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

我觉得最近郝闫阿姨心不在焉的。

这实在是很少见,也很棘手。因为郝闫阿姨是我们所在基地军队的最高级指挥官,出去打丧尸、找材料、收集物资等任务都是她安排或者直接带头。战场上瞬息万变,可容不得她马虎。

当初我们一群幸存者还蜷缩在礼堂里时,并非异能者的她带队从小波丧尸潮围城下摇摇欲坠的简易工事里救出来,穿越长达四公里的郊区路途把我们几百号人——其中包括约莫百名士兵——毫发无损地带回了基地。

在这个异能者担大半边天的时代,她若是没有极强的军事本领、领导能力、瞬时决策力,她坐不到这个位置,也就做不到这样一个壮举。

但是她最近,最少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总是托着脸坐在沙盘前,目光里泛着无尽的自责与悲痛,作为军人永远挺立的脊背无力地颓废着。

我不愿,也不敢这样放任她继续这样下去。我想知道原因,解开她的心结。但是作为最高级指挥官,日常生活的保密级别实在太高,我没有渠道获取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信息

直到那天我去找我那因为异能进入编制的体育老师,结果在门口无意间听到了他在通话:

“是,我最近也很苦恼,郝队长她最近因为晴天的事情特别自责,出任务都会在来去的路上自己一个人呆着,这样判断的决策时间就太晚了,万一哪天遇到紧急大尸潮她这样我们全得完蛋。”

晴天,我听到了一个关键的名字。我猜他是在说郝晴天。

晴天姐姐比我们大了几岁,是我们上一任的辅导员。她很漂亮,人也温温柔柔的。我们刚到基地的时候是她在安抚我们的不安,后来我们不用体能训练的时间也都是她在带我们。

但是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她突然万分焦急地找到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把那个代表辅导员身份的胸牌和那条永不离身的手链塞进了我的手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手被她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紧紧的捏着,那个牌子的角扎得我手疼。

“小袁,你是最乖的,你答应我一定保管好这两个。在我回来之前咱们1班就由你来管大家了。”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个位置交给我。但我没有时间去问,她已经跑开了。

不到半天,我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不用再顶着这个不属于我的头衔了。

坏消息是,晴天姐姐回不来了。

两个特别高大的穿着军装的叔叔找到我,告诉我他们需要拿走晴天姐姐的遗物,还给她的家人。

我不敢给,但又不敢不给。

其中一个看着比较和蔼的叔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向我亮出了他的基地证。我看到上面“总负责人”四个大字以后就放心地交给他了。

一周后我第三次见到郝闫阿姨,在她的手腕上见到了那串手链。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晴天姐姐总是会在我们问到她妈妈的时候搪塞我们。

因为规定,也因为她担心我们会因此不敢如此平等地与她交谈。

那天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到到后半夜才不知道是累得还是闷得昏睡过去。

那这么说我只要让郝闫阿姨见到晴天姐姐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我就陷入了为难:要么违反规则,要么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状态不佳的郝闫阿姨。

最终,在我的室友跟我提起对丧尸的担忧以后,我选择了前者。在一个她又一次坐在沙盘前的夜晚,藏在沙盘下的我对她使用了异能。

丧尸病毒爆发半年有余,异能的分类和等级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完善的评判标准

我的异能是纯辅助方向的精神力,最少现在还是。

精神力异能者可攻可守,一个完善的军队内部也同时需要攻守两种精神力异能者。

只是因为我还远没有达到参军年龄,因此除去日常的体能训练我没有专门的练习异能的途经,自己私下使用又是违反基地规定的,因此现在我的异能还停留在、甚至比起在学校的时候有所退步,因此更没有通过练习而改变异能使用方向的可能。

