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是异世界

12岁,应该是是什么样的?

六年级的小女孩,一只脚刚迈进青春期的大门,就被生理心理社会三个方面踹进了成长的特快。

见证死亡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好像一夜之间我就明白了很多东西。具体是什么现在已经无从感知,但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我是一个独立于班级之外的存在。

像是溪水里的一根小树枝,我沉浮在人流里,熟悉的面孔从我身边经过,但我没有一点挽留的办法。

尽管也没有这种想法。

我相当习惯一个人行动,最多也就是下楼上操的时候会和班里玩得好一点的朋友一起下去,但在那之后我们也就基本分开了。

就像我留不住任何人一样,没有什么人、甚至没有什么东西能长久地留住我的注意。

我像风儿一般自由。

我抚摸过操场上那棵老树最顶端的一片叶子,亲吻过大厅的水池里游得最深的那条金鱼。我看着每一个与我擦肩的人的面孔,倾听着每一个经过我的人的话语。我游离世界之外,又沉在人间的最底层。

但对于本e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虽然确实是从社交中获取能量,但问题是这个跟个心存怨恨不肯投胎的鬼魂一样四处飘荡的状态并不能算社交啊!

那就只好假想了。

造成我像一个鬼魂一样的一个主要因素就是我对于王者或者鬼畜,或者其他处在当时大多数六年级小孩们的话题中心的东西一点不感冒,所以就算找人说话也只是没话找话,时间久了连开启话题都觉得消耗精神,我也就无限趋近于校园小说里那个坐在教室后门角落的孤僻小孩。

现在看来我患得患失的毛病大抵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我有足够的精神去观察每一个无可厚非的细枝末节(当然可能也只是别人注意到了没有说),也许是走廊外路过的同学,白墙上陈年的笔迹和火柴小人,窗外树上的鸟窝。

但我就像是个怪物一样捉摸不透人类这种生物,每一秒我捕捉到的表情和动作都带给我跟上一秒截然不同的结论。我担心让别人不开心,因为小区的家长总说“乖,让着别人点”之类的话,如果我让别人不开心了,我是不是就不是乖孩子了?所以我很害怕我的朋友给我的反馈在某一秒是负面的。尽管她们非常友善。

所以我养成了一个无限次假想的习惯。

对于我期待的反馈,我会在睡前一遍一遍地想象,用各种各样不同的反应去尝试,直到我觉得这个流程在我眼中是滴水不漏且令人愉悦的。

练习多了,我反倒又成长了些,有时候总在想一些“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为什么她们会不喜欢我”“这是我的问题吗”之类的复杂问题,当然也会包括一些“灵魂是否存在”之类其实持续了几百年都没有定论的哲学问题。

大脑专注运转或许会减少对外界的感知,并因此令我感到不安,所以我钻进了衣柜。

衣柜里要更加昏暗,几乎算得上纯粹的黑,我只能用触觉感受环境。微凉的木板和成摞的衣服,还有几件挂着的长裙。我像一只不安的小狗嗅着衣柜里熟悉的气味,好像连灵魂都被安抚得温热。

我向后靠着,一瞬间好似灵魂从它的容器里掉了出来,在意识海那无尽的黑暗中往下坠落,但一向讨厌失重感的我好像不太讨厌这种感觉,也许是21克的灵魂没有什么重力吧。

可惜,或许是因为我放得衣服多了或者是它太旧了,衣柜门微微露着一点缝隙,透进一丝丝光和空气,所以我总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扒门,试图驱赶这些打断我的捣蛋鬼,恢复衣柜的漆黑,好持续那意识的旅程。

当然也有几次我被父母从衣柜里扒拉出来过,催我睡觉。我的灵魂就只好乖乖卡回容器,然后让容器好好睡觉,再去梦里游玩。

作者阐述:

一如既往的抽象写法,我在回忆的时候总容易带着一种老胶卷般光怪陆离的滤镜,写出来的真假参半但也不想深究了,写的很随意,只是回忆而已。

不过确实有一段时间很喜欢钻衣柜,后来被父母说太沉了怕压坏衣柜不让钻了,我也嫌闷。结果几年后跟小姨家一起吃饭被小表弟拽进了包间的衣柜,有点感慨但并不理解跟我挤在里面听他的手表放植物大战僵尸的小说的必要。

 

 

 

人生“葬”歌

南方的冬天总是要比北方更冷一些,那一年更甚。

姥姥的肝病患了几年了,在冬天之前我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她一直在住院。偶尔我在用我爸手机看希悦时会顺带去看我妈说没说她几点回来,网上看就能看到一个个日渐绝望的字眼拼凑成白色和绿色的聊天框。

直到那天,我看到那句“老妈开始叫不醒了”的时候,心脏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异响,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一生干练的女强人真的要走下生命的列车了。

所以当那天我爸打完电话催促我赶紧穿衣服去医院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吃惊。

我想我是不难过的,因为姥姥总是在数落我:考试里因为粗心错的题会被说,因为实在不会做错的题也会被说;因为写作业的字太丑会被说,因为写作业磨磨蹭蹭也会被说;因为不练琴会被说,因为练得不好也会被说等等。

可我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呢?

