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三张照片的三个故事

一、玛德琳娜电塔
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久到那时天台还没有被封锁,久到不幸经过她生活的人都相继散落天地各方。
她面无表情地踩上几十级甚至几百级台阶,脚是嘴,用单一的脚的语言宣泄着积怨。她面无表情地挣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呻吟。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天线塔旁边,夕阳勾勒出她的一举一动:她从兜里掏出土电话,一个紧握的纸杯罩在耳朵上,另一个纸杯撒手,随着纷飞的泪滴落入天空的怀抱。
“人人幸福安康,只我黯然神伤。”
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天空变成了坏掉的电视机,频闪交错放映着不同的颜色。宝石蓝、马卡龙粉、海洋球紫,颜色如血液汩汩流淌。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是肉眼不可见的三棱镜,咄咄逼人地反射暮色。浮光掠影,海市蜃楼,世界像是被某人放进了万花筒里。地面上遥远又渺小的树枝无限伸长,水母栖息其上,摇摆着水母间表达爱意的舞蹈。云层是棉花糖,是甜蜜的海洋。破旧的楼房是面包砖,散发出温暖又柔软的麦香。家人、老师、同学……一张张脸幻化成金币巧克力的包装纸,她把它们狠狠拆下,揉成小小一个团儿,贪得无厌地允吸着爱和温柔制成的糖衣,连里面包裹的厌恶和恨意都不加分辨地一并吞噬。
“若是感到迷茫,跳支舞又何妨。”
一阵风吹来,她手上的纸杯也随之而去。土电话在空中飞舞的姿态是那么自由,那么美丽,连她都不禁恍神——
“不要!”
她脸上的表情由第一等甜美急转直下,是第一等狰狞。
像鸟一样,她一跃而下,与风血骨交融。
“玛德琳娜电塔,全天候喊话。”
“想象力远胜过魔法。”
——灵感来源:纯白《玛德琳娜电塔》

二、一株幸运
“喂——傻小林!人家要走啦!”小女孩身着白裙,双腿叉开,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呼喊着只留一个背影的小男孩。
“什么?”小男孩已经跑出很远了,一听这话,急得身子还被惯性推着走,脑袋却狠狠地扭过来,“走?你去哪儿啊?”
“嘻嘻,傻小林是不是舍不得人家呀?”小女孩咧嘴咯咯笑了,露出缺掉的门牙坑。
“才不是!你要走了,我,我都没人可欺负了!”小林脸涨得通红,落了下风,又灵机一动,“谁会舍不得豁牙妹啊!”他小手一挥,指着一口白牙间明目张胆的黑洞。小女孩羞得急忙把嘴闭上,似乎那黑洞会吸走所有她想说的话,无论刻薄还是想念。小林扳回一局。
“哼,随便你怎么说!”小女孩捂住嘴,两个小辫一甩一甩,“我要去北京上学!羡慕吧!”
小林听说过北京——他当然听说过。那是中国的首都,是雄鸡的心脏,是天安门在的城市,是坐八小时火车才能到的地方。小林知道阿月特别聪明,毕竟她爸爸可是大学教授,所以她才能去北京上学吧。她也要坐八小时火车吗?那多累呀!或者她可以坐飞机?坐飞机可贵的很吧……他胡乱想着无关紧要的事,似乎这样做就能搪塞他最关心的问题,也能糊弄过他的震惊与不舍。
—— 阿月什么时候离开?

直到最后,小林也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我才不在乎她什么时候走呢,反正越早越好!小林佯装埋怨地念叨着,狠狠咬一口刚下来的脆桃。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纠结,肯定把另一个门牙也笑掉喽!
不管阿月平时怎么欺负小林,他还是决定送给阿月一份世界上最独特的送别礼物。谁让她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呢——不对,只能算同学。可前几天她还请我吃糖呢,那就算朋友吧。但一想到她曾经对自己做过的恶作剧,他就赌气地不想把她当成朋友……
算了!管她是朋友还是同学呢,阿月就是阿月呀!

