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电脑前卡壳了好几天,于是,最终,我决定写下一个算不上什么故事的故事。它非常平淡,短小,甚至都有些可笑,没有什么激烈的矛盾或是戏剧冲突,整个故事最重要的部分只包含了两顿饭的时光,或许三顿。
故事开始于2022年的暑假,疫情的夹缝之中。在之前的一年里,我那位热爱户外的朋友完成了他的西藏之旅,于是这个暑期他决定拉上我去新疆。我们像两只惊慌的雀儿一样飞到乌鲁木齐,然后匆匆赶去北屯,接着就是旅行的第一站,喀纳斯。
我们(其实是我的这位朋友)在之前选定了喀纳斯环线,于是我们在景区的大门口下车,进山,在坚硬的硌脚的土路上行走——这里有卡车来来往往,我们甚至还帮一位牧民把他的老桑塔纳推上了坡。我们走过树林、草甸和长长的溪谷,在即将落山的夕阳照耀下为幻想中的熊和野狼而担心(我们得到了客栈老板的反复警告)。终于到了第二天的某个节点,我走不动了。
相信我,完全走不动的感觉很糟糕。你并没有受伤,身上的背包也没有压得你生疼(背负系统占一半功劳,另一半已经装在朋友的包里了),你只是走不动了,真正的,完全的,在两天四十公里的重装徒步后(我真的好菜啊),累的走不动了。你就这样坐在那儿,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标记点儿,知道两百米外就是牧民的小木屋——理论上是这样,但它也有可能是空的,所以你的感受更加糟糕。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你在完美的,舒适的平路上行走,但你就是每走一点点距离就要坐下来休息,一开始是每隔一百米,到后来逐渐变成了每隔几十米。你的队友刚刚跑去前面探查了(这很合理,毕竟只有两百米),所以此时此刻他和理论上的木屋一起待在山坡的另一面,你看不见他们,山坡的这边只有你一个人,你就这样孤独的瘫坐在夕阳下,盯着自己迈不开步的两只脚,身旁是队友借你的登山杖(我自己的太难用了)
于是我就这样坐着,对着运动相机的镜头喃喃自语,直到几分钟后朋友的身影重新出现——他已经卸下了包,高兴的向我跑来。显然我们之前多虑了,此时此刻的这个季节,牧民一家正住在小木屋里放牛。
山坡背后的小木屋里住着五个人,一位母亲和她的三个孩子,以及孩子们的外公。孩子的父亲没有随他们进山,而是留在布尔津县城的房子里。那位母亲是个结实的中年妇女,皮肤粗糙,有着红色的脸膛和强壮的双臂。她是个干活的女人,站在这天地间再合适不过了,或许她年轻时更加轻盈而貌美吧,就像她正上五年级的大女儿,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宁愿她就这样站着。她的父亲则穿着深色的衣服,戴一顶帽子,皱纹和阴影画出了他的脸。这家人的小儿子是个三岁的淘气娃娃,学“小猪佩奇”里的猪叫学的惟妙惟肖(真的不开玩笑,学得十分好),老二是个有点儿害羞的女孩儿,汉语讲的不那么好,总是跟着她的姐姐或是妈妈,偶尔跑来找我说话,大多是传达大人们“开饭了”之类的话儿。而大女儿则显得更成熟、安静些,或许是因为她算得上半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顽皮的松鼠那样活蹦乱跳,要开始帮家里的忙了。她汉语也说的最好,充当了翻译的角色,否则我们大概没办法和她家里的两位大人沟通,只能用尴尬的微笑表达“真抱歉我听不懂”的意思。这么想来,应该也是她一直负责和我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汉族游客打交道吧。
他们一家都是哈萨克人,身上放射出热烈的生命力,特别是小孩子们,大约是因为每年都有几个月呼吸着山间的空气。
当天的晚饭是用水煮的宽面,面汤很浓,上面浮着一层油。隔着脏兮兮的木头桌子,我们听到了属于喀纳斯的故事,有关人们是如何在这里迷路,饥饿的狼是如何袭击牧民的牛。冬天时这里会封山,牧民们也回到城里;开春时动物总是很饥饿,最近一次牛的失踪就发生在冰雪融化的季节。在旅游的季节里,人们会在这里走散、摔进河流或是饿死——尽管只是一小部分倒霉鬼。
从这么几个孩子的嘴里听到这样的故事,感觉真是有些违和,不过也很奇妙。
