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是怎么变成了这样呢。罗翔宇将视线放到满脸不耐的刘璟身上,发起了呆。
刘璟穿着已经洗掉色的灰蓝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着,白色的T恤正中央写着“中国奥运会加油”的黑色楷体,她这么看还挺年轻的,罗翔宇想。
灶台和刘璟的围裙上全是油污的痕迹,这么多年下来,这些斑点已经变成了棕黄色,罗翔宇每次进到刘璟家的厨房看到一片狼籍后都会联想到排泄物。此刻,刘璟面前的小锅扑哧扑哧响着,已经煮至粘稠的土豆咖喱翻涌着气泡,忽视刘璟表情的话,倒也算得上温馨的一幕。
“我比较喜欢吃煮烂的土豆,不如先这么小火慢炖着,我们去和张律师谈离婚的事吧。”然而, 刘璟下一秒就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一定要这样吗。”昨晚聚餐时喝了小半瓶白酒,温暖的气氛被吹散后,罗翔宇感受到了左边脑袋的阵痛。“嗯?两个月不见,我主动来找你,你就这么对咱们之间的话题避而不谈?”深呼了几口气,罗翔宇感觉自己又抓住了即将飘出身体的理智。“有不满就说,你不说出来问题就会一直留在那儿,好吗。只有好好地,冷静地……”
“去找律师吧。”罗翔宇知道刘璟不是没听到他的话,从刚见面那会儿就是,刘璟会时不时固执地进行下去自己的话题,将他视作无物。然而,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她却仍然连一句理由都不给罗翔宇,让他很是气愤。
“不是,唉,我去,妈的!你……”
“把窗户拉开。”
“什么?”女人还是一如即往地没有回应男人在愤怒边缘的大喊,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床边狠狠拉开了老旧的落地窗。“你真的闻不到屋子里有股臭味吗。”
”你两个月前就说屋子里有臭味说个不停……”
“咚!”窗框撞到墙壁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她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桌子对面的张律师看起来已年过半百,灰白的头发配上灰色的竖条纹西装,中年人脸上架着啤酒瓶底部一样厚的无框长方形眼镜,右手不停地转着英雄牌的棕色钢笔,罗翔宇注意到了笔尖是金色的。
“我们结婚才两年,光是我的杯子就被摔坏了整整五个呢。”罗翔宇接着抱怨,把手使劲展开比了个五的手势,手指根部皮肤的刺痛带动着他半张脸都跟着抖了一下。面前的男人虽然没有表现出对这对年轻夫妇离婚的好奇,但只是从头到尾不变的微笑和一口一个的“罗先生”就让罗翔宇倍感安心。他一定可以理解我的,罗翔宇得意地想。
“哈哈,刘小姐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呢。那么,嗯,根据我的经验呢,两位的矛盾既然还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最好呢,还是能调解就调解……”我们这种级别的矛盾在他眼里一定什么都算不上,他现在也许正得意地在脑子里感慨“年轻人就是爱无病呻吟”这样的话呢。随着黑黄色的牙齿一开一合,恶臭的口气徐徐蔓延开来,钻进了刘璟的耳朵和鼻子中。仅仅见面了不到十分钟,刘璟就因为自己对中年人的评判恨上了他。她偏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这个人脸上的笑容也再挂不住,眉毛拧了起来。
但他不是因为口臭,而是因为这个油嘴滑舌的“成功人士”没有顺势安慰他罢了。
“张律师,我不知道您见过多少因为屁大点事儿就闹离婚的小年轻。但既然都来找您了,就代表着两个人一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你别和外人说话那么冲……”女人很喜欢动不动就向陌生人发难,罗翔宇握住妻子的手捏了捏,一脸陪笑地对张律师点了点头。
“也别这么说嘛。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真是感情不合的话,也得分居满两年才能离婚,你看你们俩不也一直没分居吗。”
“法律里不也说如有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也能离婚吗。”