小林想好了,他要找一株四叶草给阿月。
上小学第一天,小林不小心踩坏了阿月的四叶草。阿月翻找许久才找到这么一株幸运儿,本来想送给妈妈,还没来得及摘就被踩个稀巴烂。她又哭又闹、怀恨在心,从此以后一直捉弄小林,两人慢慢熟了起来。现在阿月要离开了,过几天又是她的生日,小林决心要找一株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四叶草还给她。
为此,小林制订了精密的计划:
星期一放学后去操场边上找一个小时。完成,未找到。
星期二上完课外班去家门口找半小时。未完成,理由是要完成作业。
星期三放学在路边找半小时。完成,未找到。
星期四晚上去活动中心找一个半小时。未完成,理由是碰到邻居阿龙叫他一起玩捉迷藏,他不得不陪他。
星期五晚上去活动中心玩两个小时。完成。
星期六星期天是休息时间。完成。
星期一放学后去阿龙家里打游戏。完成
星期二上完课外班看一个小时动画片。完成
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
小林的四叶草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他再次想起这码事时是9月27号,阿月的生日。
与此同时,阿月远走他乡。

尾声
“唉……那实在是个很好的孩子。她之前不是去外地治病嘛,好像是她妈妈认识的一个医生朋友在那儿。她去的是哪儿来着……哦对,就是北京。她那个病还挺麻烦的,得做手术,痊愈和失败的几率一半一半吧。最后……哎哟,老天爷肯定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所以……”
“那孩子的爸爸也真是的,夫妻俩不和,干嘛跟孩子过不去?虽然手术费大部分是他筹的吧,可是直到人小姑娘去世,他也没来看过一眼……我说小林,你以后可别这样儿……诶,老师找你啊?行行行你快去忙吧,妈挂了啊。”
“老李要找你?是不是作业又没过啊?”舍友贱兮兮地问,回应他的是宿舍门重重摔上的声音。对不起哥们儿。
我努力回想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食堂、操场、教学楼前的草坪……一幅幅图景在我脑海中划过,我全神贯注读着它们,似乎这样就能阻挡汹涌的感情。
我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直到一片绿意映入我的眼帘,我才停下脚步,不顾形象地翻找起来。
三叶草。
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
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三叶草……………………………………
四叶草。
如果十年前我少看几次电视、少玩一会儿游戏,再多找几次、多找一会儿,也许我会因为回家晚挨骂,也许我就有机会把它送给她。
如果十年前她收到了这株四叶草,也许它所承载的幸运就能让手术成功率从百分之五十升到百分之七十,就算只多百分之一也好,也许她只缺这一株幸运。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坚持找啊?为什么这回我这么轻松就找到了啊?为什么要把这种幸运无用地赐予我,而不是让十年前的那个女孩活下来?老天爷你根本不是喜欢她才让她离开人世,你只是喜欢捉弄我,看我痛哭流涕、悔恨懊恼的滑稽模样吧?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赖我自己吧。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夺走这样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长大成人的机会?为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看遍人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就要被强硬地切断与世界的联系?为什么……
“林同学?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噎了一下,用袖子狠狠擦掉鼻涕眼泪,擦得脸生疼。“李教授好,我没事。”转过身,我把脸别在一边,不想让德高望重的教授看见我狼狈的表情。
“年轻人啊,有点伤心事正常。你别憋着,有啥事说出来,总会好些的。”李教授虽然对学生学业要求很严格,私底下却是一位和蔼亲切的老师。我感激地点点头,但无论如何也不想把心事说出口。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我瞥见他手上握着的一捧白菊花,“这花是……”
“哦,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所以我给她买了束花。”李教授转过身,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看到你这么难过,她也会伤心的。”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9月27日。

三、起风了
小鸽子相信他的妈妈是一只枯叶蝶。
小麻雀说小鸟的妈妈一定是大鸟,小乌鸦说那不是枯叶蝶那只是片枯叶,小燕子尖声笑小鸽子是大傻瓜。
他们说的话小鸽子一句也不信。小麻雀不能因为自己的妈妈是大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小鸟的妈妈都是大鸟;小乌鸦虽然很聪明,但她又没和妈妈相处过;小燕子是个烦人精,成天仗着自己可爱的外表叽叽喳喳。
而且猫头鹰先生说过我很聪明,小鸽子有点得意地想。
小鸽子当然不是大傻瓜,她还记得自己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一群小鸟中只有她记得。那天天很晴朗,她探出小脑袋向外张望。与蛋壳中终日不变的黑暗不同,窠巢外的景色竟如此惊心动魄:枝叶繁茂,草木威蕤,光点在草叶间跳跃。苍穹澄澈,风清云淡,像一块不含杂质的蓝宝石。小鸽子年幼的心第一次如蝶翅般震颤,血红色的宝石瞳孔第一次被这世界烙上深深的痕迹。
原来世界是有颜色的。她懵懵懂懂地想。
那我是何种颜色?

