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要小猫,于是他想,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愤怒的。】
明锋村最近爆发了一场搜刮猫的热潮。
那是村长骑了十几里路的三轮车,气喘吁吁的告诉我们的。为了知道这猫潮是如何实施的,他下了小三轮就跑去找我,他知道我一定在。我在城里上学,很多时候每天学的是无聊的礼义廉耻,我刚逃课出来,在爷爷奶奶家待着。我刚预备换个姿势躺着,他一脚就踏了进来。
他亮油油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攫取些什么。他一把拉起我,急急地问:“是吗是吗?怎样着那些猫?是吗是吗?那猫不会给人有什么病吧?”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和这些粗俗的人打交道。只听得什么猫,就抽了抽我那被村长两只肥乎乎的手握住的小臂,搓了搓我腻腻的皮。
他又急急地走了。
搜猫热的消息传了很久,我得知了一个故事。那人叫王异——不——冯异。冯异在四周一次的进集市时听到了。在集市中心,老许老徐嗓子都喊哑了,但也鼓吹搜刮一只猫有多好。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但不论如何,冯异也想要一只猫。
他骑着城里不要的破旧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声音赶着他回到葱葱山林,他的棚舍就在离集市十几里外的山上。就算这地我们都觉得不太好,但因为统计村人口的时候发现多他一个,那就也只能不情愿的给了这个痴儿。冯异每天都要盯着林子里呆呆地望一望,仿佛林子中的水雾经阳光一照,照出自己的样子。
据说,那天他真的看出些什么了。那野林子中,竟有只大猫!流水晕出的草地,草尖尖品着清凉,溜出缝隙的阳光,不偏不倚在草上泛着金光,而金光就捧起那只大猫,那大猫就披着棕黄缎子做的皮衣下,也望着更深处。那猫仿佛觉得湿度温度刚刚好,惬意地舔舔掌心软软的肉垫。但冯异那道目光应该是异样地穿透脊髓,它霎时转过头来,是棕黄色的眼眸。“真好,我也这么觉得。”冯异边想边搓了搓手,手上还残存着刚刚给那些笨猪喂饲料的粗糠浆——恰恰好那湿润的残余中有些已经干巴了。就这样,那阳光也不偏不倚可以把每一片碎屑的掉落照的清清楚楚。
冯异想了想前村老徐和老许新抢的猫,都没这只神气。冯异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如何轻柔地揪住那只大猫的后脖颈,然后捧回家。最后,他蹑步上前,将大猫环在手里。那被轻柔缎子扒住的泥巴块,就留在那里,几根毛亮莹莹地飘了下来,划出了一个不太漂亮的弧度。不过可惜那泥颜色与毛的太相近了,所以也没什么破坏美观的事。冯异却也在小溪里漂了漂那漂亮的毛,任由那大猫在光里面晒了晒、滚了滚,然后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不情愿地。
要不是他找到那只猫,我们都忘了这个被挤到半山腰的小屋。它就像那大猫身上的跳蚤那样不起眼。冯异那天抱着猫下山,一下蹿到集市上给我们炫耀他的新猫。他多想给人看看那只温顺的猫,所以是一路走来的。
自从我们知道冯异新猎得的猫后,村里就对这个大猫有了很多传言。老徐兴致勃勃的讲起了一次他的经历。在一次去山上埋猫时,土地变成了深红色,月亮变成了蓝色,那只猫流出来的血亮莹莹的。不能说是血,那一团棕黄的,一点一点往外冒。他觉得很奇妙,他说他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宣扬的神奇秘闻——埋猫就会触发什么。听到这里我们都很好奇。我就捧起自己的脸,积极地朝向徐叔那。他先又是故弄玄虚,接着娓娓道来:“那是一只武功过人的猫,城里人管他的武功叫病毒。每到深夜,咱村后边的林子都会响起有长长尾音的猫叫· · · · · ·”他摸了摸自己的蒜鼻和久久没有清理的下巴,继续说:“那声音,啧啧啧,像极了冯异那大猫的气质。”
自此,我们津津乐道这个让我们村名在城里威名远扬的大猫。