“但那种呢,一般都是指隐瞒疾病啊,不良嗜好的。你丈夫罗先生没有满足提出诉讼离婚的条件。”
“我们是相亲认识结婚的,婚前缺乏了解,婚后难以共同生活也是能离婚的……”
“罗先生怎么想呢。”
“我吗?”似乎是没想到张律师会这么突然地把话题抛过来,罗翔宇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因为被打断面色不虞的刘璟,说道,“我其实……不想离婚。”
一、一根绳上的蚂蚱
面前这幅饱和度很高的以淡黄色为背景的画让刘璟感到了些许的不适。
她很享受这种不适的感觉,她认为只要是能从画中获得任何的感想,都代表了自己的灵魂触及到了这个作品的某一部分。刘璟久久地站在这幅画前,尝试寻找能让她为之全身颤抖的东西。两分钟过去了,她只感到了坐立不安的烦躁。绕开大厅里驻足在《Nighthawks》(1)前的人群,刘璟拐向后门的安全通道,她把自行车停在了门外。
自己已经一年没有画画了。和罗翔宇结婚后,他们花了一年来和彼此磨合。罗翔宇住进了她15平的出租屋中,为了节省,他们没怎么置办新家具。卧室的床的宽度仍然是一米二,刘璟每次都得小心翼翼地翻身,以防自己的胳膊不小心贴到罗翔宇的皮肤。
罗翔宇轻微的呼噜声,罗翔宇吃饭吧唧嘴的声音,罗翔宇粗重的呼吸声,罗翔宇每次都用很大的力气推开门时门把撞到墙壁上的“当啷”的声音……那是刘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只是制造出生活日常中最常见的声音而产生杀人的欲望。“你也太矫情了。”父母这么跟她说,一个生在北京,有房有车的博士,“人家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绝大多数人这么评价他们的婚姻。
诚然,她是一个收入微薄的北漂,学历也远不如罗翔宇,每次吃饭时,罗翔宇总会说出很多她听不懂的内容,就像第一次相亲时那样。按照父母的要求,刘璟去了星巴克和男人会面。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咖啡厅,这里的很多人都拿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面前的男人也是一样。不高不矮的微胖身材,戴着方形的没有镜框的眼镜,脸不是能让人记住的长相。刘璟发现,这之后不管自己怎么冥思苦想,都回忆不起来第一次见到男人时的印象了。
刘璟很多时候都会感受到自己和社会时下最流行的思潮的脱节,也许归结于她孤僻的性格,她既不理解嚷嚷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同事,也对说着“结了婚人生才有保障”的亲戚感到疑惑。和男人结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父母和姐姐们都在20岁左右都结了婚,男人还是父母口中能为自己带来幸福的上面世界的人,最重要的,男人在看了自己画的绘本后还夸奖了她的作品。
“你应该让它出版!”
“不了吧……我没学过画画。”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和出版社的人刚好认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
刘璟的《着火啦!》最终被刊登在了2005年12月《儿童文学》杂志的尾页的右下角。她一口气花光了电力公司刚发的月工资买了将近上百本放在了卧室的角落,每次出门时,她的包里都会揣着2005年12月份的《儿童文学》。
罗翔宇成了实现她愿望的灯神。
刘璟站在出租屋的门口,今天是周末,自己先是趁罗翔宇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爬起来去市美术馆看了埃贡·席勒的艺术展。中午就着冷风坐在台阶上扒了几口昨晚吃剩的土豆咖喱,便匆忙骑上车赶去看10公里外艺术馆的爱德华·霍普的画展。每周都会有新的展览会的传单被送到住处旁边的报刊亭,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刘璟一手的钥匙插在门里,另一手攥着刚在报刊亭拿到的新传单,盯着上面亨利·莫瑞尔的《沙滩》,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奔波了将近一天,自己得到了什么呢?
