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这天，回去看望初中的老师，走到半道时无意间瞥见了路边那个隐蔽的常年锁门的球场，球场的篮板碎了，还有一个篮架没有框，可能是被后人恶意破坏的。但看到这个球场，瞬间想起了两个如今在千里之外的挚友。
他们两个分别是X和Z。我们三个，可能是造物主想造三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在捏皮肤的时候手抖了没捏好，造的也不认真，又懒得修改，就出厂了：同样都很穷，同样不爱学习，同样爱打球。初一开学第一天就在一起打球，同样的都是觉得彼此动作太大，打球脏，年轻气盛，就吵架了。吵着吵着就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只是吵架，也不敢有什么胡作非为。第二天第三天照样出现在球场上，为昨天自己的不理智行为道着歉。就是这样，日复一日，从每天一起打球，渐渐的开始变成每天一起吃饭，每天一起上下学，周末一起出去玩…
三个人的打球方式都不太一样，X身体肥胖，喜欢往篮下横冲直撞，简单高效。Z的投篮准，基本只在红区外出手，拿球就投，没有多余的动作。我可能是从小看那些视频养成的坏习惯，花里胡哨，全是无用的动作。三人个性鲜明，混熟了以后自然都看不惯彼此，都认为彼此没有水平，但也都在偷偷的学习彼此的优点。
我们和其他的朋友们不一样，冲突无处不在，打球时候的垃圾话铺天盖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这样了。应该是从初一下学期的那天傍晚开始的。
傍晚刚下完雨，天气不算热，但X的手感很火热，轻松打赢了我。我走下场，清楚的知道他没有任何水平，只会用身体优势，又一边给自己找借口：这个破地太滑了，今天我没有吃晚饭…然后听到X的嘲讽：“你打球华而不实，屁用没有，大概是个废物了。“我不知道怎么能笑得出来，笑着回应他：只会用身体打球的死猪开始叫起来了？”他继续说我，大概就是些软蛋，菜鸟之类的字眼。我不能忍，上去问他敢不敢打21分。他罚生死球不中，我一边嘲笑他一边准备发球，接到球做了一套华丽动作过掉了他，但是吃了盖帽，虽然绝对是凑巧。他又开始叫了：我奶奶都比你打得好。”我并不急。换他发球了，我找准时机断掉了他的球，优越感上来了：“你这能被断？你进厂打螺丝吧，别打球了。”他狡辩了几句，随后换他进攻，我又断掉了他的球，我发现他其实很好防，他没有护球手，大部分都是背打。我接到球，严肃的说：我的转身你防不住。”然后用转身过掉了他。那场比赛我赢了，最后下场休息的时候我还在嘲讽他，他说：“你也就只能打打单挑了，到比赛你会成为一个球权都没有的小丑。”我不说话，只是点头，只是笑。
那天Z没来，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们三个人打球，学校球场晚上人不多，我们喜欢找一个空场，三个人打轮换一分制单挑，好好的享受。彼此之间垃圾话非常多，谁都是这样。尤其是Z，不带任何一个脏字就能让你怒从心生。我们一边喷垃圾话，打的就越认真了，对胜利的渴求也就越大，都希望用自己的实力打爆对方。最后，赢家总是会昂首挺胸，扬眉吐气，这种感觉我们各自都经常能感受到，尤其是我，我的打法在单挑中很受益，手感好的时候能轻松打赢那二位。感受着胜利的喜悦，彼此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紧密了，也就越来越爱打球了。
又相处了一段时间，三人的球技都进步不少，正好赶上夏天的年级赛，自由组队的规则自然的让我们三个人组到了一起，还有年级里其他的四个球友。我们无比自信，在第一场就屠戮全场了，我们三个人都有得分，X得分最多，Z也不错，两人合力砍下了将近30分大胜了对手。当然了，赢得越轻松，下场比赛就越难，庆幸的是。我们这队人，靠着X和Z还有其他队员打进了决赛。我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除了第一场得了8分以外，到后面几场越来越难。对手的联防让我很苦恼，突又突不进去，投又投不准，承受的防守压力巨大，只能传球。我们经过商讨，让我决赛打最后一节，对我有利。对手都累了，防守强度降低，我轻松一些。周五下午决赛开打了，对面实力强劲，据了解情况的队员说对面七人中有三人是篮球特长生。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们，嗯，队服颜色朴素而陈旧，人手一条护膝和一件压缩裤，身材露骨而肌肉丰满，是那种天天泡在训练场浑身球臭的职业哥没错了（我没有鄙视职业哥，我是鄙视那些看不起人的职业哥）。
