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在以往的大部分岁月，我只通过文学作品抑或道听途说，而妄图一窥她的面目。惊悚鬼片里，她是支配一切恐惧的残忍恶魔，人们不惜一切只为从她手中逃脱；之于日本武士道，她是至美的皎洁的少女神明，人们带着欲迷恋她，匍匐于纯白裙角下；若场景切换到国产玄幻，她是任人调配的龙套演员，人们和她定好了片酬，便使唤她倒水端茶——不然怎么反派一碰就挂，主角则大难不死、甚至死而复生呢？她诠释了一篇篇壮烈动人的史诗，泯去了一段段刻骨厮缠的情仇，尘封了一场场颠倒众生的往日。我却看不清，太渺远距离，与我有甚干系。
沉默一阵后，宁宁突然开口，说她之前有同学心脏病去世了。
是有些震惊的。那是她初中隔壁班一位女孩，宁宁和她不太熟，在这件事发生后一段时间才知道。
“我还有她的微信呢。”宁宁说着翻起手机，递到我面前。那是一个典型的、我们这个年龄、这种生活环境的女孩的微信号，我不禁怀疑自己通讯录里能找到七八个同款。头像是迪士尼公主的动漫，朋友圈背景是明快可爱类型的，好像有几个爱心emoji。个性签名是一句歌词，“我等风也在等你”。大概我听过这首歌吧，因为脑子里飘过模糊的旋律了。朋友圈是一条细细的横线，写着一排小小灰字，“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宁宁从好友列表点击这个账号时，它和排在前面后面的名字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当宁宁退回列表，迪士尼公主头像却黯淡了，备注名好像也被抹去。也许因为我知道，它和前面后面的名字，已经有了最最本质的区别。
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翻着微信通讯录，顺便数数其中多少还有着联系——结果只不到五分之一。又随机点开几个好友的朋友圈，大多也是那一排小字。可能他们屏蔽了我，可能近来确乎没什么可分享，也可能他们早换了账号。但是……我说不上，感到一阵强烈怪异——有没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其中一二头像业已黯淡了，只是我不得而知呢？
在传统观念中，死亡常常是避讳、是禁忌。因为朋友半年没在社交媒体发言，我就推测他死了？？这无疑是荒缪的，同伴必定会嘲笑，家长知道了大概要教育一番。
但明明她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人可以不喝奶茶，可以不打篮球，可以不读书、不上班，可以不谈恋爱。但没有一个人可以不死。说来惭愧，我和大多好友的关系着实浅薄，而微信又没有给账号灭灯的偏爱。
我明白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了。我看清自己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那是薛定谔的猫——在知道某件事不可能发生的同时，又坚信着它发生的概率很大。就如同我理所当然地相信明天还能见到每一个人，又确乎不得不承认死亡就在我们身旁、等待着随机掉落吧。
夜是深沉的。空调冷气吹动着窗帘，竟有一丝寒意。“我等风也在等你。”我笃定自己听过这首歌，因为口中哼唱出旋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