重地给彼此道了歉,声明此后健康第一要紧,挣钱第二。可没人去管那火,它兀自跃动着,想找回将自己点燃的二人。

 

尹净汉从睡梦中睁开眼,现在已经三点半,两人都久违地一觉从十一点多睡到了现在这个点。沙发上,尹净汉现在是真的热的要命了。他静静地坐了五分钟,降温地同时让脑子变的冷静,清醒了许多。眼见他的三眼皮逐渐消了下去,变回了平日的双眼皮,他一身懒腰,用右手推了推崔胜澈,把他从自己腿上推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把毯子叠了叠摁成方块,抱着站起身,路过卧室的时候顺手扔进去了。

尹净汉站在厨房冲果茶,不一会儿端出热的两杯,崔胜澈盯着鸡窝头坐在沙发上像红薯一般亮着眼睛瞧着他。尹净汉递过去一杯,他们有默契地一碰,崔胜澈低头大喝一口,尹净汉浅浅抿了一口,然后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咳咳咳咳、咳、什么,现在吗?”

“嗯。怎么样?”

“好啊。”

“那茶呢?”尹净汉眯起眼睛等待着

“那也是好啊~” 崔胜澈仿佛看不懂一般咧起嘴这样说着。

 

尹净汉给自己围了一圈很厚的格子绒围巾,然后又穿上一双最不滑的鞋,他可不想和崔胜澈摔到一块去,他还想哪怕扶一下崔胜澈呢。

俩人带着家门钥匙就出门了,带着尹净汉家的家门钥匙。

走在路上,压根就没提要去哪,凌晨四点的小巷,没有歹徒尹净汉就谢天谢地,并不指望有什么美景美食。路边倒是还有烧烤摊开着,但是尹净汉往那边看一眼崔胜澈就摇摇头,尹净汉就知道他不想吃,没事,正好他也没胃口。

继续往前走,视野宽阔,虽然很多地方光照不到所以都黑黝黝的,还是能看到天空上的一两颗星星,街道尽头的店铺,中间还有一两个亮着灯。两旁一直都有路灯,光透过树叶打下来,路灯像是绿色的月亮。路上刚下过雨,还有一两个小水坑,尹净汉走在前面,穿着黄色的羽绒服,看起来明亮的要着了,烧的崔胜澈眼睛疼。

一前一后的在棋盘上追逐了一会儿,尹净汉停下来看着他,这时候尹净汉站在一侧的人行道上,绿化的石砖上,比崔胜澈略高一些。尹净汉朝崔胜澈摊出手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喏”,崔胜澈茫然地将右手伸过去,两只手握在一起,由于高度差而别扭地握着,悬在半空。没走一会儿,尹净汉就觉得手冷,甩了甩手,把自己的手松开放回兜里了。

他余光瞥到崔胜澈没再往前走了,尹净汉也停下,从高一点的地方跳下来,然后问他,怎么办啊。

我们怎么办呢。

崔胜澈愣在原地。他们生活良久,好像彼此都变成了好人,是很好的人,只是不再年轻。不再愚蠢,不再犯傻,不再犯错,不再独特,不再经常头脑一热。但是尹净汉的眼睛里被路灯照到有一点灵魂,他看到一点黄色的头发,那是二十岁的尹净汉。那时候他染了头发,年岁好像刚好是应该冲锋努力的年纪,好像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是崔胜澈想,不是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正是最有韧性的年纪,可以为了钱为了梦想为了组合和自己的未来去喝酒,讲官场话,社交,留长头发,把自己安到不属于自己的模子里,成为众人所期望的样子。所以那一抹黄色的头发对他来说是沉重的巨石,而不是什么夏天的一缕微风尔尔。然后他开口,因为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尹净汉,他很久没有见到过眼中饱含过去的尹净汉,饱含过去而不想回到过去的尹净汉。

他问怎么了。

尹净汉狠狠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气,吸到下过雨的潮湿的空气,充满鼻腔的舒适与惬意。他感到好像火苗恰到好处,给他带来合适的暖意。

他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崔胜澈。

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转过身,逆着光望向崔胜澈。他们都能看到彼此脑袋上的飘起来的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的尘埃。也能看到彼此清晰地瞳孔。

他又走了一步,这次转过去了。他顿了一下,迈开了腿。

然后又是一步。

走到数不清多少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走出这个巷子的时候,身后传来崔胜澈的声音:

那你等等我,我走得慢。

很安静的巷子,一瞬间只有崔胜澈的鞋到路上的轻撞声。

尹净汉停住了,他将右手扬起来摆了摆,然后放下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有一个急促地脚步声随即赶到,一把牵起他的右手放进兜里,然后嘟囔道:

“呀,我刚才以为你要跟我说再见了”

尹净汉眨眨眼“刚才是那么想来着”

“呀!!尹净汉!!”

尹净汉一吐舌跑远了。

 

又走回到冲着家的方向,尹净汉左一脚水坑边沿,右一脚水坑边沿,跳得不亦乐乎;崔胜澈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踱步,双手插在兜里看着他在前面蹦蹦跳跳。

突然大喊,“囧囧呐,你一会也把腿摔了,就等着来陪我吧~”

尹净汉立马回头,然后回头猛冲,难得一见的眉毛几乎要飞起来,飞身,手拍到崔胜澈肩膀上,“我才不会!呀!你盼点好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也还是慢了下来,他双手插在兜里走着,每一步都让自己晃出足够大的幅度,使自己像个木偶一样东倒西歪,因为他已不必再去在乎他的眼光,他刻意地让自己的身体摇晃起来,同时每一步都落在水坑附近。他扬起头眯起眼睛盯着路灯,然后嘴角扬起满意的弧度。

他曾以为他们是罪孽缠身的业火,在这世间是自己都不清楚的存在,这段关系承载了太多他们自己与他人的情欲,把它搅拌的不成样子,总如一股恶火吞噬一切,可现在他却视他如冬日的一把篝火。

业火燃起与他二人之间,难能有人用一把天枰就给分的有头有尾,如果是对方,为何不坦然接受这罪孽,转而为己所乐呢?

路灯的光照在前面的柏油路上,凌晨四点的街道空空荡荡,刚下过雨之后潮湿笼罩在他们周围,尹净汉可以从水坑的倒影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们俩。灯光照过的地方有一点灰尘在空中起舞着,烟雾盘绕在光柱附近。周围气温很低,他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围巾中,感受着温软的围巾和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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