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我几乎昏厥,卸下身上所有的东西,毫不犹豫得瘫坐在座椅上,把靠背调到最后,闭了眼睛。可能是过了一会儿,也大概是经了许久,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机舱里出奇得闷,丝毫不为过的让我以为身处在蒸拿房里——那又是一个不太好的记忆了。咬了咬牙,坐起身子,把机窗挡板打开,我凭着还残留的智力猜着,我大概快到了,很近了。缓了一缓,我开始收拾东西。氧气瓶,定位器,还有磁力手套,麻醉戒指——看上去它是新换的,上次那个已经不堪重负而光荣退役了。我动作还算麻利,自然,桌上就只剩下了一张纸。是啊,真是的,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纸,这纸上该死的人,我大概此刻正享受着久违的荒漠旅行呢!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在我收拾停当,一脸怨气的把椅背复原——是因为我后面的一个红鼻子外国佬,咒骂着使然的——的时候,即将抵达的广播就响了,是发音很标准的俄文,带着点老毛子的揶揄的味道。我站了起来,努力在一堆人的推搡里站稳脚,也推搡着前面的人涌向机门。飞机晚点了,就像俄罗斯人的效率一样让人堪忧。爸爸之前给我讲过一个笑话,是他在这留学的时候听当地人说的。我想大体上是说,有一次一个俄罗斯警官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家里着火了,请他去救援。而当他抵达的时候,是次日七点(当然了,看得出他还是很勤劳的),而那人家里平安无事。原来是因为当地有着“七小时出警”的优良传统,聪明的百姓于是学会了防患于未然,这位亲爱的朋友就是怕小朋友单独在家有个什么长短,为七个小时之后可能出现的“幻影火灾”打个草稿。正想着,远处人们都撑起了伞,我也察觉到,下雨了,不大不小,最是恼人。叼着雪茄的啤酒肚们却精神了,个个绽开笑颜,把客人引到自己的出租车跟前,还不忘用蹩脚的英语(我想应该是英语)说上一句,“欢迎您,最贵的游客,光临莫斯科”。当然了,我也很荣幸的接受了一位老先生的问候,感受到僵硬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一会,我没有回答,一阵飞奔,像逃难似的冲出航站楼。来到街上,我如释重负,大口的喘着气。或许是远离了吵闹和喧嚣,我突发的有兴致起来,意识到传说中的列宁格勒大街其实还是有点味道的。街的西尽头,是滴血教堂,红色为主建筑色,上有三个金黄的“洋葱头”,中间的居高,在雨雾里泛着一种很亮的鎏光。街的两边是不同风格的商店,金发姑娘的格瓦斯咖啡厅,花镜老太太的熏猪肉店,背心肌肉男的缺斤少两的奶酪店,一应俱全。东边下去就是红场,还有大百货商场,记得里面的冰激凌和棉花糖堪称一绝。沿着街走了一段,就是我最近几天的住处了,是个一等一气派的酒店。门口夸张的摆着音乐喷泉,放眼一望净是香车美女。酒店接待人的态度更是比火还烫,灼得我直瞪着天花板。房间的地毯很漂亮,是典型的古欧洲天鹅绒红毯。我于是就着地,躺了下去。不知道有多久没见到爸爸了,我想着,他工作太忙了,一年到头有10个月都在出差。妈妈很辛苦,一个人既要照顾姥姥姥爷,还要管着爷爷奶奶。他们都80多了,儿媳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至于我么,也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干得可是运输类的活,把人从阳间运到阴间,然后功成身退,继续回家上学,写试卷。戴哥哥,教会了我怎么不动声色的隐藏自己,干掉别人,他还保护我,救过我好几次。只是,他有个规矩,纸上的人,是我要“运输”的家伙,但是我不会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当然了,我也不想知道。最初跟着戴哥哥,是因为他有钱,他可以给我好多好多钱,只要我乖乖听话的杀人。对了,我是个孤儿,被好心的爸爸妈妈收养了,他们对我特别好,好到我承担不起。我一无所有,但是我不想让爸爸出差,他腰那么疼,还有肠胃炎;我也不想让妈妈去当销售,一天到头看着客人的颜色。所以,我只能杀人,从而挣钱,好好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我杀掉的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爸爸妈妈,却真真实实的因我而受苦。很多年前了,但还能记得当初赚得第一桶金,给妈妈买了施华洛世奇最大的水晶天鹅,给爸爸买了定制西装和按摩椅——我解释说那是奖学金和英语比赛的奖金,我确实有足够优秀的成绩来让他们相信我——,那时他们是多么幸福,我是多么幸福啊!时钟响了,已是午夜一点。到了戴哥哥让我动身的时候了。我腾的起身,熟练的带好一应装备,踏着酒店服务生的“晚上好,小姐”出了酒店。一到街上,便又是一阵子的风。莫斯科的风很凉,是实实在在的扎进人骨头里的那种凉。月亮很圆,足够让我看清楚街上已经没有像我一样的凌晨出游的神经病。3,2,1,到点了,1:15。一位通身着黑的神经病从对面的居民楼里出来了,我松了口气,戴哥哥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准。接下来就是我的拿手菜了!裹紧皮衣,迈开步子,我跟着他,往涅瓦大街的东头走去。一开始一切平常,这家伙迟钝得很,只管自顾自的往前走,过了一会,大约走了300米,他开始减速,我也不是窝囊废,随即暗暗闪进了旁边的百货大楼,隔着橱窗看着他的背影,缓缓侧身。他似是想到什么,又加快了脚步,紧接着,又放缓,我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若慢,他便过一会也开始减速,要是比快,我却死活追不上他。