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我依着球场的栏杆,看了看无限远处的晚霞,又看了看手里没喝完的半瓶水,才想起同学们今天都回初中去了,冥冥之中觉得平时我周围那群人里可能就我没回去,我不知道该想什么,思绪就回到了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前的这个时候,我正跟老瞿在外面散步,眼看着路就要到尽头,我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回去看看,真是做梦都想回去的三年……”老瞿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回去?我真不知道那鬼地方有什么值得怀念的。”我的笑容凝固了,是啊,我想回去到底是想看什么?是那些有事就那我往上顶的破体质,是墙皮脱落的教学楼?还是给我说得一文不值想让我留校的“官僚”?我为什么要回去?头顶之上是无尽的彷徨。
片刻的沉默后我抬头答到:“是故人”
回首这三年,我辉煌过,也没落过。一年前,一模之后,我收到老马让我留校的信息,我好是犹豫,我既不想像某朋友说得一样在泥潭里继续待三年,又不想中考落榜,混不成人样。那晚,我在星空下徘徊了很久,最终只想起了跟某位同学的谈话:
“你这排名还不错,还能进步”
“所以我真不留了吗?”
“你留在这太委屈了”
“那好吧,希望咱的同学能在更高的地方相聚”
是啊,我希望去更高的地方,多有人能为同学办事的地方,一个有更多有趣的人的地方,一个有人理解我的地方……
二模之后我成功考了快年级倒数,我也不知道那语文差半篇作文没写完能是个什么成绩,终于老马不想理我了,反正人都是逐利,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当时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实力,但想的就是,我中考一定要考出去,不然还不是高中部出了名的笑话?患难之中,老马是有点懒得管我,可是涛哥,东哥和玉姐仍然没有放弃管我,无论我什么时候去求助,他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为我解答,也许在他们看来,帮一个急的开裂的嘴上总是挂着彩的人,总比那点KPI和之前有所怠慢的私人恩怨要重要吧。也正是他们尽力相救,我才能考得不错,要是都那么功利,我估计就去经管、信管了。盛筵尽散,夜里我打开朋友圈,某些老师在那发自己学校的广告,可亲同学发的却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愿将双眼化作灯塔,照亮你们远大的前程”“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翻着长长的朋友圈,全是激励人的话,我不禁感慨万千,三年没怎么哭过的我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一切战斗终于结束,我与那位让我考出来的朋友重聚于无人的断桥,在夕阳之下,他听我报的答案还比较靠谱,觉得我能考出去,我其实还犹豫要不要留校,毕竟还有涛哥东哥玉姐陪着,但想想学校管理层那些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还是决定离开。
不久之后成绩出来了,真是可笑,那校长开会的第一句竟然既不是祝贺也不是安慰,而是“我已经报警了,有学校勾结黑机构,抹黑咱们学校……”行了,我觉得的这地方天王老子让我留,我也不会踏入这充满扯淡气息的门槛哪怕半步。终于,学校又想签我,我只是又树了10分钟友好手势“说我有潜力,我二模落难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不签?垃圾。”
跟校长谈崩了,内心只是出奇的平静。回家的路上看见历史老师闫老,他见到我有些惊奇,那表情我曾在一个同样凉爽的夏日下午见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往事。
记得那个下午,密布的积雨云间隔在教室与太阳之间,为午后的世界投射下一片应许的清凉,应该是还飘了些细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气息。那节是闫老的课,天花板上那两个例行公事地吊扇其实本不必聊胜于无地转,只是这苍白无力的画面使人更加睡意盎然。那些地理70分的同学此时已低着头神游物外,后排只有我一个人头比肩高,那是我在写物理的练习册。“亚非拉名族觉醒与世界殖民体系的崩塌……”老师是班里唯一能看出来是活人的人,他正在讲台上一边讲着内容,一边抬头四顾,搜寻同学们眼神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楼仕林,你起来说一下这题选哪个。”我放下手中的册子,聚睛向前看,随即答道:“这题选C。”老师看了我一眼,又问:“为什么选C。”我挠了挠头说:“因为ABD是错的。”老师苦笑也许是冷笑一声,道:“咱们这么讲题就没有意义了。”他看见我桌面只有物理册子,皱起眉头问:“你为什么不拿学案?”我眼看大概是糊弄不过去了,便摆烂般地答道:“因为我十分自信。”老师此时面目已有些异样,说道:“你选C,你连中国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地都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我刚欲张口,却听得外面轰隆一声,雷声与劲风同时掀起窗帘,灌入教室,这也掀起了沉睡中的同学,教室里好像数十具无主的躯壳突然得到了灵魂,趴着的人都颤抖着坐起来,四下对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同时清晰无比地听见了同一句话:“因为我地理70。”场面当时就失去控制了,教室里起哄的,鼓掌的到处都是,我和老师沉默了,我也沉默了,今天要想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老师在面部抽动了两次后示意我坐下,并说:“好,楼仕林,以后我的课上再也不会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了。”下课之后,同学们一拥而上,对我说:“你小子完了,你就等着他告诉老马吧!”老马是我们班主任,我也知道这事老马知道了,我就离被找家长不远了。只是之后我等了一节课又一节课,一天又一天,老马的审判终究还是没有降临。