门开了,胡子拉渣的男人穿着和起来时别无二致的衣服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根还没吃完的香蕉。刘璟虽然早已经近视,但她却感觉自己可以从男人蹙着的眉头两侧的眼睛中,清晰地看到倒映着的狼狈而又无措的自己。
“……我该回去了。”半米远的树上的张丹谊听到我的话,立刻停下了自己捅蜂窝的危险工程,向我跑了过来。
“可咱俩才刚到公园没多久啊。”她尴尬的笑容让我意识到她肯定又在担心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惹我伤心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很拿她没办法。她还穿着我们上次见面时的外套,‘你白天端盘子带孩子当护工,晚上就睡在工作的仓库里。这么多月还攒不下钱买件衣服吗’这句话我肯定不会说出来。比起她,我自己现在有件马上要去做的急事。
“我妈妈好像让我早点回去,多去陪陪……”多去陪陪谁呢。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璟艺,你怎么了?”张丹谊疑惑地冲呆滞住的我挥了挥手,“家人什么的只会给人添堵,你没有必要回去啦。”
“不是父母。”
“什么?”
“……我突然想不起来了。”即便记忆有些模糊,但我却能笃定我父母并不想让我陪他们。我的家人虽然没有张丹谊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妈妈和哥哥糟糕,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人还是这么奇怪。”张丹谊只当我又像平常一样突然断片了,转身跑回了刚才的那棵老榕树底下,拖鞋哒啦哒啦地,激起一地的土。
“璟艺!你快看!麻雀!”她突如其来的叫喊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决定先不想了。跟着她的声音走上前,我看到树根处正缩着一只不过乒乓球大小的麻雀幼崽,此时正不停地颤抖着。
“她是不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啊。”
“应该是。”
“我们找一下它的巢在哪吧。”
“还是把它放在原地比较好。”鸟妈妈应该就在附近。我们两个大活人离开这,也许对方才赶上来解救自己的孩子,我想。但我也学过,说是一些鸟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少了,或者少了也并不在意。在我纠结的过程中,张丹谊已经趴在地上想用装了清水的瓶盖喂它喝水。
“它不喝。”
“嗯。”
“它要死了。”
“嗯。”
多次尝试后,张丹谊停止了徒劳。在炎炎烈日下,我和她默默地注视着麻雀的呼吸渐渐减弱,小小的胸口上下起伏变得迟钝。我光着脚踩在灼热的大地上,呼吸也同样迟钝了起来。最终,这个也许仅出生了一天不到的孩子,就这么死在了张丹谊温暖的手心里。
“……该回家了。”沉默良久,我才找回了我的呼吸。“天要黑了。”我拽过还在发呆的张丹谊,她的手很热,也许其中的一些热量来自于那只麻雀,我想。
天越来越黑,天气也凉快了起来。张丹谊只消沉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始就着透过窗户洒在地面的昏黄色灯光跳房子。
“明天见!”站在门口,她冲我笑着,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明天不要去捅马蜂窝了,我们去村口看电影吧。”
“……你说什么呢。”我打开房门,屋子里的暖黄游荡了出来,攀上了张丹谊的身躯。这一刻,我惊觉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不认识的人。
“就,就是村子南边啊?“我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颤抖。”李老头每周六晚上都会扛着投影机过来放他的珍藏老片的。”
“不是,咱们不都约好了嘛。”她那无辜又疑惑的眼神让我晕眩,母亲的面容和挂电话时的话语清晰了起来。“刘璟,别忘了明天来祝我结婚啊!”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消失了。我也因为支撑不住倒进了屋子。暖黄色的灯光也溶化了我。《The room in New York》(2),很明显,屋子里上世纪纽约的建筑风格和正坐在桌前的一对男女都昭示着这个场景的灵感来源。女人穿着鲜红色的长裙,正背对着丈夫抚摸着面前的钢琴,男人则在低着头看报纸。他们俩没有五官,但我总觉得男人正蹙着眉头,眼神里满是冷漠。相反,女人的眼里肯定很孤独,还流淌着细微的恨意。也许是感应到了我的观察,本是静止的二人突然转向了我,我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拼命逃出了这诡异的客厅。门后是熟悉的出租屋,衣服正随意地被扔在地上,桌子上放着的书不用看都知道是《儿童文学》。我紧紧锁上门,滑坐在玄关,尝试平复自己的呼吸。然而很快地,我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麻绳在摩擦地板。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绳索已经套住了我的脖子。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踩的东西,我死命挣扎着,恶心的窒息感使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我不停地吸气,但每一次都只出多进少。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我极力睁大了眼睛,但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本能让我机械地挣扎着,但那股意志也渐行渐远。
