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卡

“妈妈,今天晚上可以吃果酱吗?”
没有人回答她,连抬眼看一下都没有。

夏天的贝加尔湖,迷人的凉风吹过每一座房子的头檐,绿色带着深深木质芬芳的白桦林,一望无际。
呼唤着原始的旷野上,爸爸回来了。“嘿,今天又是没几条鱼,” 爸爸总是这么说,或者他说的其实是真的,至少妮卡会这么想。半筐不到的几条浑身闪着银黑色点状亮光的鲑鱼,是未来三天全家七口的全部食物。哦,当然,还有政府免费发放的黑列巴。
麦芽啤酒的香气一点点钻进了妮卡的鼻腔。妮卡趁着大人聊天,悄悄溜到了厨房,在案板上撕下一小角列巴,把列巴塞进睡衣的内兜里。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地窖。这里有大人们珍藏的,几个孩子一星期才见到一次的蓝莓果酱。她从衣服里掏出刚偷来的列巴,拧开瓶盖。“砰” 小而清脆的响动,在她的眼里可是挨骂的预警。她顾不上干净,直接把列巴塞进果酱里,在里面狠狠地转几圈,让列巴尽可能全身沾满美味的蓝莓泥,掏出来,两只手托着,藏在衣服下摆。
“库尼察,你在哪儿?我的宝贝儿,你不能去地窖!”
妮卡从妈妈略带怒意的声调中听出了一丝无奈。她10岁了,她知道,家里情况就是这样的。只是,她没想到,妈妈一路找到地窖,不是因为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清楚,即使妈妈不是为了找她,若是偷果酱被揪个正着,她未来三天可能只剩下黑列巴了。
“哒哒哒,哒哒哒” 一步,一步,脚步放缓了。妮卡的心脏瞬间发了疯似地狂跳——不不不,妈妈要过来了,我不能被她发现!她冲着地窖第二列靠左的酒桶跑去,果酱滴落一地。对就是这个矮柜,妮卡用脚踢开挡在柜子前面的破被褥和烂木条,拉开柜子,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柜子很大。
大到她可以在里面跳舞。
妮卡在黑暗中摸索着,她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这个柜子似乎太大了,她伸出一只胳膊,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始终摸不到头儿。她有些慌了,但很快镇定。“试试往前走吧”内心里莫名升起的想法指挥着她,往前走。这里的空间似乎是无限的,有些弱弱的但锐利的光,像是由某种矿物反射着。
爸爸妈妈爱我吗?他们是更爱弟弟妹妹吗? 妮卡边走边想,她不得不这么想。
我丢了,大人会着急吗?全村子的人会不会一起找我?那我是不是成为名人了?思绪火山爆发一样激烈地永无止境地喷涌着,像过电影一样。

突然,一扇金属大门,轰隆隆打开。飞扬的雪花补面而来,她的衣服也从睡衣变成了鹿皮的直筒长裙,脖领和帽檐上还有一圈厚厚的毛茸茸的领子,脚上穿着很精致的带着扣子的长皮靴。坐在一辆车上,是四头驯鹿拉着的,排成了两排一前一后,鹿角上还缠绕着红色金色相间的丝带。没有车夫,鹿群就像自带导航一样,带着妮卡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奔驰。真的是飞奔!
妮卡从没这么开心过。雪橇不断表演着急转弯刹车变向等高难度动作。她坐着车来到了一座城堡脚下,那个城堡真的是和童话书里艾莎的冰宫一模一样,甚至比那个还要宏伟,层数更多,台阶和大厅也更宽敞。车还在飞奔,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她有点吓着了,害怕会直接撞上城堡的门(那个门没有打开)。但是当领头鹿的鹿角碰到门的一瞬间,那个门就慢慢变薄变透明,周围还闪烁着镭射一样四散开来的各种颜色的极光。她超级兴奋,兴奋地忍不住叫了出来!驯鹿拉着车在宽敞无比的大厅,绕着一根根巨大宏伟透亮的冰晶柱子来回转弯。
但那个城堡里除了妮卡没有别的人,甚至除了她和鹿都没有别的生物了。