我目前有两个能力:可以对单个有意识的个体生成幻境,幻境的内容由我决定;可以进入单个个体的记忆并读取。

所以我决定靠这两个技能帮她走出来。

我凝聚精神力,很快在这个精神世界找到了那包含了她的记忆的一块,迎面而来的就是我的目标:在一片光点里它是那么的庞大,大到我都不需要提取就能看见里面的画面。

但是我还是决定深入一点,好看得更真切。我分出一缕精神力注意着外面的情况,然后伸出其余的精神力扎进了回忆。

顷刻间我就站在了基地外的沥青路上,这里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黄沙,天也灰秃秃的。我在一片土黄色的世界里寻找着事件的两个主角。

很快我找到了郝闫阿姨,她正带着队伍解决基地外距离东侧外墙两公里的丧尸潮。我远远地看着那一群人头涌动血刺呼啦的丧尸都觉得害怕,我不敢想这些士兵们为了做到坦然地跟它们对刚得经历过怎样艰苦的训练。

不过能够管理到如此大范围的士兵,还几乎能够实时关注他们的动作,郝闫阿姨的本领更加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我感慨的同时,那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解决掉最后一只丧尸,郝闫阿姨把枪插回身后的背带,身旁的士兵们已经纷纷拉开不远处的越野车门,开着各种沾着无数丧尸的血污脑浆之类的诡异液体的车准备回基地。就在这时,郝闫阿姨的通讯器收到了联络。我猜这大概率是晴天姐姐的最后一通电话,立马冲到郝闫阿姨附近,为了不踩到那些诡异的丧尸尸体还多花了点精神力让自己飘在空中。

“你最好给我一个在我出任务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的理由。”郝闫阿姨的声音沉了下来,冷得仿佛对方是绑架自己女儿的罪犯。

“妈!救救我妈!”我听到了晴天姐姐崩溃的哭嚎,涌出来的绝望和无助几乎要将我淹没,但郝闫阿姨不为所动。

我震惊于她能对自己女儿如此狠得下心,但旋即想起她的能力,大概也是一种强者的决绝和对子女的高要求吧。

“你把车开出去了?”郝闫阿姨仿佛只听到了通讯里的引擎声,连表情都黑了一个度。她打开光脑查询着越野车状态,果不其然那一栏已经变成了警告的血红色,挂着明晃晃的“过度负荷”几个大字。

“你出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弱,你现在开着车出去除了消耗资源有什么用?!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吼完这一长串责骂,她就挂断了联络。

看到这我基本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以至于我缺氧般地剧烈喘息。

她明明已经那么绝望了。

我刚准备退出记忆,就听到了第二通联络的响起。郝闫阿姨看了眼面色就微微缓和下来,微微喘着气按下了接通键。

“姜队,什么事?”“你们快点回来,北侧7公里外出现了中型变异丧尸潮,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疾速异能,刚刚晴天开车引出去了。我们这已经在准备弹药准备去支援了。”

惊天一道响雷当头劈下,郝闫阿姨难得愣了几秒,然后迅速发号施令,仍然有些疲惫的士兵们也没有迟疑,立马全速朝战区赶去。

随后是一段紊乱的记忆,只能读取到混乱的光影,应该是在赶路。我想这段紊乱的产生大概是因为她终于乱了阵脚,浑浑噩噩地只会祈祷,祈祷晴天姐姐能撑到他们赶到。

像任何一名普通的母亲一样。

晴天姐姐确实撑到了他们到来,只不过这个撑住是指她在两波支援前后脚地到达前把绝大部分的丧尸撞倒、碾碎了,其中带有异能的丧尸基本全灭。据战斗结束后收集异能物质的精神力者们的搜索,晴天姐姐应该是切断了一只手,用血腥味吸引着丧尸,在这里兜了不知道多少圈。哪怕最后失血过多失去意识,身体仍旧保持着方向盘打死、油门踩到底兜圈子的姿势,直到油箱里最后一滴油都耗尽了,才被失控的丧尸群扯出车子,甚至连变成丧尸的机会都没有。