过了许久,久到我的眼前只剩下老旧电视因收不到信号的雪花斑点时,我慕地感到绳口松了一瞬,也许是身体的临死欺骗,就像即将冻死的人会觉得很热一样,我还是继续用着方才那一刻拼命吸进去的香甜的空气绝望地乱动了起来。绳子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好像另一头也有一个人同我较劲一样,我渐渐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新型的刑罚手段,让人为了飘渺的希望承受更加漫长的痛苦。终于,在在我看来长达数小时(也许实际只有几十秒)的努力后,绳子开始下滑了,我的脚尖触碰到了地面。一颗心也跟着落到了地上。虽然还无法完全挣脱绳索,带着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的氧气鱼贯而入我的鼻腔,肺部和全身。我坐到了地面上,眼泪和口水浸泡着我的脖颈。拥抱着腐烂臭的自己,我在黑暗中静静品味着死而复生的喜悦。
绳索怎么突然就松了呢。差不多平复呼吸后,我摸着仍在微微晃动的麻绳,顺着它好奇地抬头朝上面看去,它的尽头同样紧勒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脖子已经被勒成了青黑色,他大张着眼睛,里面全是眼白,大半个舌头挂在外面,还时不时地低下几点口水。随着我的视线,这个尸体的容貌开始逐渐清晰。他垂着四肢,整个身体一晃一晃的,仿佛一朵凋零的花。
“你当妻子的要多陪陪丈夫啊。”记忆开始回笼,清脆的闹钟声自黑暗之外响个不停。在意识彻底离开这里前,刘璟很清楚地看到了,
那个人是罗翔宇。
(1)(2)均为爱德华·霍普的画作。
二、土豆炖牛肉
妻子的朋友很漂亮。即便听妻子无数次全方位称赞过她的这位儿时友人,罗翔宇此前也没太把妻子的话当回事,只当这个同为北漂一族的女的和妻子半斤八两。张丹谊比刘璟大两岁,父亲自杀,唯一的哥哥在她小学时进了监狱,导致这个苦命孩子十三岁就不得不外出打拼。刘璟和她是在女厕认识的,两个人在那里的储物间住过一段时间。张丹谊虽然当时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但她妈妈每个月月底都会疯狂地打上数十个电话管她要钱。“丹谊每次都边打电话边哭。”罗翔宇那会儿正在赶报表,没怎么听完张丹谊的奋斗史,但是妻子在说这句话时惆怅的语气和有些落寞的表情却好像一根细小的鱼刺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对这句话记忆深刻。罗翔宇发现,只要和妻子吵架时,心口就会传来不适的异物感。结婚快两年,笑容慢慢变少的妻子只有在谈及张丹谊时,才会温柔地笑弯眉眼,罗翔宇也只有在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才不会为妻子所说得话感到烦躁。
罗翔宇很肯定,这个叫张丹谊的女孩不是浓妆淡抹后的美,而是纯天然的清纯。他在学校和单位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能很轻易地分辨出一个女的有没有化妆。张丹谊的五官很秀丽,柳叶眉,上挑的大眼睛,高鼻梁,微笑唇,鹅蛋脸……罗翔宇回忆起了自己在明星杂志上看到过的字眼,惊觉这些元素每个都能完美地契合住面前的新娘。
站在旁边正笑着和新娘攀谈的妻子就相形见绌了。刘璟的个头不高不矮,泛油的头发随意地批在肩上,皮肤上能明显看到大片的痘印。妻子的五官也很平凡,但更令罗翔宇感到丢脸的是,妻子没怎么化妆,脸色很苍白,眼睛下方乌青的黑眼圈比她的眼睛都大。他还记得早上请来时妻子正一脸阴郁地盯着他,罗翔宇在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内心的火也烧了起来。
“我真不懂你天天拉着张脸给谁看!”这是上出租车前他对妻子吼出的最后一句话,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砰砰地响着,呼吸越发急促,妻子的面容在他眼里变得可憎了起来。
当然,他自我安慰道,妻子比起今天地主角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同样是南方来的,刘璟虽然没有张丹谊那么小巧,却有着比起张丹谊更傲人的胸部。然而,也许是为了支持胸前的重量,她宽厚的背部让她在这条租来的紫色丝绸吊带裙里无比土气。罗翔宇眯起眼睛去看大家的反应,觉得张丹谊的笑眼里夹杂着一丝蔑视。
“你和你妈关系还是不好吗?”