野球仔，是指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打球只是为了快乐的人，没有钱去打室内场馆，只能在学校球场或者街边野球场玩耍。他们普遍实战性较弱，个性鲜明，球风花哨，技术不全面，在赛场上不能像职业哥那样行云流水的突破得分，还幻想自己比职业哥强…这点并不适用于全部打野球的人，而是只适用于我这种又菜又自信的小丑。这些人从小自然就受尽了那些职业哥的蔑视和低看。看到那三个人让我们觉得都很违和，在我眼中甚至觉得碍眼。我暗自下定决心，等会一定要爆杀他们。比赛不久就开始了，我在场下看着，越看越焦急，越看越生气为什么我们总是漏人，越看越感叹为什么对面的跑位和战术那么天衣无缝。到了第四节，凭借队员们的努力，分差被缩小到落后7分，到我上场了。我在场上有时无人防守，疯狂伸手示意给球，但没有人传给我，最后我急了，骂道：“空位啊，你们是眼瞎还是怎么？为什么不传？”其实我心里大概是清楚队友为什么不把球传给我的。只不过是压力大，被防的太死，很不爽，无处宣泄火力罢了。最后一分钟，Z打进高难度三分球，同时遭到了对手的犯规，罚球中了，只落后一分。对面体力不行了，在最后只剩9秒钟时传球失误被断，X拿到球，传给了无人防守的我。在那一瞬间我心里无比杂乱，各种思绪交织。绝杀他们的人将是我，但如果我错失绝杀呢？Z和X，以及队员们的努力会白费吗？我将永远被人看不起吗？…各种离谱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紧接着是三个职业哥的合力起跳，三只巨掌遮住了阳光，我慌乱出手，球打在篮筐后沿。一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灵魂如一团尘埃般迸散了。场下的欢呼声和讨论声，我完全不记得它们都是些什么，我好像就没有经历过输球后的那一段记忆。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下课后，独自在球场一个人运着球，漫无目的，晚饭没有吃，像失了魂一样。Z和X吃完饭来了，我没有注意到他们。Z说：“练啥呢？练怎样绝杀吗？我很想冲着他发一场大火，但不知怎么的发不出来，最后发出来的只是一个无奈的苦笑，没有别的。X说：“我不是说你菜啊，你看我是不是预言成功了吧。”“你无用动作太多了，不可能实战强，需要简洁高效的动作。”“你没有发现那三个特长生的打法吗？只有变相和背后，完事就挂挡加速，我们谁都不好防。”我极度愤怒，但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告诉你，打球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快乐，无论我能不能打实战，只要我开心，那些输赢都是放屁。”X笑了，“你这套理论只适用于我们三个之间，懂吗？你在打年级赛的时候，为的是一整个团队。我们三个平时闹闹就得了，但是你在一个团队中就必须认真对待输赢，懂吗？”“我能跟你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自己练练吧，别荒废了你这么好的基本功。。”“说完不久，X因为家里有事先走了。Z说：“你的投篮手型有很大问题。”我还在生他的气，只是微笑着，平静的望着他。他说“你看看我的投篮动作。”他将球投入了篮筐，不得不说，姿势确实标准，有点麦迪的感觉，之前据他自己说，他的动作就是模仿麦迪改来的。他说：“你投个看看，我给你录下来。”我不想搭理他，但感觉那样太幼稚了，有失风度。我走到场边拿到球，投向篮筐，没有进。他将视频放给我看，我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样貌，基本是将球推出去的，没有顶肘，没有压腕，发力也不充分。“这就是你不准的原因，你这个姿势很容易被盖，并且很受限，稍微复杂一点的环境就出不了手了。”他对着视频指指点点，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并向我示范讲述正确的动作，我跟着他模仿，最后懂得了。他将球递给我，我用他所教的标准的动作投球，三不沾。但我确实体会到了那种发力的感觉。“投篮姿势很难改的，慢慢改吧，用我告诉你的姿势，最好每天都练一会，从近到远，从高角度到低角度…“他去买水了，过一会回来了，也给我买了一瓶，是我平时最爱喝的饮料。他把那瓶放在场边，拿着自己的那瓶喝了几大口，我余怒未消，赌气不去喝那瓶水，但是饥渴感还是让我屈服了。我面无声色的拧开瓶盖，一口气全喝完了。Z说：“单挑吗？21分，打完回家睡觉。”我没有拒绝，罚进了生死球。最后我输了，但我毫无怨言，心服口服。