世界上有很多颜色。绿色蓝色黄色红色。翠绿色水蓝色明黄色桃红色。
只有枯叶蝶没有颜色——其实它是黑褐色的,但小鸟们一致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颜色。你瞧,脏兮兮的泥土是黑褐色,糙楞楞的树干是黑褐色,腐烂的黄鼠狼尸体也是黑褐色。
小鸽子也曾厌恶过枯叶蝶丑陋的外表。可无论她怎么厌恶它、痛恨它,始终都无法离开它。在由枯枝败叶砌成的实为监牢的窠巢里,在月无星稀浓稠如墨的夜幕下,她无数次祈求着谁来陪陪她。当然,除了枯叶蝶,无人应答。
实际上枯叶蝶不会说话。如果有风的话,它会扇扇自己的翅膀以示友好。与吵闹又刻薄的鸟儿相对,它就是这样一只沉默又善良的昆虫。

小鸽子讨厌其他的小鸟。
她不喜欢小麻雀的八面玲珑,不喜欢小乌鸦的装腔作势,不喜欢小燕子的爱慕虚荣。
但她绝对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小鸟,绝对不是。比如她很欣赏啄木鸟的勤劳刻苦,可后者太过正经;她还很欣赏杜鹃鸟的幽默风趣,可后者太过圆滑。她擅长找到别人的优点,更擅长用千奇百怪的事例证明他们的优点都不如自己独特。毕竟只有她记得出生时的景象,也只有她有一个枯叶蝶妈妈。
她满心期盼着某天,跌宕起伏的故事降临她身上。为此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游离世俗之外的灵魂,和一个不平凡的家。

起风了。
树叶沙沙作响,鸟儿扑扇翅膀。
小鸽子略带妒羡地看着大麻雀来接小麻雀,大乌鸦来接小乌鸦,大燕子来接小燕子。全世界只有小鸽子没有大鸽子陪伴回家。
没关系的,小鸽子是一只成熟的、独立的小鸟。即使她的妈妈过于软弱无能,她也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
她穿过丛丛密林,掠过湖光山影。风刮乱了她的羽翼,吹散了她的绒毛。
终于,她回到了巢。
可她立即发现了异样。尽管这里还是那么狭小破败,却莫名地空荡荡——枯叶蝶不见了。
就像我们说过的,小鸽子是只聪明的小鸟。她很快明白过来,枯叶蝶八成是被阵风吹出了巢。
她向下看去,果不其然,黑褐色的枯叶蝶躺在黑褐色的泥土上。小鸽子的这位妈妈实在是呆头呆脑,连自己被风拐走都不知道。
小鸽子陷入无尽惆怅。她同情枯叶蝶被迫背井离乡,可怜自己又要独守空房。难得建立起的羁绊就这样轻易的被切断,她闭上眼,不忍再看。
她忍痛啄掉自己最珍爱、最温暖的一簇绒毛,让风送它到枯叶蝶身旁。洁白的绒毛落在黑褐色的泥土上。小鸽子希望枯叶蝶不要感到寂寞——即使它不曾知道寂寞的意义,至少小鸽子能从中得到慰藉。
枯叶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因为它的身体已经被旅人的脚碾碎。
黑褐色的它最终成为了黑褐色的泥土,也算是不再孤独。

碎碎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写到1700字左右的时候第二个故事的一半还没写完,而且越写越觉得自己写得好烂TT最后写完全是靠着对创写课程的爱(还有ddl(划掉)
虽然读完这群冗杂无聊的文字后你依然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泪,但我看见那三张照片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这三个故事。我不擅长单纯的描写,我喜欢起承转合的故事,至少是有故事感的描写。比起照片本身的美,我更喜欢想象照片背后的故事的美,所以就把脑子里的东西抖落出来了( ̄▽ ̄)
以及:感谢我的搭档对我的支持(指没有因为我喜欢卡ddl交东西而暴打我x)
再以及:玛德琳娜电塔是首非常好听的歌!超级喜欢这种甜美迷幻沉郁童话的蒸汽波!请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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