“你说什么呢!我和她不是关系一直很好吗。”两个女人正说着,张丹谊的丈夫过来了。刘璟拘谨地了鞠了个躬,没话找话地又说了几句祝词,便悻悻地拿着酒杯离开了。
“我们走吧。”刘璟朝罗翔宇搭话。她的声音不大,罗翔宇注意到张丹谊的丈夫看了过来,这个男人人高马大,看起来孔武有力,此刻想必是听见了刘璟的话,正一脸第一次地盯着她看。“好歹等婚礼结束吧。”随意应付了一下妻子,罗翔宇转头仔细观察起这个男人,眯眼睛,麻子脸,为什么不是我呢。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句话,像张丹谊这样的农村来的女孩会更愿意用崇拜的眼神仰视着他,而不是这个一看就没什么脑子的新郎。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温柔地拥抱我吧。罗翔宇低下头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仿佛此时张丹谊正躺在她的怀里,冲他纯洁地笑着。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刘璟大而疲惫的眼睛。“等婚礼结束后,我想去买除臭剂。”
为什么突然提除臭剂?熟悉的烦躁感又回来了。罗翔宇想起自己和刘璟结婚当天妈妈悄悄把自己拉到一旁的耳语,“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她还画画啊。”
彼时的他还不太理解妈妈为什么一脸的不情愿。可是在挚友婚礼当天还不化妆,说要提前离开婚礼现场,平时一下班就忙着去艺术展过“艺术家”的小资生活,每周一都做一大锅土豆炖牛肉然后两人就着饭吃一周(夏天的时候周四会再做一锅胡萝卜猪肉咖喱)……刘璟数不完的罪行闪过他的脑海,他不仅悔不当初,就自己不拥有母亲这样的先见之明捶胸顿足。
“为什么要买除臭剂?”
“今天醒来时闻到了家里有股臭味儿。”出乎罗翔宇意料的是,刘璟并不是没事找事。她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描述那股气味儿,“不是下水道的那种,味道不是很重,但屋子里都是。”
……
“嗯?怎么了?”因为平时突然沉默的都是刘璟,罗翔宇沉默着不接茬反而让刘璟尴尬了一瞬。
“……你一定要每次都通过这种方式来嘲讽你的丈夫吗。”
“什么?”
“我昨天脱掉袜子后你就一直拉着一张棺材脸,饭都没吃几口就去洗了。你当我没注意到?”
