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三年

厨房好难写。

开门右转,狭窄的长条的厨房。

门中间是方形玻璃,脏兮兮的蓝绿色,棕色木头框,总是开着。只有在夏天会被关紧,挡住空调,于是夏天的厨房变得很热。

门总是开着,门后面藏着白色金属货架。顶层是方便面,下面有收集来囤住的各种各样的塑料袋,再往下林林总总放着很多东西,一般有没开封的果汁和拌饭酱,米箱也在那里。为了拿到那些物品,必须把开着的门关起来。

门对面是水池。两个水池,一个洗碗一个洗菜。水龙头变过很多次,有一次变成了可饮水,没有水味,不好喝,一段时间又变回了原本的水龙头。

水池下面有柜门,白色的,把连接水池的管道和水箱遮起来。我想,打开柜门的时候里面是七扭八歪捅穿上下的粗水管和脏兮兮泛着黄黑污渍的白色水箱,这不像是一个柜子应该吃下的东西,但那个柜子就那样存在了,我只好接受它是个怪胎柜子。

曾经,水箱上放了一卷黑色垃圾袋。不过它们没有任职很久,金属货架上的二手透明塑料袋完美地取代了它们的任务,甚至多了诸如便宜环保一类的徽章。

打开柜子的时候里面总有一种气味,独属于这个厨房的气味,像是吹梦巨人的小木屋里面潮湿的海苔抽屉混着陈旧干瘪的樟脑丸的味道。我不知道这种气味是怎么来的,可能只是因为这是厨房吧。

水池一侧再往里是放菜板的地方。一般只有需要切菜或者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时候菜板会摆在上面,除此之外是空空的金属桌面。桌面是灰色的金属构造,上面均匀地印了细小的心形凸起,有时会不均匀地反光。这个图案似乎是很久以前我和父母一起选的,厨房大翻修,然后变成了心形金属桌面。我不记得在此之前桌面的样子了,但换桌面的新鲜感还附着在心形图案上,变得稀薄却依然留存至今。

餐具和厨具也放在那块桌面上,筷子插进桶里,厨具挂在墙上,勺子在墙上的桶里。勺子里很多是饿熊便当外卖送的金属小勺,尾巴上有一个镂空的笑脸。在广柑还在金地上班的时候我们总是点饿熊便当,收集了很多笑脸勺子。不过很久以后偶然再点,发现饿熊便当不再送金属勺子了。除了笑脸勺子,勺子桶里面还有一些童年文物,一只麦片送的细长小勺、一只巧克力球送的细长小勺、一套小巧的粉色小勺和蓝色小叉——我总觉得隐隐有些与之相关的儿时记忆。勺子桶里还有一个我在小学或初中(我不记得了)劳技课上做的木头刮鳞器。筷子里总有三双专属我们仨的筷子,与众多客人筷子不同,每年春节换一套。我记得以前我们的筷子都有彩色印花,我记忆里最早的一套是蓝绿色松木、蓝色天空和粉红色舞女。

这块桌面正对面是空旷的厨房墙壁,白色泛黄的方形瓷砖(原本就是米白色或油烟染成的我也不知道),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面墙上还有一朵浮雕一样的黄色瓷砖菊花,我还记得那一瞬间我心里的震颤。挨着墙面放着一个蓝色垃圾桶和一个红色水桶,有的时候旁边还放着装可回收垃圾的废弃快递箱,或者正在运作的泡菜坛子。

顺着墙这一边继续往里走是冰箱,正正好好地嵌在墙面一个洞里。灰蓝色的单开门三层冰箱,我最喜欢最下层左边第一个格,因为夏天的时候那个位置专门用来放冰棍。冰箱和墙的缝隙里放了所有的菜板,有专门切肉的专门切菜的专门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菜板放在那个位置落灰好脏,所以当它们被拿上桌子切菜的时候我就假装不知道它们来自那里。擀面杖好像也在那附近的缝隙里,可能冰箱顶上也放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摸过冰箱顶上一手灰。冰箱里放太久的东西有时会有一股味道,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味道,唯一想到的词就是[冰箱的味道],理所当然地、冰箱就该是那个味道。