后来有一次物理公式默写,我因找不到纸,随手掏出历史学案,毕竟上面空空如也,便将公式写在上面,过了这一关后再交历史作业,我却忘了处理那些公式,之前虽然也不怎么写,但这次多少是有些挑衅了。我自知事情办砸了,便带着几道题去请教,再好生谢罪。问题闫老都一一给予了解答,学案也还我了,临走时我鼓足勇气问他:“您是不是没跟马老师说地理70那件事?”他放下茶杯,笑了笑道:“干嘛跟她说,教了这么多届了,习惯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就是上那告你的状,你也不会因此学历史。”我站在他身后攥着学案,沉默良久。
又是一节历史课,闫老叫我们组挨个回答问题,我这次提前准备好了学案,到我时我停顿了一秒,不知是否这题应该下面一个人来讲,后面的人大概也猜到了我的顾虑,踢了一脚我的凳子叫我先说。我拿起学案,对着写了的作业分析道:“战后欧洲成立组织对煤钢进行监控……”我抬眼看闫老,想知道他是否会跳过我,而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一边看解析一边点头,并说:“没问题,继续说。”我的心终于放下,完整的说完了我的答案,旁边的同学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而闫老只是起身面向黑板,拿起粉笔,一边写一边说:“楼仕林同学的答案基本涵盖了要点,但在以下几个地方需要注意……”我拿起红笔,按闫老的话批注学案,手上记着,心中感慨万千。此后闫老的课上,我也许低头干些私活,但他每次问我的提问,我一直对答如流,直至毕业,我们心中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
眼前一切已经结束了,两个一见面就让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的人,终于还是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一挥手,既是问好,又是告别。
我还记得他最后一课说的话“我虽然只教了你们短短一年,但跟大家都相处的都还不错”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我:“有些人让我以特殊的方式跟他处的不错”,于是,他终于对着那个给他带来无数挑战,而又始终与他有着某种幽默的默契的人笑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我又莫名想起东哥,几个月过去,我早忘了那些他教的那些答题猜词技巧,但始终没能忘记他把我们送上考场的那几天。听口前,我去找他,希望他能再指点我一下,可看见东哥好像刚哭过,我正犹豫要不要走,他却示意我但读无妨,我像往常一样读完,他点点头,说“语速稍微慢些,肯定能过”。并告诉我模拟35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的事了,我一定有所长进。一个月后发成绩,我果然满了。二模之后某天,我照常问东哥题,他照常讲,只是讲完之后说“有什么题快问,明天我不在,家里老人有不可抗力,我得走一天”我以为是陪老人去看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祝他顺利。然而第二天老马上课后宣布东哥家有老人去世了,今天不在。我当时就沉默了。再次日,东哥回来了,讲课一如既往的顺畅,我坐在下面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祝他顺利。
前天晚上看班群,听说老管已经退休了,耳畔一直在回响那句:“楼仕林,你别生物69就不学化学,不然以后得了肾结石都不知道怎么治”。我当时还嘴硬:“也许生物学好了可以不得肾结石”。但每次会想起老管的课,都觉得我那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
我回忆起我们化学课最后的时光,那是在钉钉的网课上,在中考前十几天大家都被裹挟于忙碌与疲倦,要不就是放弃了考试,在各个游戏里做着最后的疯狂。听物理与政治课的人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半个班不选考的化学。那个炎热的下午,电脑亮着苍白的屏幕,不为给任何人看,我躺在床上,已进入太虚幻境,死寂中唯有扬声器中传来老管充满激情的讲话。我在宛若弥留之际,隐隐约约听见电脑那端传来:“考试……化合价……你们……”等字样。我心想不过是日常的上课提问,便无法抑制地睡去。直至我醒了之后,我妈对我感叹道:“你们管老师真是负责,临考试了还督促每一个人学化学,但是你们也欺老师太甚,她在台上一个一个问你们,你们一个响应地都没有……”心里想到老管挨个提问同学,不过是想让他们多学点,却无一人回答,挺不是滋味,便抽空看了回放,在听题之余才听见那句话是:“过两天你们就考试了,该讲的咱们都讲了,不该讲的咱也都讲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没几个人听,你们要是什么时候想学的话就看回放吧,最后咱们再把化合价复习一下……”她说的是那么自然,也许这么多界下来她也习惯了自说自话的课堂,但她还是要完整的把自己的课讲下去,哪怕只有一个人听。
“李秉钰”…………沉默。
“张世霖”…………沉默
…………沉默
“楼仕林 ”…………还是沉默
“老师,我来!”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好,你说吧……”
最后这堂化学课照章办事式的结束了
也是最后一课上,老管在把该说的叮嘱都说完了之后,郑重而严肃地说了一句:“咱们有些同学因为生物69就不学化学了,你说学化学是浪费时间,但你真的错过了许多知识 ”。
嗯……我当时暗自掐自己,那是我第一次悔恨为什么不学化学,不是因为那年的化学考试特简单,而是后悔没有珍惜这个老师,这个我每次化学考44还要来帮我分析试卷的老师,这个虽然知道我不会写她的作业却还是每次见我都提醒我交作业的老师,这个真心希望我学化学的老师。
回忆结束,幸福,遗憾,悔恨,敬畏犹在脑中交织在一起,他们与我说的话犹在耳边回荡,抬头却是曲终人散,他们化作泡影随时间流去。我站在克莱因蓝的天幕下,只觉得往事如烟,浮生若梦,我肩上是风,风上是无尽的星辰,再同一片天空下,我却大概再也回不到与故人斗智斗勇又惺惺相惜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