“我不是说这个……”
“说真的,老婆,我也不想跟你生气。”旁边有些人因为罗翔宇突然尖锐的声音看了过来,罗翔宇立刻揽过刘璟,冲周围人笑了笑,“你这是看到人家结婚很幸福,所以又要来找我不痛快了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好的话语失控般地倾泻了出来,罗翔宇甚至想当着刘璟的面当场掀翻他们面前摆满西式甜品的圆桌。“你说我要是提前知道你是个精神病我会和你结婚吗。”
“你说谁是精神病呢!我和你结婚还不开心呢!”刘璟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大,要不是屏幕上正好在放张丹谊和她老公的相遇视频,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见证这对年轻夫妇上演的丑剧。
“你他妈不开心,你他妈有什么资格不开心!刘璟你扪心自问下,我对你的要求高吗!你他妈去艺术展我拦你了?你整整两年饭只会做那几样我骂过你吗我?!”早就不安定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也许是因为婚礼现场的音响过于劣质,呲啦呲啦的杂音盖住了两人早就失控的情绪,却也让这对夫妇更加不顾及地恶言相向。争吵变成了发泄,在仅仅15平的盒子里肌肤挨着肌肤度过两年也许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他们那可怜的体面在婚礼结束坐车回到家后消失殆尽。熟悉的屋子里充满了到处都是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水池里的两个脏碗,汤桶里还没来得及扔的土豆炖牛肉如果靠近可以闻到一丝馊味儿。罗翔宇本来是计划着和刘璟一起把房屋彻底打扫一遍,但在气头上的二人只顾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击垮对方的自尊心的话语,两列滑出铁轨的火车在和地面摩擦的嘶鸣中不停拉着汽笛最后却仍然撞到了一起。在罗翔宇的“你是我一切痛苦的来源!没有任何人有你那么多屁事!”的怒吼声中,刘璟一把将汤桶推倒在地,铁桶与地面的碰撞声甚至一瞬间盖过了罗翔宇的怒吼。早已发黑的粘稠的看不出来原料的汤汁在地面上四散开来 ,不但盖住了罗翔宇刚扔下的西装外套,也盖住了刘璟扔在门口的宣传单和一本2005年12月刊的《儿童文学》。粘稠的土豆汁里,是二人喘着粗气的狰狞的面孔,他们都在那之中看见了彼此眼中因为激怒对方所产生的失控的痛快感。
“去死吧!!!”在被声嘶力竭的刘璟推出门外的那一刻,罗翔宇意识到,他们得为弄脏木地板赔给房东不少钱了。
三、大火
“你一个博士怎么连报表都不会算!”部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唾沫星子喷到了罗翔宇的电脑屏幕上,“就因为你!所有人都要重来!啊!?你好意思吗!”对体型偏瘦,不高不矮的罗翔宇来说,将自己缩进椅子里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拼命压低着头,奢望桌上并没多高的文件堆能彻底挡住自己,在心里祈祷着能落下一颗陨石砸死骂个不停的部长。
这种好运自然不会光顾他,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躯经过办公楼旁边的大商场时,罗翔宇看着商场橱窗上映出的满是痘痘的憔悴的脸,和橱窗后面陈列的家庭用品,不仅又想到了那天的吵架。
自吵架已经过了两个月,这中途他曾打了一个电话给刘璟的妈妈。刘璟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殷切和讨好,罗翔宇都能看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佝偻着身子,搓着手冲自己窘迫地笑着。
“我是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小罗你别和她似的说这种气话,小璟那里我去说她。”
“妈,我是真的忍了刘璟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劳烦你费心照顾她了。小璟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女人奉承个不停,罗翔宇一开始还颇觉受用,到后面也不免有些无聊,找了个借口就把电话挂了。
“你对我这不满那不满的,你就好哪里去了!?”刘璟的话就像一把尖刀,时至今日还插在罗翔宇的胸口,让他每次早上看到镜子时就会想到女人对自己的控诉,从而因为这句话胸闷气短个半天。
橱窗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又小又扁,上方的肉肿着,长满了从没剃过的眉毛渣。罗翔宇就像在网上刷到恶心的图片时的反应那样,明明不想看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朝橱窗凑近。下坠的脸皮和突出来的嘴巴,过分短的人中下面是一口黑黄色的牙……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罗翔宇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吐出来的白雾喷到橱窗上短暂模糊了他的容貌。这张脸和他印象中的自己相差甚远。
“叮铃叮铃叮玲叮玲……”
“喂,是我。”
“我他妈让你下班了吗?!自己的烂摊子没收拾好你也好意思走?!”