突然这一天,村里所有猫都跑了。“冯异绝对是罪魁祸首,因为他找到的猫最神气,他是最后一个同龄人中找到猫的,他也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拴着猫!那只猫上屋顶下猪棚,啥事不会干啊?一定是那只猫在猫里说了些什么让那些猫挣脱锁链逃了,那就是只间谍猫!那是猫从野林子里出来的,还那么温顺,这是不可能的。天生坏种!”大家都这么愤怒地想,我也这么想。
于是我和他们一起追去他家,周遭鸡鸭狗刚踩实的沙土又被我们的脚步扬了起来,那随处乱溜达的狗见到我们都夹着尾巴跑了,毕竟我们每个人旁边都有只昂首挺胸的狗,我们去讨伐前都细细叮嘱了自己的小狗,找到那只猫之后,听我们号令,只要我们下令,不管敌方如何,要死死咬住那该死的猫的后脖颈。所以,它可打不过那么多攻势迅猛的狗。我们就这样怒气冲冲的一股脑塞进他的家里,是明锋村的最远的地方,左瞧瞧鸡棚右瞧瞧牛棚,都是空的,不知道跑到山岗的哪里了。“啧,都没一点规矩。”我们都这样想。仿佛瞧着这些与村子截然相反的设置让我们更怒不可遏。
冯异却也愤怒了。他输出了一些速度极快的符号,脸都给撑红了,但是他没有歇一歇。
“你们· · ·你们 · · ·何以带这些大狗来!这· · ·这· · ·这么凶的狗!”我们忘了他口吃,甚至耳朵也不好使。不过对他也好,我们倒觉得无所谓。
村子里的人都去参观他的家,不像我,我看了看周围杂草荆棘丛生的野山林。但周围灰蒙蒙隐蔽着什么,仿佛有只恶鬼在深处。“绝对是那只猫。”我抖了抖身子,仿佛有什么缠住了我。一回眼,却见冯异那一道直勾勾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我头顶,准确来说,是头顶那树枝上将头转了半圈的猫头鹰。我不想在这里呆了。快步走时,却听到背后他幽幽地传来声音,“那是一只多可爱的小猫啊。一只可爱的小猫。”
我颤了颤身子,跟一帮人走下去了,我们又不用担心什么,猫就是观赏性的动物罢了,就静静地看。下次再养这些东西多瞧着点就好了。
那养猫热是城里传来的消息,所以留村长几个在那里处理就好了。毕竟冯异应还是我们村的人,所以为了村里能更好的向城里看齐,必须找出那大猫。毕竟,丢失那么多猫太有损形象了。村长开始劝着冯异。他第一声还没落,冯异就住了他那口吃的嘴,木木的站在那里。
村长很高兴,又继续劝:“你是咱明锋村的人啊,咱们多一样,瞧瞧。你的猫交给我们,你失去了猫没有关系,但是咱好说好商量· · · · · ·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的· · · · · · 这是咱的集体意义· · · ·· · ·不不不· · ·· · ·· · 集体利益啊。”
冯异好像听不懂,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他喃喃道:“一只狡猾· · ·狡猾的兔子,一只吃羊的· · ··疯· · ·疯羊。”
不知道他说什么,我觉得,他说的是这么多天观察深林的心得,。就在那个充满雾气的地方,他应该看到了什么。真是一个可怕的深林。没想到,他喜欢的猫找不着了,应该是回野林子里,被什么野兽吃了。
自此,不知有没有,虽我们倒也无所谓,但我确确实实得知那只猫死了。冯异还是跟以前那样,窝在自己那离集市十几里路的棚舍里,后续· · · · · ·后续也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了。我又回城里上学了,讲的还是那些枯燥无味的仁义道德的大道理,自然也就隔绝开了。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没错。
【冯异日记】
2023年4月23日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只猫。我好像看见了另一只棕黄色的猫,就在林子深处,我从来没踏足过,我想看看。我将两只手搓了搓,又舔了舔手心,润滑了一下手。准备走进去。但好像有一个强大的吸力迫使我回头。
我看见了我自己。那脸布满丑陋的痕迹,棕色的眼睛闪一闪的,对我满是欲望。有一刻有我不熟悉的贪婪,随后恢复了清明。
我被自己抱着,那双糙糙的手摩挲着我。瘦骨嶙峋,很硌人。
2023年4月30日
我和那只猫相处的很好,他喜欢盯着我的眼睛,那棕黄色的眼眸像顺滑的毛发那样柔和,眼神像一汪清水那般清澈。· · · · · ·
2023年5月12日(字迹凌乱的)
如果我出事了,一定是在这山里!!!