南方小城市的停车场没有铺上水泥,而是铺了一层碎石子,走起来“咔啦咔啦”地响。我跳过齐膝高的石头栏杆,急急忙忙地按下电梯的按键,看着黄色的数字一下一下地降到“1”,然后又一下一下地走到“3”还是“4”。

姥姥的病房离电梯很近,左拐第一间就是。我在门口就看到了遮着的青绿色帘子和围在床旁神色悲戚的姨婆、姨妈们。

母亲在哭,我听到她唤我过去,然后被她从后面搂住,就正好对着病床上的姥姥。

监测仪上显示心跳还在,但是只剩四十多了,其他的数据我不记得了,也看不懂;姥姥闭着眼,干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牙齿,像睡着了一样,原来小说里说的是真的;被子突兀地鼓起一个大包,那是积水后几乎比十月怀胎还要大的肚子顶起来的,快要挡住姥姥的脸。

这就是死亡吗?

我感觉到眼泪莫名其妙地溢满了眼眶,断线珠子一样不停地下落。我想抬手去擦,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母亲高,她搂着我,我的手抬不起来。

“叫阿妈。”我听到她拍了拍我,哭着、却不太带哭腔地说。我想要照做,但是嗓子被眼泪堵住了,我发不出多大的声音。

“大声点。”母亲又说。

“阿妈!”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都仿佛要挣脱母亲的胳膊般向前探,才发出了能勉强超过我的哭声和这屋子里所有人的哭声,穿到我的耳朵里的声音。

“继续。”

我当时不懂为什么要一直叫“阿妈”,但是课文或是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情节,我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点什么,于是只是啜泣着时不时叫一声,隔的时间久了我妈就又会拍拍我,让我继续。

后面忘了是舅奶奶还是哪个姨妈递给我一张纸,我终于可以把被眼泪鼻涕糊满的脸擦一擦。但眼泪还是一直在掉,我用了以后就没有再管了。

后来医生来了要收拾遗体,我就被赶出了病房。我在外面站着的时候那个大我八岁的舅舅刚坐电梯赶到。我对他一直以哥哥相称,若是一起聚餐也是欢喜冤家般斗嘴吵闹。或许是这个原因,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哭,于是怼在那个自助挂号机一类的设备前,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递给我一包纸,我摆摆手,抽出羽绒服兜里皱皱巴巴,微湿的一张纸,告诉他我还有一张。他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大概说了什么安慰我的话,但并没有什么用。

大概十几分钟后,我听到一大片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车轮不时的轻响。我回头看去,平板车上盖着一大片白布,在重力作用下勾勒出人形。

这样被盖着应该会闷吧,我下意识想到。然后直到电梯门关上了我才想起来,死人是不需要呼吸的。

 

按照老家的习俗,逝者下葬前要守灵守三天。灵堂离医院好像不远,还挺大的,差不多两个教室那么大的圆形房间,挨着马路的一面有一个大大的门洞,足以让车开进来。地上铺着黑白碎杂的瓷砖地板,墙壁是记不清材质的灰色,灯光是惨白惨白的,总有一种接触不良的昏暗,仿佛是恐怖片里很容易频闪的灯,但实际上并没有。

天气很阴,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门外盖着尘土的路和天空一个颜色,不时有汽车驶过,留下一片扬尘。舅舅舅妈姨妈姨夫分散在房间里,南方聚餐特有的超薄塑料杯装着滚烫的茶水,冒着白汽朦胧了整个房间。

那年的漳州很冷,往年都在几度十几度的气温骤降到0度,再低一点就要跟灵堂里那个保存遗体的冰柜一个温度了。因此我总在想,姥姥应该是个好人吧,连老天爷都在替她怜悯。

只是我听不到阎王爷怎么判——在此之前大概还有很久,只好看着那被入殓师打扮过的安详面容发呆。

毕竟除去总是对家里人严苛,她和我的发小们,发小的在北京带他们的奶奶或姥姥们,还有小区里其他的老奶奶们都很处的来,也很会照顾人,阎王爷应该不会判她下地狱吧。

灵堂还有一个专门让家属请来的和尚念经超度的地方,设在大门的对面。和尚们大概是坐着,然后在类似《大悲咒》一样的背景音下念着一些我听不清的经文,偶尔停下来喝一口水再继续。

