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记

这是九岁的天城燐音透过铁笼看的不知道第几回日落。

太阳坠进山间,而留下来的橙色的光从地下室半掩的门外悄悄溜进来。现在是初秋,还不算冷,但天黑的时间已经开始慢慢向前推。于是燐音推测,现在应该是傍晚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四周都黑漆漆的沉默着,燐音只能盯着那一束细细的、金橙色的线,免得被周遭的孤独吞噬进去。

父亲刚刚离开不久,室内就彻底静下来;训斥的回音消失后,细听之下连风声也不曾有。他终于能从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站起来,膝盖灰色的脏污下已经硌出一些淤血。他想换个姿势,在父亲愿意放他出来之前干脆先睡上一觉,又因为牵动了藤条打出的伤口而发出轻轻的抽气声。

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原始社会里,无趣的日子像涨水时河流卷出的漩涡一样循环往复,天城燐音自己就陷在那个暗色的无底洞里。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训练流程,一模一样地背诵君主的心得和职责,听父亲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些条条框框;而故乡里的所有人除了狩猎、进食与睡觉之外,就是等待着新任君主的诞生。人们也全都像杂草一样啊,受人期待的新任君主靠在栏杆上这么想着,一阵风便可以让他们往一个方向倒去、再也站不起来。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受这种被监视着、软禁一般的生活的。即使面对的是广袤的旷野,也和现在这样被关在笼子里没什么本质区别。

天城燐音躺下来,冰冷的地面中和了后背灼烧一般的痛觉,他分不清到底是疼得麻木还是的确没那么难受了。再这么下去又会变成对家乡本身无止境的抱怨,所以他转而去想一彩——他的弟弟、天城一彩——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明明只是个比他小四岁的孩子,就已经要和他一起做那些所谓训练了。“为了成为君主的盾”,父亲他们是这么对一彩胡扯的,所以他就要被当成沙袋打吗?虽然一彩的身手也很灵活,但还是不免会受伤吧?于是天城燐音的思绪理所应当地飞走了,向着弟弟为他做过的所有开脱与求情而去,也向着今后不知道哪一天的训练间隙、隔壁房将会传来的模糊却稚嫩的呼声而去。想象这种东西,越刻意阻止就越会自己一个劲地冒出来。燐音闭上眼睛,垫在脑后的手也捏紧了,脑袋就被胳膊顶起一点,离地板更远了些。天城燐音自己当然也并不好过,一个多月前擅自出走的事情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于是免不了遭受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今天只是坦白并不想当什么无聊的所谓君主而已,就被父亲丢进地下室关禁闭,可能是怕他再逃出去吧。父亲很少真正打他,而背上的伤是个例外:大抵有旧怨的成分在,算是对他屡次不改的警告。

 

这个时候,一彩他们应该快吃晚饭了吧。哥哥不在的话,他会不会好好吃东西呢?会不会问父亲“哥哥去哪了”呢?

就这么想着想着,天城燐音的呼吸平稳下去,大脑就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眼睛也慢慢合上,于是他视野里的所有东西就越来越暗。不知道眼前黑了多久之后,他混沌的意识听到半掩的门外传来急促而轻的脚步声。因为附近没有其他重要的建筑,所以脚步声的目的地一定是这里。

有人来了。

父亲走路不需要太快,而且脚步很沉,很好辨认;在他印象里,也没有哪一个家仆需要这么刻意地走路,而且他们似乎都被父亲禁止往禁闭室的方向走。担心被发现,或者是因为体重太轻,所以脚步也很轻,但因为太过急切,还是免不了冲动行事——燐音立刻撑起身来,面上带着惊奇而欣喜的表情。

“哥哥!”

果然是一彩。燐音被突然冲进来的光亮刺得眯起眼睛,才发现是弟弟手里提着的油灯,火苗还在摇摆着跳动,是他刚刚一路小跑过来的证据。再看外面,天已经几乎完全暗下去了。他躺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吗?他看着一彩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笼子的铁锁,立刻明白是一彩和父亲求情、再牺牲了一些他的自由时间换来的。本来他们应该计划把天城燐音关到明天早上。

他攥着一彩的小臂借力站起身来。似乎是用劲大了一些,一彩微微往回缩了一下胳膊。燐音胡乱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权当安慰,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一彩,要一起去外面看看吗?”