暑假来了，Z和X都回了老家，就剩我留在这偷卷，每天必去球场打一两个小时，改投篮改的很不错，基本上手型定型了，也变准了很多。学会了一些新的动作，在实战中也能进球了，都是和那些大爷们一起打球磨出来的。开学以后三人见面都笑了，发自内心的，像是久违的老友一样。新学期的第一场球，Z和X就开始阴阳怪气，“**(脏话)!你暑假是去当职业哥了还是去换脑了？这么牛*？？？”我优越感又上来了，“那是，现在打爆你们更轻松了。“我怕攻击性不够强，又补了几句。看到他们两个迫不及待的要单挑我心里爽极了，“就3个球好吧，打完换个人上来受死。”我的嘴脸我当时都能想象到是有多嚣张。Z和我罚球中了，X不中。我故作谦让的让Z罚生死球，他罚中了，由他发球。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接到球就在三分线外直接出手，投中了，空心球。“防守呢？？？”他叫嚣，我笑着说：“运气运气。”把球递给他，没成想这次他假突破，后撤步三分球，又中。我瞟了他一眼：“呼吸还顺畅吗？用这么多阳寿。”暂时轮不到我发球，Z又连续进了两个中投，4：0了。最后一球他选择超远三分，必然打铁了。“给你个机会好吧。”我平稳的控球，想着不急，一定能翻盘。我用平时那点技术过掉了他，打进了，小人得志了：“你防得住我吗？”我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怼了我两句。第二球我做变相接中投，不中，新的姿势还是不太准。他控着球，在三分线外投中了，5：1打赢我。“你有水平吗你？？？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暑假练了吧？”我不爽，但是也很快乐，笑着点头：“对对对”…X上，X发球，连续打进三个，失误后轮到Z，Z还是用后撤步，但被X识破了，X脚步极快，直接送上一个大冒，把球扇飞到场外了。“有用吗？你出的了手吗？？？”他们两个开始对喷，不知喷到什么时候，X说：“你跟底下那个坐着的一样，半斤八两，都没水平。”我笑得灿烂，“小人得志是这样的。”就这样三人轮流打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渐晚，吃饭的时候我还在嘴硬：“有两个人靠阳寿打球，但我不说是谁。“
重回球场，看到了不久前打赢我们的三个职业哥在打球，他们看到我们：”五缺三，正好四打四，来吗？“我不是很愿意，但还是和他们去了。我和职业哥不在一队，目标是50分，打完各回各家。强度挺大的，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我将平时所练都用上了，得了10分，最后48：45，我们领先，虽然胜券在握，但是X再一次相信了我，我接到他的传球，明白该一雪前耻了。我双腿充分发力，稳定出手，顶着一个职业哥的防守投中了，绝杀比赛。打完比赛大家都挺轻松，路上和三个职业哥聊着，他们表示我打的很不错，比以前强了好多，基本功很好，运球也好看，说我未来可期。其中一个说：“你真的是只打野球的吗？从来没专门练过？我不信。”我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句谢谢，笑着，但是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疫情来了，我们不闲着。每天夜里，街上空无一人，我们不顾父母的管理从家门溜出来。走到一个街边球场打起来，就是那个最开头提到的球场，虽然锁门了，但是在后侧被草垛挡住的铁丝网有个洞，可以钻进去，是X发现的。白天出不去，那就努力学习，晚上在好好的消遣。有一天晚上，我们照样在街边集合，Z没有来，我问X：“他人呢，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他也没有回我啊，奇怪，可能睡着了吧。”