饭后我打卫星电话和远方的父亲聊了很久,接着又和我的旅伴商量起来,最后还是决定叫马队上山接我——明天还有三十二公里的路要走,而我的体力是不够了。接着这一家人的母亲借电话和山下的老公聊了一会,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接着就是夜晚了,我原本有些冒失的问了这家人能不能和他们睡在一间屋子里(那是张大通铺),最后还是被婉拒了。于是晚上我就独自睡在他们给外人准备的毡房里——同行的朋友为了试装备,睡在了帐篷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装着食物的塑料袋高高吊在房梁上,防止被老鼠偷吃。(第二天我确实见到有老鼠跑过)
第二天一早,我的同伴带上必要的装备,先行离开了小木屋。当时我还有些担心,毕竟他要在一天内走完这三十多公里,而从此地到小黑湖还有不小的爬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由于马帮晚到,我在傍晚才抵达山下,那时他不仅已经到达,甚至还找好了酒店。
而我则留在原地等待,站在山坡上看着太阳升起。湛蓝的天空、草甸、谷底的溪水……阳光洒在远处的山峰上,随后向下进军,照亮松柏和地上的野花。我站在那儿望着白云,在我的想象中,海蒂和她的爷爷应该就住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也过着和身后那家人一般的生活——只是没那么热闹罢了。
随着太阳升起,牛儿也出栏了。这家人的小儿子卖力的把它们赶出围栏,看起来可爱极了。于是牛儿们四下散去,懒洋洋的吃起草来。
整个早晨,我基本都呆在木头栏杆围成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几块白色的大石头,冰凉冰凉的,坐在上面很舒服,院子里还有个简易的秋千——说是秋千,其实只是根U型的绳子挂在房梁下面罢了,坐的时候要铺上软垫,并不舒服。他们家的小男孩似乎很喜欢我,于是我便陪着他荡秋千,用他的西瓜球玩接球游戏,还用木棍击剑,玩得不亦乐乎——看来我俩的心理年龄差的不太多,或许他还比我成熟一点儿,毕竟他拥有赶牛和学小猪佩奇叫这样我永远无法觊觎的技能。
不和他玩闹的时候,我会四下转转。院子里有个很大的柴火灶,是用石头垒成的,饭点时会飘出香味;取水的管子也在院子里,从山上引下来的河水非常冰冷;沿着河流往下走,则有一个高高架在河岸边的露天厕所。
不过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坐在院子里看我的书,一本沾满油渍的《在路上》,是从我的队友那儿借来的,在旅途中读起来相当应景。我甚至还下到谷底在溪水边看了一会儿书,只可惜溪流太吵,石头坐起来又不舒服。
也是在同一个早上,这家人里最年长的外公来院子里找到了我。经过翻译和一通比比划划之后,我才明白他是想要我帮忙修一件衣服上的拉链——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我可能会修。于是我就使出浑身解数,眯起眼睛把两处拉链穿了回去,其中有个口袋的一端需要缝补,我向这家人的二女儿解释之后,她居然直接给我拿来了针线,实在是高估了我——最后还是她把这件衣服缝好的。
到了中午时分,另一队往禾木去的驴友在这儿短暂停留了一会。他们吃了午饭,和我们简单攀谈了几句,还逗了逗孩子们——结果这一大群陌生人直接把三岁的小家伙吓哭了。
下午时,外面热起来了,马帮迟迟不来让我等得有些烦躁,于是我就待在了屋里。好在几个小孩有数不尽的点子,成为了我的快乐源泉。他们给我看他们的课本,还让我画画——对毫无艺术细胞的我而言实在是有些为难。我按他们三个的要求先后画了几种水果和动物,最后使出浑身解数完成了一座两层的小别墅——画的歪歪扭扭。也正是在这时,马帮终于来了,于是我趁他们歇脚时收拾完了最后一点东西,直到他们开始催我出发。
紧接着我和几个可爱的孩子道了别,他们隔着玻璃窗向我挥手,我也向他们挥手,他们的脸看起来小小的,远远的。
临走时在马背上,我突然感到一阵面目模糊的悲哀。虽然我们嘴上说着“再见”,可心里却想着“嗯,就这样永别啦……”,彼此都知道以后大概不会再相见。
毕竟,对彼此而言,我们都只是路过。
接下来则是另一段旅途,有关黑湖、马背、大杯的乌苏啤酒、煮面片和手抓羊肉,以及马帮汉子的歌声,还有写一间名叫狐狸的书屋。
如果有时间,我会把这一切都写下来,
写在最后:
真的很抱歉我忘了这一家人的名字,如我所说,我只和他们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然后就匆匆去赶赴我的生活了,我会尝试翻翻视频帮助我回忆(视频里还有很多有趣的片段,比如他们家的小儿子是怎样模仿小猪佩奇里的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