一彩盯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赶着夜色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钥匙就从父亲的房门下面塞进去。现在是晚上七点出头,天城燐音在门把上系上铃铛,合上房门,胡乱吃掉几个他们藏进卧室的野果之后,开始策划久违的出走。

 

“经由悬崖的路线很可能已经被察觉到了,所以不可取。既然如此、保险起见,嗯,就从森林另一侧穿出去……行动时间,就选在十点钟父亲睡下的时候吧。那么,咱们还剩下两个多小时。”燐音开始小声嘀咕一些东西,最后干脆用能磨出白粉的石块在地板的角落画起七拐八拐的示意图,再指给小小的一彩看,最后用鞋把地图蹭花掉。一彩就坐在他旁边,还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因为哥哥情绪高涨,所以他也微笑起来。“一彩、一彩?”天城燐音转而笑着拍拍他弟弟的脑袋,“我说,如果被抓到了的话,我就会说是我擅自出走的时候没带提灯,又走太远、迷了路,是你发现我不在,顺着足迹来找到我的。好、记住了,那么你也要这样说哦?”

所有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小君主轻快地哼起歌来。在用拼字游戏和井字棋之类的游戏把月光熬出来之后,听着父亲屋内响起的鼾声,燐音背上草筐——当然,里面蹲坐着小小的一彩——轻轻出发了。

 

天城燐音像一只赤色的幼狐一样,扎进稻田边缘的杂草堆就消失不见了。他们从村子的背面钻出去,一路向南边去,地上的干草垛挡住了小孩踩向泥地的脚印。虽然这片森林其实并不算大,但仍旧不像之前走过的开阔地。夜晚的森林幽深,偶有嘶哑的鸟鸣,他们唯一的可操控光源就是燐音手里摇摇晃晃的油灯。一彩好几次从哥哥背后探出脑袋,看看一片漆黑的前方,又紧张地把头缩回去。

“一彩,一彩?没关系,别害怕。哥哥在这里。”

再过不出半个小时,如果贴着边走,应该就能穿过森林中树木最密集的部分,也就能看见一点城市的光了。燐音扒开挡在身前的灌木堆,又朝着身后补了一句:“如果困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下哦。”回应他的是筐里的小小挣扎,燐音似乎都能看到弟弟在摇头了。

说是从森林绕行,其实路线的高低落差并没有小多少。他们仍旧一路向高处走,如果要真的踏进城市里,最终还是要从南边一个山坡滑下去。天城燐音有一次走到过城市的边缘,起先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建筑物出现在他视野里,而顺着它们挤出的路线一直走,高楼和电缆就占据了所有空间。

时间没有超出天城燐音的估算,他们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穿出了大半个森林。

“一……哎呀?原来睡着了。”燐音抓抓手臂上被针叶划出的细小红痕,随着颈后呼吸声的节奏放缓了脚步。

 

在天城燐音能望见星星点点的灯火的时候,他听到一彩的声音。

“我……哥哥……”

燐音一惊,怀疑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吵醒了弟弟。于是他回头,却发现筐里的孩子眼睫随着呼吸颤动,还在睡梦中。是梦话吗?“哥哥”,他从中捕捉到自己的第二个名字,于是饶有兴趣地接着听。

“为了不给……将来会、成为君主的哥哥拖后腿……我会努力…呼、…训练……”

天城燐音怔在原地。好一会儿后,他才如梦方醒,轻轻挽起弟弟的宽袖子,借着将熄未熄的提灯的微光,看到一些死死扒在小臂上的淤青。原来如此,原来那些事情早就不是想象了;原来连他自己还没有完全接受的东西,弟弟早就为此而付出了许多东西。他已经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了,此中也包括他的弟弟。一彩其实也从不想去看什么城市,只是想在哥哥身边、想跟着他走而已。

好吧,燐音叹了口气,那么,今天再往前走一些,少停留一会儿就回去吧。但倘若有机会的话,他仍然想再多一次、再近一步地看看他梦里的地方。

 

预备君主把那个装着熟睡孩子的背篓卸下来,轻轻放在边上。彻底离开树木的庇护后,夜风直白地吹过,好在天不算凉,月光也能干脆地洒下来。他们现在不需要用油灯了。

燐音站上山岗,只是远远地、远远地望。城市在他梦里离得比现在这样近得多,但从未如此真实而神奇。遥远的霓虹灯代替了原野上的星群,他猜那个用歌声编织而出的地方会永远亮着彩色的光。天城燐音看到远方铺开的铁轨道,书上管那条疾驰的铁皮巨龙叫做“新干线列车”。他能想象到车流与灯盏,想象到比杂草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大楼,想象某一天、他能够真正站在城市里,真正感受到那里的土地的温度的时候,真正嗅闻到轻快的空气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原来那就是城市,天城燐音在脑海中感叹,无论多少遍都能够让他驻足。这时候,燐音才能舍弃所有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于是理所当然地会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他曾经在书里读到过城市的样貌,贴着市图书馆的玻璃窗看到过高楼大屏上偶像的舞蹈。他从那时候起就发现,城市里的人不需要成为君主,不需要日复一日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不需要像他一样被锁进无限的条条框框。所以在那颗幼小的心中,第二个属于他自己的梦想就这么缓缓生长:他想成为偶像,因为偶像给他带去过希望。

