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卡达耶夫的夏天(初稿)

(本篇为系列第二篇。第一篇请看 米沙的冬天

 

 

正文:

 

彼得·沃罗诺夫跃入战壕。他环视四周:离他最近的是一个浑身灰色的士兵,灰色的帽子、军装,脸上也沾满了灰色的泥巴;然后是个嘴上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浅金色头发,厚嘴唇;另有一个像他一样稻草色头发的,正靠着战壕的土墙站着,手插在口袋里,是战壕里唯一一个没有抬起头来看他的人。战壕的底部似乎简单铺了几块木板,但仍满是泥泞。一把军刀和几杆步枪被支在木板上,靠墙放着。

“同志们好,”沃罗诺夫开了口,“我是来送信的。”

那个灰色的人——这时沃罗诺夫发现他的年龄应该也不小,就连头发和胡子也是灰色的——立刻喊:“大家过来聚一聚啊,有给咱们的信!”

“其实我只有一封信,”知道战士们有多么期待家人的来信,沃罗诺夫不好意思地说,“是给——”

他正伸手从怀里掏出信,准备念出上面的名字,就感到一双大手覆上了他的头。

那是怎样大的一双手啊!他能感到自己的脑袋整个被那双手围住了,就像他自己平时抓一个苹果那样。而他有感觉的下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头被那双手摁着,狠狠撞在了木板上,脸嵌入了泥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身上拉开了,耳旁有些声音,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灰影。可立刻连灰影也不见了,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这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了,他负责送的那封信,是要给这位茨卡达耶夫的,至少信封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好的,同志……您没什么大事,”另一个声音——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朵,“只是头上受了些不严重的伤……挨了两发炮弹,这已经很好了……”

“好啦,给您包扎好了。”那个悦耳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说。他这才意识到有人在给自己的头上缠什么东西——绷带,他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

“我是卫生员,您可以叫我瓦连卡,”他终于睁开了眼,看见自己面前正蹲着一位年轻女子,“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不过您应该很快就能康复出院啦。”随后她站起身走开了。

于是沃罗诺夫恍恍惚惚地又躺下了——奇怪,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坐起来的了。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好多了。瓦连卡来给他喝了些水,他便乘机问道:“您有看见一封信吗?上面写着‘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

“您稍等,在这儿呢,”瓦连卡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他,“抱歉,我们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沃罗诺夫接过来,辩认出那是一个信封:破损得厉害,而且上面满是干结的泥巴和血迹,好在名字没有被完全盖住。

几乎没有意识地,他打开了那封信。信纸残缺不全,但纸上似乎本来也没有多少字。他可以读出:

“……如前信所述,我将随A.A.A调动到北方……仍在路上,一切都好。I.P.L”

读完后,他把信重新放回信封,对瓦连卡点点头,说:“谢谢。”瓦连卡也向他点点头,赶忙去照顾下一位伤员了。

几个人正在用担架抬着一具盖白布的尸体走过。这具尸体很长,一双大脚从担架后面伸出来,白布也盖不住;从白布下面垂下来的,还有一只同样巨大的手。

沃罗诺夫浑身一震。“同志,请等一下!”他喊。可那抬担架的队伍已经走远了。

 

第二天,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瓦连卡也准许他到处散散步。他立刻去寻找有没有空下来的铺位——不消说,都早已经换了另一个人躺了。

不想再占用医护人员的时间,他准备询问一个伤员。“同志,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他推了推那个伤员,一位黑色头发带有不少银丝的中年人,左边胳膊截了肢,“请问您——”

“你是彼得吗?”那名伤员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猛地睁开眼。沃罗诺夫被吓了一跳:这位伤员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洞。

“抱歉,我的伤可能吓到你了……你是彼得吗?”中年人又问。

“我是彼得·沃罗诺夫。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果然来了……他就说你一定会来的。他死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沃罗诺夫。

沃罗诺夫接过本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他说:“谢谢。您是……?”