妮卡有点郁闷,有点无聊,哪怕是这个宫殿再漂亮,它的空荡它的寒冷也让她感到不舒适,她有点想回家了。正在这时,一个会发光的楼梯吸引了她的注意,它很高,是螺旋上行的,看不到头。很好奇,想要上去,觉得总会有什么神奇的令人着迷的东西在楼上等着她。楼梯很宽,车子和鹿轻松地上去,绕着螺旋型的楼梯盘旋上升,渐渐地好似有微弱的光芒从楼上的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偷偷流出来,她下了车,用一只手推向用石头垒起来的厚重的门,但还没真正碰到那个门的时候,门自动打开了。

“哦我的小甜心,你终于来了。” 如此亲密的称呼,妮卡这么多年从未停听到过。门内,是一间硕大的餐厅,尤其是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长桌,摆满了各式各样,各种口味各种包装的果酱。果酱!啊!有蓝莓的草莓的苹果的,甚至有她从未见过的芒果酱。这可是产自东南亚的水果,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玛尔蒂娜,快过来。” 谁?谁是玛尔蒂娜,听起来是个富家小姐的名字。
“你是谁?我不叫玛尔蒂娜,我叫妮卡。” 她试探性地答复着。
远处飘来层层叠叠的大群摆,一个金色卷发的有着迷人身材曲线的贵妇人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嘴角咧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女儿,你不认得我吗,你真可爱……” 她无处不显示着她的魅力,不只是漂亮,是难以想象的亲和力。
妮卡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再走一步,温柔的像午后阳光般的淡淡香水气息,笼罩住她的大脑,像是毒品一般,美妙的幻觉缠绵在她的全身。
她失了魂似的挪动着双腿,机械地走向眼前的女人。
“你是,你是我的…”
“妈妈呀,我是你妈妈。”
女人贴心地弯下腰,右手轻轻搭在妮卡脑后,温柔地抚摸着她亚麻色的直直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
“我是你的妈妈,阿列克谢公爵夫人。”
“你自己的名字呢?”
“我叫阿列克谢公爵夫人。”
眼前的女人眯着眼睛,烈焰红唇几乎贴在妮卡的鼻尖,像是猛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没。
妮卡把微微发抖的手缩进袖口,尽力掩饰着不安。
“阿列克谢夫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叫我妈妈。”
“阿列克谢公爵夫…”
“叫我妈妈!”
女人脸上闪现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恢复成笑呵呵的样子。
她放下抚摸着妮卡头发的手,收起羽毛扇子,转身向着餐厅的尽头走去,妮卡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穿过厨房,穿过储物间,来到了,一座酒窖。
麦芽啤酒的香气一点点钻进了她的鼻腔,好熟悉啊。
酒窖里数不胜数的酒桶整齐地列队成行,可第二列靠左的位置,没有酒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矮柜子。
妮卡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静立在哪里。突然突然突然!矮柜子的柜门被踹开,蹦出一只哈士奇,但当她刚想抚摸那只哈士奇,它的脑袋就开始变形,整个身体变大变壮,最终变成了一只眼神凶狠的恶狼。它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往外顶破了皮毛,在血肉模糊间钻出老虎,灰狼……整整八只,一字排开,与她对峙。妮卡吓傻了,慌不择路,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往餐厅的方向跑去。那些老虎灰狼就像调戏一只小羊羔般,她向前一点,他们向前一点,如蚂蚁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理防线。好不容易爬到雪橇跟前,脚一软,整个人瘫在车座上,驯鹿们倒是机灵,看见妮卡上了车立马开始飞奔下楼。身后的猛兽们张开血盆大口,边咆哮着边撞碎宫殿的梁柱,壁龛,以及各种家具。转过二楼的会客厅,她刚松了口气,耳后就吹来阵阵带着腥气的充满恶臭的寒风,缓缓回头,脖子僵住,一只眼睛发绿的老虎笑眯眯地盯着她,这笑容有点像小丑,惨红的裂唇,瘆人无比。
妮卡脊背震颤,全身发抖,股股冷汗从额头一直流淌到脚踝。
“啊!救命!”
空旷的宫殿中,只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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