在-9度的深秋,我清楚的感觉到,我出了一身汗,浑身打着哆嗦,脑子里是狂作不止的警铃。我想回到酒店里,立刻马上收拾东西回家,但理智告诉我,我已经无法脱身。既然不能退后,就只能速战速决,杀人索命。我突然蓄力,斜冲出大楼,朝着黑影猛的射击,飞速向前冲去,再次射击,那人先是怔愣,接着也是一阵狂奔,却始终不朝我开枪,我也没办法追上他。这是一场激烈的角逐战,我有武器,他不还击,我却没办法说自己是占上风的那一个,哪怕是一丝一毫。忽然,他往右一拐,跳进了一个敞开的井盖,随即消失。我急忙停下,闭上眼睛,知道为时已晚。敞开的井盖没有可能不是提前准备好的陷阱,而对方,有足够的把握确定我会自投罗网,偏往虎山行。显然,我输的很彻底,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却要杀他们,这不是可笑么!现在再去写,写当时的思绪有一大团,但是真正实践,怕只是未盈秒。我是真的勇敢,说直白点是真的不怕死,舌尖一顶上牙膛便跳进井去。双脚落地,触感迷离而真实。井里的空气丝毫不闷热,也没有一点腐烂的味道,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本该响着的水滴声。黑,好黑,我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便来到第二个世界:亮,太亮了,好像是有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我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了白炽灯的耀眼的光里,真实到下一秒就足够把我晃瞎。经过几秒,我终于能看到我所处的环境了,但我想,还不如看不到来得干净些。我大概率处于一个不知道是研究什么的实验室,两侧是各种各样的标本,往前看,好长好长,根本看不见头。天花板是金属做的,有一小块向上开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管子,通向哪里,为什么通似乎并不重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时间并不会回答我,一个无知的愚蠢的人类的可笑的问题,回答我的只有一排穿着白衣,带着护目镜和口罩的陌生人——他们就是电影里那种人该有的样子,一点不差。旋即,在他们中,我看到了戴哥哥,我一阵欣喜,几乎要喊出来,但那好像又不是他,因为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我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我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又过了一会,我觉得心脏已经要受不住了,这排人的中间,走出来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他就那么往前走,往前走,越来越近,我却不躲,是震惊到,害怕到,无措到,迈不开一点步子。他终于停下了,看着我,下一秒,我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是让我终身难忘的——他极其快速的摘下口罩,张了张嘴,又极快速的戴上,几乎没有任何挪动过的痕迹。可在这短短的不到1秒的时间,足够让我这个敏锐的观察者,看清他的所有所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朝天鼻,鼻翼较大,旁边是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嘴角处有一道很小的伤疤,鼻梁处是棕黑色的痣;单眼皮小眼睛,眼睛略微向下耷拉着,眼珠已有些发黄。张着嘴是在说:“是我”。不错,是他,我没办法相信,却又坚信,他是我的父亲。慢慢的,他退了回去,离我越来越远,但我开始勇敢,勇敢啊!井外,是2点了,冬宫门口的时钟响了,敲了两下,铜钟的声音是雄浑的,旁边的小铁钟则会嬉笑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尖锐与雄浑交汇的一刹那,他,父亲,爸爸,举起了枪,正对着我。紧接着,铜钟二次报时,他迅速调转枪口,开出了那夜莫斯科最响,最吓人的一声——是雷的轰鸣,雨的谩骂,无数身着白衣的懦夫,便是风和雨的供品。我没有迟愣,朝着向上打开的那块天花板狂奔而去,顺着用途未知,去向不明的管子往上攀爬,望见了莫斯科市区的满天星斗,听见了身后风雨交加的怒吼,伴着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而我,做了此生最明确的决定。我用不听使唤的右手,抽出腰后的手枪,瞄准混乱的人群的中央——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他,接着,扣动扳机,打出从6岁开始训练以来最漂亮的一枪——一枪毙命。这也是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我很庆幸,我把它留到了现在。就只看最后一眼,我确定了,他不动了,苦也算是受完了。终于,我爬了出来,向着远方的星空之脚跑去。身后,大概是驻俄大使馆的中国警官,有好多好多人,包围了井口。那晚的夜色很美,勤劳的人啊,已经出来卖着水果和红糖了。街巷上有时也会出现几个爱逞强的酒鬼,脸红的像烂透了的西红柿,却还在把瓶子往嘴边上送。我也该回家了,看看妈妈种的辣椒怎么样了,来年能不能吃上爸爸做的辣椒炒肉。哦对了,好像是,吃不上了。
订阅评论
登录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8 评论
最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