“丹尼索维奇。但这没什么重要的,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中年人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还咳嗽了一下。

“另外,虽然我看不见,但别的感官还很清楚:他的手很大,是我见过最大的。他或许会弹钢琴?我会弹钢琴,可惜我手小……”

“还有就是,你和他的声音,也是很像。或许多年的朋友确实会变得越发相像……”说完,丹尼索维奇又躺回铺位,闭上了眼睛。

“……同志!你该回床上了!”瓦连卡的声音把沃罗诺夫拉回现实,“刚才叫了您那么多声您都不应。难道哥萨克净是些像您这样耳背的家伙?”

“您可不能这么说。”他立刻维护起自己身为哥萨克的荣誉来。不过,他想,我确实没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啊。

“对了,您知道这个铺位昨天躺的是谁吗?”为了不惊扰伤员,他又压低声音,指了指丹尼索维奇右侧的铺位问道。

“是和您一起送进来的、那个战壕里除了您以外唯一的幸存者。他伤得很重,神志不清,不能说话,只低声喊过几次‘彼佳’。一直坚持到昨天晚上,最终还是牺牲了。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能确认身份的物品,现在下葬了也不知道名字。”瓦连卡回答。

沃罗诺夫听后努力思索。他那个哥萨克的脑子,过去只想过怎么用马刀,现在要处理这么个复杂的情况,真是有点转不过来了。

“走吧,医生要再看看您,或许还得转病房——虽然您看起来头上只有外伤,但现在他们怀疑或许大脑也受了冲击……”瓦连卡又说着,把晕乎乎的沃罗诺夫领着走开了。

 

未来几天他果然住进了另一个病房。他的头似乎更晕了,医生不许他随意走动,他就开始读那个本子。那像是个日记本,里面还夹了一些照片。

第一页是这么写的:“给彼得·伊里奇·列别捷夫,关于你的儿子伊万·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

我记录这个本子,把我希望你能在的时刻写下来。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希望你仍然和我们在一起,但有些时刻,我格外希望你能看到。

今天他蓄起了八字胡。已经留了许久,终于长得有点像样子了——这和你一样,你还记得你刚开始留胡子的时候吧。他的胡子现在还没完全变黑,还是棕褐色,毛茸茸的,也和你当时一模一样。真的,那几乎像是又见到了你,只是再次年轻了的你,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喊他‘彼佳’了。不论如何我再不能叫出口喊他的小名‘万涅齐卡’了。我叫他‘列别捷夫’,那是你们共有的姓氏,不是吗?”

……

“他今天满了十八岁,穿上了哥萨克的制服,照了一张相片。真是和你去参加大战前第一次服役时照的那张相完全一个样。他怎么不叫彼得呢?和你一个名字,这种事也不少见。但是就算那样,他也只能是彼得·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而不是彼得·伊里奇·列别捷夫。

我现在每天都得提醒自己你已经不在了。我寻找生活中每一件不同了的事:

现在的制服和你那时候不一样,相纸也不一样;家里的花瓶碎了(抱歉,但反正你本来也不怎么喜欢那东西);我老了些,脸上有了些皱纹,虽然我也才三十一岁,还不到你离开我们时的年纪;农田耕作得更好了,机械化水平更高了……

每当我觉得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强迫自己在心里把这些事情都过一遍。”

这一页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位年轻的哥萨克,眉毛沉沉地压在眼睛上,留八字胡,戴着制帽,穿着制服,都是沙俄时期、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款式。另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制服换成了苏联的。

沃罗诺夫把照片夹回去,继续往后看。后面主要是写了一些国内战争时期的英雄故事,还有一小段说明:

“我给他讲了你的故事。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地方我真是记不清了,还是写下来,或许你能给我解答?你的书桌,上面的墨水瓶,钢笔,纸张,我可都给你原封不动留着呢,你要是觉得我讲错了,欢迎你改正。

另外,关于记忆,我现在记不起你的样子了。一想到你,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他的脸。或许这是因为我过去几年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又或许你们本就长得很像?好在我还有你的照片。可惜的是合唱团的大合影找不到了,那张你是不同角度的(我记得你当时在扭头看我)。”

……

“他真是和你一样。二十一岁,个子完全不会再长了吧,比我要矮上不少。看来他不随母亲,我记得玛丽个子不矮?抱歉,我不该提她,让你伤心。可是现在你们也相见了吧?留下我和他两个。

不过你放心,我对你发过誓的。直到他的灵魂也去找你们的那天,我都不会离开他。”