“……抱歉,我马上来。”
回过神来,橱窗里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那长扁的三角眼更找不见了。
我真丑陋。
“罗助,这次多亏了你啊。”
“哪里哪里,还要感谢李老师的帮助。”我笑着握了握对面的人的手。李老师其实并不是什么老师,因为有教师资格证,又从事HR的工作,大家就都习惯了称他一句老师。
“罗助从明天开始就是罗部了吧。恭喜恭喜。”
“这都多亏了您。”
“不敢当不敢当。”
一番阿谀奉承后,我踏着月色走出了这栋位于金融街中心的大楼。
……
“回来啦。”妻子拥了上来,满脸欣喜的神色。热腾腾的丰盛饭菜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儿子也转过身冲自己咧嘴笑了起来,“爸爸回来啦!”
“嗯。今天吃什么?”糖醋小排闪着诱人的光泽,饱满的盐酥鸡金黄酥脆,我欣慰地吻上妻子,逗得她咯咯直乐。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崇拜地看着我,使我感到了极大的充实。
一天又平安且幸福的结束后,我和妻子道了晚安,便在温暖的被窝中安然进入了梦乡。然而,和今天一样的快乐充实的第二天却没有到来。凌晨时,尖锐的警报声打破了宁静。我坐起身来,茫然地望向四周。一时间,我感到自己的头脑一片混乱,心跳加速,“老婆,咱们快去……”床边是空的,床单上甚至没有睡眠过的褶皱。火警警报响个不停,我胡乱套上衣物,手忙脚乱地寻找着出口。烟雾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我随着人流冲出大楼,大火已经烧到了周边的草坪,注意到围着大楼的消防车已经在灭火后,大家不免都松了一口气。
“你有看到一个身高很矮的女性带着一个差不多4岁的小孩吗。”我询问着其他的居民,但答案无一例外都是否定的,其中一个男的甚至语气不善地问我在做什么梦。心焦如焚的我自然没空和他吵架,被窝是凉的说明妻子很早就离开了,可如果妻子提前逃了出来,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是因为抛下我离开而感到羞愧吗。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火灾现场里突然闪过的一个影子吸引了我的主意。我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熊熊燃烧的大火,想确认刚才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影子是人,且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注视,隔着一片大火和烟雾,他看了过来,我注意到那是一位女性。“喂!你有见过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吗!”我冲她大喊着,但她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提起一桶水朝大火泼去。
我冥冥之中觉得女人一定见过我的妻子。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我绕到了一个火势比较微弱的地方,瞅准机会一咬牙一闭眼冲了进去,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我很容易就来到了女人的身边。我趁她不备抓住了她的手,想让她转过来看向我,“那个男孩大概四五岁左右,女人不高,大概155……”女人没有回答,保持着一手拎着水桶,头转向一边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肯定女人并不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是在无视我的存在罢了。
“……唉,咱们先赶紧出去吧。就那么一桶水怎么可能扑灭大火呢。”火焰逐渐烧了过来,我也不敢过多和她纠缠。尝试了半天,我却怎么也拽不动她。
“这是汽油。”女人突然说道。说罢,她便又提起桶向火泼去,身体的惯性前倾差点让大火烧上了她的头发。因为是过于没想到的话,我站在一旁怔愣地看着她的侧脸,熊熊的黄色的火焰在她的眼睛里跳跃着,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鼻尖,她抿着嘴,一脸专注的样子,看不出喜悲。
“喂!那边的两个!还不快点出来!”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被消防员们一起推出了火圈,她手中的汽油桶早在消防员出现的那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居民不知何时围着我们站成了一圈,我们被消防员一路推到了空地了最中央,即没有人为我们的获救而欢呼,也没有人因为我如此轻浮地就牵上了一个陌生人的手而嘲笑我。这些人里没有我的妻子和孩子。
“啊,不好意思。”意识到我仍然死死抓着的她的手,我感到无地自容。可就在我想要抽出手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们的手粘在了一起。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可我没有感受到来自手心的拉扯感。胶水之类的东西将我们的手心黏在了一起,严丝合缝。“你有刀吗?”我小声地问道。虽然很怀疑面前的女人,但我也实在没胆子和周围一动不动皮笑肉不笑的人们说话。女人没有回答我,而是开始拼命地扯自己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姿势使不上劲,我毫不怀疑她的力度都能把自己的胳膊扯到脱臼。