身后蓦地传来杂草被踩踏折断的咔嚓声响,燐音立刻回身,把背篓拢在身后,那一套借口却哽在喉咙里。周围还是一片漆黑,没有来找他们的父亲或者家仆举起的火把,只有月亮和星星悬在夜幕里。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可能是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小动物踩过高草发出的响动。天城燐音在这一瞬间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或许他还是需要作为一个哥哥、作为一个君主,需要履行那些责任,需要接受那些父亲灌输给他的所有无理的东西;他可能的确永远没办法逃开故乡,不管走出多远,无形的锁链都会拴在他脆弱的脚踝上。

但他想,天城燐音啊天城燐音——他自己,可决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还想为他们现在就能一眼望到头的命运,不断地挣扎很多次。燐音蹲下去,探头看看还在梦乡之中的弟弟,听着耳旁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悄悄做出一个决定。

 

我小小的、小小的一彩啊。

我如果必须要成为君主的话,你还有机会走出故乡。不过现在还有些太早了。

哥哥会先把外面的风景带回来给你,讲给你听,它们最终一定也会吸引你。

今后——你可能成年了、也可能还没有——某一天,等到你成长到足够离开我的时候,你一定会收到一份我能够给你的、最棒的礼物。这就是哥哥为你许下的约定。

天城燐音用睡梦里的孩子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管它叫,“自由”。

 

 

作者阐述:*本文是亲情向。我真的是完全第一次写这个角色,另外一个备选因为太过熟悉被我抛掉了。本来只想写天城燐音自己出逃的经历,但发现血亲兄弟的童年总会无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他没理由不想带着弟弟一起走,弟弟也没理由拒绝。标题借了圣经的典,“出埃及记”是圣经旧约第二卷,内容不多赘述,总体上就是在讲“从枷锁中逃离最终获得自由”这件事;不过它本身是在歌颂上帝,而我选择拿它歌颂自由。这一次落笔,想让人物动机尽可能明确一些,铺垫叙写太多,恐会有些冗余。先写成这样罢,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突然想起来二编把这个问卷补上。

1、姓名 出生日期 星座 姓名的由来

天城燐音 5月18日 金牛座 应该是父亲起的名字,“燐音”意指焚烧尸体时尸骨发出的声音。

2、身世(出身什么家族?社会阶层?童年时的家庭状况)

出身于日本背景架空民族,落后而原始,实行君主制。母亲早亡,作为长子被当成君主培养。

3、和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系?和他们中的谁关系比较好/不好?具体表现为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弟弟天城一彩出生时母亲早产而亡,认为弟弟是母亲留给他的礼物,爱着弟弟。父亲严厉、死板而恐怖,推测厌恶父亲,背后叛逆,但会遵从父亲(君主)的命令。

4、小时身心状态如何?生过大病吗?

健康无病,但渴望出逃。

5、(现代社会)中学毕业于/最高学历;

小时没有正常读书上学的经历,推测最高学历补读到初中毕业。

推测儿时所有知识都来源于大量广泛阅读。

6、(现代社会)喜欢的书、电视节⽬/(其他社会)长于从人群还是阅读或其他地方获得信息?

小时候基本接触不到外界现代社会,所以推测更擅长通过阅读取得信息。长大后逃离故乡,善于交际能言善道。

7、长于独处还是与人沟通?长于什么样的工种/或长于同什么事物打交道?(现在从事了什么样的工种)

长于与人交往沟通,假装的自来熟。

8、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依靠的是本能、逻辑思考还是情绪?

逻辑思考。

9、他/她最害怕什么?有过什么噩梦吗?

推测最害怕的是失去弟弟,恐怖程度仅大于他自己失去自由。

10、失眠时会……

推测小时候会复盘策划逃跑路线,或者给弟弟讲书里的故事(如果弟弟也执意不睡的话)。

推测成年后会琢磨第二天该去哪里赌博。

11、一生中主要的挫折是什么?这如何影响了他/她的后续身心状态和命运走势?

抛弃自由回到故乡成为君主,还是留在城市里继续从事偶像的行业。

12、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第一次明白真的有粉丝一直喜欢他、记得他。

13、如果缺了谁或者什么,他/他会简直活不下去?

从“自由“以及弟弟,扩展到逃离故乡后遇见的友人。

14、曾经的梦想是什么?后来呢(梦想破灭了还是被实现了……)

最初的梦想是逃离乏味的故乡生活,走入城市后梦想变成了“成为偶像”。目前已经实现。

15、最好的朋友(有吗?有几位?是什么样的人物?)

城市时期结识了三位及以上,因为完全不会出现在行文中所以不过多赘述。

 

(后边太多了不写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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