……

“开战了。德国入侵。他去参军。这小子,和我不在一起。规矩不能破,你知道的,军队里……但我会想办法去找他的,很快。你放心,我发过誓的。”

“我收到了他的信,他都好。我们继续保持通信。”这页夹了一封信,来自那位小列别捷夫,讲述他将要随亚历山德拉·亚历山德罗维奇·安东诺娃少校调动到白俄罗斯敌占区负责组织敌后游击队工作。”这就是最后一篇内容了。

在这战争的第一个夏天,蝉叫的似乎比和平时期还要更响,吵得他睡不着,头也越来越痛。医生不许沃罗诺夫看书,他实在无聊,就藏着这个小日记本,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打开他之前负责送的那封信:

“……如前信所述,我将随A.A.A调动到北方……仍在路上,一切都好。I.P.L”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子里漂浮,如今落了地:A.A.A正是亚历山德拉·亚历山德罗维奇·安东诺娃的首字母,而I.P.L则是伊万·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那么茨卡达耶夫就是……

“同志,这是您的诊断结果。您可以出院了。”瓦连卡递给他一张单子,同时身后还跟着几位医生,对他说。

他不理解地结果单子读了起来:

“医生诊断:(他不认识的词)。不宜返回前线战斗。可安排到后方从事较轻松的工作。

伤员信息 | 姓氏:茨卡达耶夫 | 名:谢尔盖 | 父称:瓦西里耶维奇 ”

“等等,”他发现了不对,“我是沃罗诺夫,不是这个什么茨卡达耶夫。我是负责把信送给他的。”

“这是典型症状,或许您的情况比我们之前诊断的更为严重。应该安排您去后方休养,不要工作了。”医生说着又拿过单子在上面写了写。

“喂,我说,我是彼得·沃罗诺夫!来自顿河的哥萨克!”

“看来这个您还记得。根据档案记载,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是顿河哥萨克出身,原沙俄军官,国内战争中加入红军,战后退役回到家乡。家庭情况:未婚,无在世亲人。政治面貌:未入党。另外,”医生又仔细翻阅了档案,“并没有记载一位叫彼得·沃罗诺夫的士兵。”

“因为我没有正式入伍,”他解释道,“我是个‘编外人员’,军队里只有我的直接联络人认识我。我给咱的连队帮忙,主要是侦察,这次送一回信,就挨了炮弹,还搞出这些个事来。我的联络人是索科洛夫——”

“他牺牲了,”医生回答,“这个连队,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就出了院。按照他的要求,找了一身哥萨克服饰给他——毕竟他也是个英雄,因为负这伤,加上茨卡达耶夫之前在国内战争时期立的功——他穿上了灰色袍子和黑色羊毛皮帽。手里握着诊断书,他搭车去后方。

在车上他又看起那个日记本来。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谢尔盖·茨卡达耶夫就是本子的主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救了他命的那个人。可他自己是谁呢,难道真是——

“嘿,同志,有报纸吗?借点,卷烟抽。”一个坐在他旁边的伤员问,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这儿正好有点。”他说着把口袋里一些碎纸片递过去。

“你是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一个老兵看到他递过去的纸——他这才发现,那是初版作废了的诊断单——之后惊讶地说。

“怎么了?”

“国内战争时的大英雄啊!我可是听说过你的事,居然这么年轻!给我们讲几个呗!”老兵说。随后车里的士兵们,大多都没参加过国内战争,甚至那时候都还没出生呢,也好奇了起来,跟着老兵一起起哄。

不想让大家扫兴,他就讲了一个他在日记里读到的故事。没想到,大家听得很喜欢,他就又讲、再讲下去。

“你那个好朋友,列别捷夫,也真是不错。好一个哥萨克!”老兵听后赞扬道。

“是啊,光听您描述,我都想能亲身听见他唱歌呢,”一个年轻士兵说,“和他一样,我也常去听音乐会,但我可是对音乐一窍不通。”

大家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却猛地跳下了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真正的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救了自己的命?自己终于——虽然不算真的——有了一个如此的朋友?还是因为那句誓言——

“你去哪?”“这是干什么?”“小心,同志!”大家喊。

“我要去找他。”谢尔盖说,“我要去找列别捷夫。”

 

成功搭上一支前往白俄罗斯前线的哥萨克骑兵队,还结识了会拉手风琴的鲍罗丁,他离列别捷夫最后的已知地点越来越近。结果一到前线,他们部队就被打散了。在战争的第一个夏天里,他和鲍罗丁一起,带着马刀、步枪和手风琴,在敌后的森林里游荡。

一个女人发现了他们。确认身份后,她就是安东诺娃少校。她把他们带回到游击队营地,在那里谢尔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列别捷夫!”他喊。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很快转过身来:

“谢廖沙!”