黄土地被尸体、肉泥、还有血液染出一个大大的圈,暗红色的丧尸血污里隐约透着几抹鲜红,我知道那是晴天姐姐的血,两种红色交织在一起,是她一个弱者在绝境里绽放出的最艳丽的花。

听完所有经过,郝闫阿姨没有什么表情,她走到那辆已经破破烂烂脏污不堪的越野车前,伸出手想要触碰,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女儿的最后一丝气息。身后的人想要阻止,被那个我所见过的和蔼叔叔拦住了。

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不然我现在大概就会见到丧尸潮被郝闫阿姨管理成战力恐怖的军队。没有痛哭,没有大喊,我甚至看不出她脸上有多少悲伤的神情,但是那晶莹的泪水就是缓缓滚下,砸在黄土上扬起沙尘。

“郝闫,回去了。”那个和蔼叔叔这么对她说到。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回了自己的车上。

颠簸在回基地的路上,泪水一路没有断过。终于在路程过半,基底映入眼帘的时候,郝闫阿姨带着哭腔开口:“老姜,如果我没有骂她该多好啊……”

像是大坝崩塌的最后一个蚂蚁洞,她终于放声大哭,哪怕身体里已经没有什么水分可以用于生产眼泪,她仍然崩溃地哭了很久。

我选择在这里退出了记忆,泪水不知何时也糊满了我的脸。我小心地抬手擦了一把,确认外面没有紧急情况以后迅速地着手设计幻境。

“就这样了,”我捏紧了拳头,“对不起郝闫阿姨,做一场梦吧。”

幻境放出,我让她误以为自己睡了过去,梦里见到了晴天姐姐。是断了手咬着牙开车冲撞丧尸时的她。血污沾在白净的脸蛋上,平时温温和和的姐姐此刻表情格外地坚毅。

“妈妈,我不恨你,但这次我终于向你证明我自己了。如果我没有活下来,我会化作晴天,回来看您,也照顾着孩子们。”

随着最后晴天姐姐一声为自己鼓劲的大喊,幻境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心里满溢着希望。

警报声突然响起,我心下一惊,把自己往沙盘底下缩得更深。

郝闫阿姨很快跑了出去,我等到警报结束准备出门,结果却听到了另一道脚步声。一双有些破损但仍然精致的皮鞋站在了沙盘前。

“袁荷鸾?”

记忆有些模糊,但我想这个声音大概率是那个和蔼的叔叔,也就是郝闫阿姨都得叫一句“姜队”的基底总负责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爬了出来。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异能者,抓到我这个小菜鸟简直分分钟的事。

“你应该记得基底不允许私自使用异能的规定吧?”

“记得。”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好。”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满意的答案,声音里带着愉悦,“B区异能预备队袁荷鸾。”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下意识应了一声“到”。

“违反基底规定第302条,私自对基底内未感染者使用异能,记过一次。”

我早有所预料,没有说什么,肩膀反倒松下来些。

“但帮助晴天基地军队最高指挥官有重大贡献,功过相抵。同时在此过程中展露出极高的异能天赋和正向应用心理,特此破招进入异能预备队。明日来A区训练场前报道。”

“是!”

我抬头对上他严厉中带着慈爱的眼神,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后记尾声: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周以后真的出现了一天晴天,所有人都很激动,其中以郝闫阿姨尤甚。

当然,这个“所有人”不包括在烈日下训练的异能预备队们。

姜队就是姜队,严起来郝闫阿姨都望尘莫及。

作者阐述:

这是一个大约发生在去年七八月份(翻日记JPG)的一个梦。印象很深,我听到了“晴天”崩溃的哭喊,在干枯的土地上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暗红色的圈,我大抵是作为“郝闫”,亲眼看见了女儿的死亡。

有一种奇怪的美感,失乐园吗

基地规定编号原因很无聊,单纯就是302教室,我懒得想(bushi

总之写的很爽,哐哐哐敲了4k+。

最后的“是!”打出来的瞬间眼睛一酸,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释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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