我又做了一个梦,我终于是冯异了。好像梦就是做不完似的。梦里有只兔子,有只狼,有一堆羊,好多恶犬· · · · · ·还有一只猫头鹰。那猫头鹰的眼镜一眨一眨的,小孩拳头大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像是要学到什么似的,脚紧紧抓住虬枝盘曲的树的枝上。
猫头鹰很聪明,它们知道任何事情。
突然,
“哗——“的一声
林子深处蹿出一个黑影,远处的树冠抖了抖,落下几片蝴蝶的残翅。那黑红的,像眼睛一般硕大的翅膀,在落到我的肩膀上过后一片片的自动碎裂,声音却是刺耳的,像朱红的锦缎被霎时撕裂一样。这声音竟还愈来愈大。在周遭的树叶中穿梭。
“嘶——喇——”
“刷——刷——”
“仄——仄——仄——仄——仄——仄——”
“簌——簌——”
“嘶——喇——”
“呜——呜——呜——呜——”
天空突然变得平静,沉沉的天色中还能
“咕呼————”
猫头鹰开始了它的审判。我不清楚· · · · · ·
一下子。一双血糊糊凉幽幽的眼睛牢牢贴着我的眼眶,滴下的几滴溶液烫着眼球,滋出嘶嘶啦啦的声音,酸涩却而不可眨眼。好像要剜出来我的
【——冯异视角——】
(来自2023年5月12日晚)
(来自2023年11月28日清晨)
我好像死了。
好似万钧重的车碾驰我而过,四个轮的,没见过。
上面坐的好像是两只毛色很亮的狗,隐约看到那家养狗的铭牌。还有一只猫头鹰,那鹰的脖颈鼓了鼓,凌厉的棕毛炸开。“咕————”的一声划破了长长的尾气。我吃力地拖起没有知觉的身子,紫色的痂又裂了开来,有东西突然糊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我的眼睛已经扭向了右上,白花花的浓稠的随着我身子的又一次崩塌,弄得毛黏糊糊的,很脏,我想舔一舔、顺一顺,我最爱干净。
我看到了那只猫头鹰将头突然扭向了我。霎时间,眼睛眨了两眨,血色的东西顺着他的眼睛盯向了我。
我拖着自己爬向我家。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吧,他们也拖着我,但作为报酬,我必须给他们一些肉沫。我回到了自己那破棚舍。但我的耳朵边很吵,那些蚂蚁抱怨着我属于这里。它们非常不情愿的送我到这里,就算我给予它们丰富的报酬。
我看见了我自己。这是我第二次打量自己。我好顺从,有点不像我。我正在搓手,尝试把自己弄干净。我的指甲仿佛有几个月没有打理,尖尖的,黄黄的。嗯,等梦醒了,我就要修一修,这么肮脏的东西,怎么会是去集市搞的啊。按村长的话来说,我又是去哪里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大概是在我脏脏的棚舍里吧。
我看到了自己,我杀死了自己。
是城里的搜刮猫热潮导致的,但这热潮消散了,那些猫也消散了,寻不见踪迹。
我再也看不见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