冰箱最上层的门上贴了很多冰箱贴,规规整整地被我码成方形。

有一对可以拆开的亲嘴的米奇米妮,头顶还有一个单独飞起来的爱心,好像是舅妈送给爸妈的新婚礼物。我每次都执着于把它们扶正,好让爱心飘在两个嘴对出来的小V形正上方。

有一套忘记谁送的橡胶冰箱贴,小熊猫头和三根棒棒糖,把它们印在冰箱上时,我用它们的塑料包装框着,好让四件冰箱贴保留它们在包装里的相对位置。

有几个旅行冰箱贴,我有点忘了,可能有黄河哪块刻了红字的石头或者泰山还是什么的石头,不知道有没有澳大利亚珀斯或者夏威夷的。有一个意大利主题的2020年日历冰箱贴,但我们从没去过意大利。

有山西博物馆的鸮酉文创,两个圆玻璃冰箱贴。

有音乐剧猫的周边冰箱贴、一个忘了有没有去世的中国艺术家的展览的纪念冰箱贴、一个好像在天津参加夏令营时买的古埃及黑猫冰箱贴(也可能是在哪个小商品市场没有理由买的)。

有一对动物形状的塑料小夹子,一只粉色小猪和一只灰白色兔子。

有一个边缘有斜角所以很难扣下来的斑点狗,好像是某个搬家的朋友送的。

应该有一个橘红色动漫形象开瓶器,好像是海贼王里面那个东西,但没人看过海贼王。

我想不起来所有的冰箱贴了,回家之后我要去看看。

冰箱上的冰箱贴全都很快落灰变黄,变得油乎乎的,所以我把从巴黎带回来的路易十四和凡尔赛宫镜厅都贴在了家里大门上。

冰箱对面是灶台。两个布满黑痂的金属架,两个油乎乎的旋钮,开火需要下压再旋,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这两个旋钮,并且它们到现在还是给我谜题感。火是外面黄里面蓝的,小火的时候几乎是纯蓝色的,我小时候绝对问过犀牛为什么火焰是蓝色的,只是我不记得任何答案或困惑了。

锅放在灶台上。我对我们家有几个锅或几种锅感到困惑,我发现我从来没搞清楚过。反正锅就放在灶台上,我什么也不用做,等着菜从锅里变出来。

灶台底下是和水池下面一样的柜子,白色柜门,只不过它们是比较贴合大众的柜子,有一个可以竖着拉出来,放着瓶瓶罐罐的调料,但好像很久之前坏了或是发生了什么,被弃置不用了。旁边是三层抽屉,放了一些厨房杂物,比如保鲜膜和做寿司用的大片海苔。另一边是双开门的柜子,用来放锅碗瓢盆(锅应该在灶台上,或者我没注意也有在柜子里的?),我们仨还有专属的碗,现在的三个好像不是一套的,因为有谁的被摔碎过(其实我想用的动词是cei,但输入法好像没有这个字,是某种北方的方言吗?)。现在的一套是蓝色小鱼、红色花枝和深蓝色梅花点。

灶台旁边还有一块空着的桌面,吃剩的菜放进冰箱之前就会放在那里,一些水果有时也会放在那里,把酸奶从冰箱里拿出来晾的时候也会放在那里,冬天时就放在旁边的暖气上。不过酸奶吸管总是放在暖气上,不管什么时候(除非没有酸奶在冰箱里,但有时酸奶都喝完了但吸管不知为何没有用完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右边一侧中间是桌面和灶台,下面是柜子,上面还有一层柜子,同样的白色柜门。对应着最里面空桌面上方的是最不常用的单开门柜子,说实话我不知道或者忘记了里面有什么,估计是厨房杂物吧,可能有秤面粉的计量秤之类。

对应着灶台的是抽油烟机,脏兮兮油乎乎的,按钮擦了多少遍还是粘粘的。我突然想起来灶台后面的墙上还贴了防油的墙纸,某一次春节贴那张墙纸的时候我才知道那里会贴墙纸,还每年都换不同的图案,而且那面墙上也有一个凸起的瓷砖菊花,只不过是绿色的,会让墙纸鼓起来一块。

抽油烟机旁面,对应切菜的桌面上方的是双开门柜子,瓶瓶罐罐的各种酱料都放在里面。醋、酱油和(应该是)料酒有一套不需要手动开盖,只要倾倒就可以自动开盖的某种物理学瓶子来装,三种调料分别对应了粉色、蓝色和黄褐色的瓶子,导致我此后对这三种调料都始终存在这样的颜色印象。只不过醋瓶子前几年摔碎了,我忘了现在醋在哪。