 

 

*

 

战斗已到第四年夏天,他们和大部队一起开始了反攻。夏季的树林郁郁葱葱,战士们藏身其中,与敌人英勇战斗——

“孩子!谢廖沙,”列别捷夫对谢尔盖说,“你看,那农舍旁有孩子。”

谢尔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炮火太密,你过不去的。”

“我一定得试试。”列别捷夫说。他放下枪,爬出了掩体。

谢尔盖被他冲动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也只能努力为他提供火力掩护。

敌方的阵地上,一个德国兵不带枪翻出了战壕。他高举着双手向农舍跑去,苏军的子弹避开了他。

列别捷夫和那个德国兵几乎同时到了孩子那里。没有交流,他们一人抱了一个。列别捷夫抱着孩子向农舍里走去——这种老屋一般都有地窖,比较安全。

“不!”德国兵喊,用蹩脚的俄语,夹杂着德语,“炮!我们,大炮!轰!”他指了指房子:“不!”

“他说待会他们要炮击这里!”懂德语的鲍罗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喊道,“房子里也不安全!”

这里离苏军阵地较近,于是列别捷夫就抱着孩子往自己那边走。可那个德国兵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子弹击中了——来自德国的方向。

列别捷夫立刻抓起另一个孩子就跑。子弹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却居然都避开了他。他跑向远处的一片树林,那里应该是安全的非战斗区域。突然沉重的力让他跌倒在地——一个孩子被击中了。

他趴在地上,手指握着混合的泥土与鲜血。可一切还在继续,尽管他的脑子充满了嗡嗡声,像是蝉鸣——也可能是真的,毕竟现在确实是夏天。

他抱着存活的孩子站起来,继续跑向树林。他没有时间想自己是否做了最好的选择,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孩子就会死。

终于到了树林,他往深处多走了几步,放下孩子。小孩似乎吓坏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倒也好,他想,这里倒也安全。

于是孩子坐在树林深处,远离了战场。他转身离开森林,回到了战场。

 

走出树林,列别捷夫突然抬起头,看向西方。夕阳染红了四分之一的天空,此时正躲在云层后,映出一片青紫色。

这几乎像是大海了,列别捷夫想。他的思绪飘到了那入海口旁的罗斯托夫城,浑浊的顿河水逐渐汇入黑海,水面倒映着河畔的城市与夕阳。他甚至听见了音乐,从哥萨克们的歌声到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一个个音符都仿佛从那片青紫色里蹦了出来。

但他同时却也恍惚着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在他脑子里的,不论是水面、城市还是音乐。他正在远离家乡的战场上,眼前是一片夕阳下陌生的天空,耳中只有风吹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

敌人的大炮响了起来,自己的炮兵也立刻开始还击。自己人的炮他能听得出来,炮兵团阵地上的先开了火,离他也近,声音格外大;远方师部里的炮接着也响了起来,离得远,声音是低沉的“隆隆”,听着口径不小。更远的地方,好像还有坦克的炮声,也加入了这场合奏。

风变大了,炮声中隐约还透出雷声来,想必是要下雨了。“沙沙”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密,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响,与他心中的音符和顿河的水流声汇聚在一起,再加上各个声部或高昂或低沉的炮声,奏成一曲壮丽的交响乐。一个个乐章诉说着这场战争,也似在诉说着他的一生。尖利的乐声破空而来——

一枚炮弹落在他身旁。

 

*

列别捷夫把儿童送出战斗区域、藏进树林后,往回走到一半就突然看着天空愣住了。他就这样站在敌军的炮火中,但也就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颗炮弹就落在了他身边,谢尔盖眼看着他被炸飞了出去。