越是想得简单，实际上就越不简单，后几天X告诉我，Z的爸爸告诉他，Z生了一场大病，不过不是新冠，正在医院住院。我们两个也被马上隔离了，幸好，核酸一直都是阴性，不过比起疾病，我们还是更担心Z，在几天后得知Z的症状不猛烈，终于舒了一口气。过了一段时间，Z病好了，我们去看望他，他消瘦了好多，面容也憔悴了一些，不过嘴还是照常的硬：“等在恢复一段时间又可以打爆你们这两个废物了，期待。”“你这么说的话，你这病复发了然后死了我也说不准。”X回怼，Z骂了一句脏话。
Z恢复到能打球了，刚到球场Z就猛踩地皮，恨不得据为己有，投出了两三个月以来的第一个球，动作没以前丝滑了，还是个三不沾。我和X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Z还在极力辩解：“两个多月没打，手感不好，你们叫什么？”又开始了经典的单挑，Z基本没赢几场，刚运几下球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被打下场了。我们都懂，没有喷太多的垃圾话，在打完下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故意躬下身子，笑着对坐在地上的Z说：”你不是要打爆我们吗？“X补刀：”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Z反驳：“都别叫了，急什么，等过一段时间laozi身体恢复了，轻轻松松懂吗？”我们表面上嘲笑他，但内心比他还期待那一天。
暑假又来了。前段时间，我知道了Z和X并不属于北京，他们到了初三开学前就得回去了，去参加中考，高中也不会回来，他们不久前跟我说过这件事。暑假大家都很忙，都在为初三做准备，没有打一场球。在离开学还有五天的晚上，X在群里发了一句：“别学了，来打球吧，明天走了。”过了不久，我和Z出现在了熟悉的街边，Z后天也要走了。X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照样钻进了那个不那么显眼的球场，三个人，没有别人，只能打单挑，有些腻了。开打了，打得比平常更认真，没什么欢笑。比赛强度很大，都想在感受感受彼此的技术和风格，打了一会就大汗淋漓了。天空闪亮了几下，闷雷如期而至，Z站起身，平静的说道：“走吧。”
没什么地方可以避雨，就躲到了街边的便利店，打了将近两小时，不免都有些口渴，肚子都有些饿了。走到门口，提出我请客，但被他们拒绝了。“你个穷鬼就算了，自己留着买鞋吧。”我不禁笑了出来，骂了他们几句，气氛似乎也有所缓和。买了一些吃的和几瓶喝的，坐在店门口，将球包瘫在地上，看着屋檐滴落大大小小的水珠，打在地上，又碎成几瓣汇到了水池里。我们溪溪的聊，聊自己喜欢的球员和球队，聊学习上遇到的困难，时不时骂两句年级里人品差的人。我说：“你们到那边也要好好练球，你们现在还打不过我，知道吗，路还很长。”引来的是他们两个的骂声和嘲笑声，我又说：“经常看微信，常联系。”他们说这是必然，也向我保证会好好练球。X说：“你这个臭脸都板了一整个晚上了，还有你也是，Z，能不能开心点，又不是永远不会再见了。”聊着聊着，雨停了，手里的东西也完了，我们没有再去买，而是迟缓的背起球包，各自互相拍拍肩膀道了别，随着初秋的晚风在街边的四方飘去了。
行走在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望着一起见证过亮起无数次的路灯，脚步声却是独自一人的，身边好像少了两个人，但好像又不缺什么。漫步在一滩滩泛着细碎的光的水滩上，路灯照的影子渐短渐长，有那么好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像在演悲剧电影，但马上又会清醒。走到家门口，找到钥匙，长舒一口气，叹道：“可能他们两个是真的走了吧。”
他们走了以后，每个月都会在群里聊上几句，分享各自的趣事，看到他们两个过得不错心里自然也踏实一些，现在快高三了，Z只能到周末看手机了，X只能在假期看手机了，前段时间听X说过的不好，学的很累，还要承受父母很大的压力，听到Z也说要住宿了。高三可能会很苦，你们和我，都是一样。但我相信你们。我等着你们勤奋苦练，回来轻松打赢我的那一天。在这段时间里，我只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