墙上会贴着灵堂里的逝者的生卒年一类的,我看到姥姥的照片贴在上面,下面写了一些大抵是子女孝顺一类的话,最后是一句“享年63岁”。

我记不清是63还是64了,但总之在现代医学水平下有点短了。如果不是总因为我生气、总和姥爷吵架的话,她会活得更久些吧。

我不想再去看昏暗的灵堂里,转过身看着街道。对面好像有一家小卖部,应该是为那些守灵的生者提供一些日用品的;外面有车开过,这让我在冰冷中觉得我还在阳间。

习俗大抵已没有那么古板,前两天我们没有在灵堂熬夜。但最后一天还是要守的,因为第二天早上要下葬了。大人们念在我还小,让表姐带我去她房间睡。

当晚我跟表姐以及当时还没转正的表姐夫联机打了把游戏,短暂地脱离了无边的悲伤。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了。表姐房间里的台灯是暖黄色的,有点暗,但对于睡眼惺忪时的眼睛而言很友好。

我刚坐起来就被冻了个激灵清醒不少,但还是迷迷糊糊的。换上衣服以后就坐表姐的车回了灵堂。

母亲穿着白色的内衬和粗糙的麻衣,还带着一顶麻帽。她好像憔悴了许多,虽然这几天接待来慰问的亲戚们、处理后事也够忙的,但我想这个憔悴也不止这些。

我好像在胳膊上或者什么地方绑了个白色的布条,穿着羽绒服套上了内衬和麻衣,然后就跟着父母坐上了车。

第一站是火葬场。姥姥已经被装进红色绒布表面的棺材,然后被扛上传送带送进炉子。我觉得那有点像披萨店的烤箱,虽然这么形容不太礼貌。

那天仍然很冷,天仍然很阴。但是那个房子在没有暖气的南方是暖和的,空场里的花圈和纸人纸房子带着奇怪的鲜艳。我第一次见,也许是还没完全醒瞌睡,看啥都还新奇,没在楼门口守着,而是四处跑来跑去。

那些东西堆的地方离焚烧处不远,我就跑去看工作人员烧陪葬品:火点起来,堆在铁皮围成的四面(三个侧面一个地面)长方体里的陪葬品们被点燃,火光冲天,热浪隔着十几米都还能隐约感受到。我看到僵硬的纸人脸被一点点烧掉,然后一大堆东西慢慢倾倒,在某个瞬间“轰隆”一下塌掉一大片。不过花圈大多都是塑料,烧起来很难闻,没看多久我又回去了。

等到工作人员通知我们遗体火化好了,我们又穿过布局颇有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风范的房子走廊,到了另一个房间。

我踮起脚从窗子往下看,地上堆了好几堆骨头,大多都是粉末,还剩少部分的碎骨。我分不出来哪个是阿妈,只能希望工作人员不要记错,不然姥姥去哪里了就没人知道了。

他们确定我们来领人以后,拿出一个粉色的手持簸箕和一个刷子,把地上的某一堆骨头扫了进去。他们扫得很仔细,仔细得像姥姥扫地。

然后姥姥被装进了母亲选好的一个大概是青花瓷样式的骨灰盒,然后母亲捧着它又上了车。

然后才是下葬。

在墓园坐摆渡车的时候天上落起了小雨,我突然想起电影里的死亡都是大雨、黑伞、黑西服、白玫瑰。现在也许至少会占一项吧。

不过雨没有下大,伞也不是黑的——甚至是大排档的红色方伞,有四个脚紧巴巴地卡在那窄窄的墓地某一层。它那么的鲜艳,强硬地霸占着我的记忆,让它不至于褪成单调俗套的黑白色。

时间到了,葬礼开始。我站在父母后面,正对着那个挖好的土坑。主持的姐姐看着不大,圆脸短发,大概二十七八。但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严肃,工作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了。

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音响放着《天空之城》,我曾经弹琴弹过这首曲子。但截至现在,我都还无法正视这首曲子。

它悲伤得太天然了,以至于让二次悲伤比二次免疫还要汹涌地拍向了我。面前的一切都只剩不同深浅的红,但我没有抬手去擦。

也许姥姥搂着我呢。

后面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头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在哭,但是当年清明节扫墓的时候就已经缓过神来了。

 

作者阐述:

无论正视多少次都还是会控制不住眼泪,中午在物理教室库库敲死亡那一段的时候眼泪几乎压不住,最后真掉下眼泪了反倒还容易缓过来些。

想说的太多了所以爆肝一下午写完了。情感浓厚所以可能有些地方和上一篇比差点意思,当然也可能因为情感更加升华。

关于在表姐房间打游戏,那是我第一次玩吃鸡,当时我姐跟她男朋友打视频让他带我们玩。我当时以为是我姐同学,所以直接叫哥哥,并不明白为什么姐姐笑我说“你叫哥哥叫这么干脆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准表姐夫!当然因为当时表姐给的备注是个狗头emoji,所以我给我表姐夫的微信备注仍然是狗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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