再旁边是水池上方的柜子,不是白色柜门,是某种模糊的蓝褐色的透明柜门,灰色边框,里面是所有的玻璃杯,有酒杯和饮料杯,数量足以应对我父母的一群朋友带着孩子来家里打麻将。杯子丰富的种类也许可以反应它们一代一代的更迭情况,有些远古的杯子渐渐地那一辈只剩它一个。现在最常用的一套杯子是内部有几何棱角和渐变颜色的彩色杯子,有好多种颜色和好多个,只是现在基本只剩下几个,颜色也变淡了。我最喜欢浅蓝色的,但很久没见到它,也许在柜子深处吧。

然后是阳台。阳台肯定是厨房的一部分,虽然如果从门的数量来看它理应算作另一个房间,但是厨房的阳台!当然是厨房。我家有两个阳台,大卧室还有一个阳台,所以语境不明的情况下说阳台必须给它一个限定词。广柑总是叫它北边阳台,那是大人的叫法。在我还没学会分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必须听到他们再加一句,说那是厨房阳台。

门是阳台该有的那种门,白色塑料,上半截是透明玻璃,拧起来会发出吱嘎声的横向把手。好玩的是,厨房阳台里面一侧的门没有把手,所以只要外面的人关门了里面的人就出不来。小时候为了好玩让广柑关过我,不过她显然没什么在阳台囚禁小孩的兴趣,没过两分钟就放我出来。除非外面有人关门,否则里面的人也关不上门,但我自己在家的时候进阳台还是会小心谨慎地对待那个门。

阳台就像一个小储物间。门后面和暖气隔窗相望的窗沿(我是说那是隔开阳台和厨房的窗户,不是冲向外面的)上放着烧水壶——很多时候我来阳台就是为了烧水或拿烧好的水(尤其是自己在家的时候,为了泡方便面)。烧水壶不知道是第几代,因为我有广柑在购物平台上相中它的记忆,一个白色的北欧简约风烧水壶,天冷时会在玻璃上吹出一大片白色水雾。

阳台右边还是桌面,心形凸起的金属桌面,靠墙放着电饭煲(我说错了,更多时候我来阳台是为了盛米饭),和烧水壶一样会发出独特响声并吐水汽的家伙。右边桌面上一般会有鸡蛋和一些水果之类,我发现我想不太起来了,但广柑的香应该会放在这。她每天都要点香,但我从小都受不了味道,所以她会在阳台里点,然后把门关上。所以阳台里总是有一股厨房的味道和烟味混杂起来的又辣又陈旧的气味,曾经食品密封袋放在阳台里,然后我带到学校的所有早餐面包都有一股酸辣的烟味,之后食品密封袋就放到厨房门后的金属架子上了。桌面底下也有柜子,应该是放了面粉和不常用的工具之类吧,我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打开过那个柜子了。

左边还是金属架子,更大更高的金属架子,占据了几乎阳台整个左边空间。一层放着烤箱,下面一层放着微波炉(我又说错了很多时候我来阳台是为了用微波炉),小时候听大人说微波炉辐射对身体不好,所以我严格地遵守地微东西时把门关紧,但现在已经懒得这样做了。微波炉下面有几个绿色塑料盒子,和客厅茶几底下放零食的盒子一样,曾经装满了锅巴之类大袋的膨化食品,或者盒装或大袋的方便面,很久以前这里已经衰落了,现在膨化食品都在客厅,方便面都在厨房门后。再往下还有一些旧箱子旧盒子,我不记得或不知道是什么了,我说这里像个储物间,这是它的特点之一。

阳台地上的东西更常用一些,成箱的水果一般都放在这里地上,我不知道啤酒在哪(也不关心),可能也在这里地上吧。更重要的是,阳台地上是牛奶箱所在地,袋装和盒装的牛奶都放在这。有段时间我把牛奶当水喝,于是来阳台是为了拿牛奶(也许再配上微波炉)。

厨房阳台最重要的是它的窗户,那是我们家唯一可以看到东边的窗户,也是唯一对着单元门方向的窗户。有时候如果我们出门没带东西,家里刚好有人留守而且那样东西不怕从六层高楼掉下来并能被接住的话,就会从这扇窗户飞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面窗户比家里其他窗户都大,少数时候我会从这扇窗户探出去看星星,如果能看到的话。从这扇窗户看出去,天空格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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