“列别捷夫!”他扑过去摇晃自己的战友。

伊万·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睁开眼。他看见了一张留着稻草色八字胡,头上有道疤,浅蓝色眼睛的脸。

“彼佳,”谢尔盖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虽然不多,但仍模糊了他的视线,“你会没事的,我在这呢,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列别捷夫笑了。“我不是我父亲彼佳,”他轻声说,“你也不是谢廖沙。”

谢尔盖依旧抱着他,“过去三年,我就是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他发誓直到你回到父母身边,都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那个誓言。现在我的灵魂就快要去找他们啦,咱们彼此都诚实一次吧。”列别捷夫还是轻快地说,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我是伊万·列别捷夫,请问您的名字是?”他问,举起一只手递给对方。

“彼得·沃罗诺夫。”沃罗诺夫紧紧握住那只手。

“您好,沃罗诺夫同志。”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闭上了。

沃罗诺夫呆坐着,感受着手里逐渐没了力道与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尸体轻轻放回地面上。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但天还没有黑,西方的地平线上依然透出红光,夏天晚上的星星还没有出来,天空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深蓝色。

“谢尔盖!”这是小游击队员米沙的声音。“战斗结束了。列别捷夫还好吗?”

“他牺牲了。另外,“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茨卡达耶夫也牺牲了。”

 

 

(茨卡达耶夫的夏天 完)

 

 

注释(尽量按原文中出现顺序):

先请看这篇搞懂俄语人名:

https://weibo.com/ttarticle/x/m/show#/id=2309404491524460118312&_wb_client_=1

感谢这位网友创作的宝藏文章,对于阅读俄罗斯文学以及本文都很有帮助。

由于网站正文部分西里尔字母似乎有排版问题,以下注释中统一使用拉丁字母转写的形式拼写俄语,方便大家阅读。以下注释正文:

  1. 茨卡达耶夫Tsikadaev这个姓是我编的。“茨卡达Tsikada”在俄语中是“蝉”的意思。现实中或许没有这个姓,但考虑到朱可夫Zhukov这个姓还是来自俄语中的“甲虫zhuk”呢,有人姓“蝉”也不是那么奇怪嘛。
  2. 沃罗诺夫Voronov是常见俄语姓氏,来自俄语“Vorona乌鸦”。
  3. 瓦连卡是常见俄语女名瓦连京娜的昵称。此处的瓦连卡你可以认为她是《米沙的冬天》中的阿廖沙的姐姐,也可以认为只是同名。
  4. 彼佳是彼得的小名。谢廖沙是谢尔盖的小名。
  5. 按照俄语“名·父称·姓”的命名规则,“彼得·伊里奇·列别捷夫”意为“彼得,伊利亚·列别捷夫之子”,而他的儿子“伊万·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就是“伊万,彼得·列别捷夫之子”。所以说,如果彼得·伊里奇·列别捷夫给儿子也取和自己一样的名字叫彼得,那么这个儿子的全名就会是“彼得·彼得洛维奇·列别捷夫”。
  6. 列别捷夫Lebedev为常见俄语姓氏,来自俄语Lebed(天鹅)。

 

 

作者的话:

这篇是和《米沙的冬天》一起构思、同时写作的,但有很长一部分(第一部分)没有在截稿前写完。高考发分后发现自己考砸了,忙志愿填报的事好久,今天终于找到时间把剩下的部分写完了。自我感觉写得不好,但起码是写出来了。

如上所述,这篇的构思很早就有了,但初稿是打算让茨卡达耶夫本人在临终前请沃罗诺夫替自己照顾列别捷夫的。相比现在的版本,感觉这样可能其实在人物动机和逻辑上会更成立一些,风格也会相对更接近《米沙的冬天》、更现实一些。

结果高考后看了Rebecca(译作《蝴蝶梦》),想写一篇类似的,让标题人物全程不真正出场,但是故事围绕着他的小说,于是就有了这篇东施效颦之作,让大家见笑了。非常欢迎批评讨论。

另外,原本列别捷夫就是一个角色,后来决定拆开成父子两个人。既然要疯为什么不更彻底一些呢?感觉是一种作者本人精神状态逐渐变差的体现。但是没写好,希望大家能读得懂,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欢迎评论区留言发问,我在这里先提前致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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