“或者用热水溶解开也行。”我按住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实在不行有家医院离这就一公里……”本想直视着她的眼睛让她镇定下来的我越过她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人群中的父母。刚才他们绝对是不在这这里的。
“……爸,妈,你们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刚才在火场中被热出来的汗随着阴森的冷风刺激得我一个激灵,虽然早已意识到哪里不对,但当着爹妈的面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还是让我有些窘迫。我看着他俩面无表情的脸,僵硬地说道。
自然,他们也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假人,我一时不敢说话,环境变得异常宁静,好像电影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除了我和这个女人外,一切都归于了静谧。令人崩溃的环境使人脆弱,忽视女人是个纵火犯的事实,我渴求地低头看向她,想从中汲取一些‘正常’的分子。我们的视线在空中对上,她也看向了我,表情同样的无措和恐惧。
她率先再次挣扎了起来,用还能活动的手掐住了我的手腕,想用暴力的方式撕裂我们俩之间的联系。她不想依赖于除了她之外这里的另一个活人。奇怪的是,不管是她握住我的手的触感,还是手心处本应传来的刺痛,我都感觉不到。一股悲伤从心底爬上了我的喉咙,看着她愤怒不已的样子,我慢慢也停了下来,不再说话。我也成为了静止的一份子,像在看电影一样,旁观着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庞。她咬着牙,鼻子皱成一团,牙缝中传来疼痛的嘶嘶声。
随着手心彻底分开的瞬间,血水连着皮肉飞溅开来,我们的眼泪跟着喷涌而出,一地狼藉。
“为什么突然不想离婚了。”背靠着冰箱,刘璟和站在玄关处的男人对峙着。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许此时此刻并不是说开话的好机会。
“土豆是不是煮得差不多了?”罗翔宇也没有直接去触她的眉头。刘璟匆忙地转过身按灭了灶台,铁桶里面的东西已经成了一团糨糊,不是很让人有食欲。两个追求完全不同的人凑在一起就会这样。他想。不同的东西溶在一起,变成一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再被吃下去,生活也就过下去了。
“……对不起。”罗翔宇这次并没做过多的辩解。硬要说的话,他在内心深处并不觉得妻子错得比自己少,也深知人不会因为一场梦和人到中年突然对自己的样子产生客观认知的一瞬间改变。不得不承认的是,一身冷汗地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又被刺眼的阳光激动得眼泪流下来的经历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纯白色的光线照射到纯白色的床单时,他的嘴巴也因为缺水变得惨白。
因为梦境没有触感而无法体会到血肉分离的痛苦的罗翔宇,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要被复杂的情绪撑爆了。
这就是刘璟的“艺术家”的世界,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梦里。他想象着满手是血的刘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两个血肉模糊的丑陋的肉块再次合在了一起。
“你的理想和我的愿望并不冲突。”不要说!他的喉咙像脱水一般叫嚣着不满,别再说了!她凭什么值得你先认错!“日子还得过,”你应该说点难听的再次击溃她!“我们就都……不要对彼此挑三拣四了。”你是个博士,想出点办法想办法让她先跟你道歉!
然而,正因为不是个蠢人,罗翔宇绝望地意识到,当自己在停下来仔细审视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击溃了。
……
沉默在屋子里生根发芽,罗翔宇闭上眼睛,因为尴尬而喘着粗气。
“……我之前说屋子臭不是说你。”
“……嗯?嗯,对,没事,我知道。”她让步了!胜利的喜悦冲昏了罗翔宇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女人或许也有着可爱的一面。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能闻到,但是我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味道的来源……”
“没事没事,我早不在意了!”是了,这就是她的让步了。罗翔宇想。就这么过下去吧,自己会等到她道歉的这一天的。他没有费心去看刘璟的表情,罗翔宇主动走上前抱住了刘璟,从认识到现在第一次,他感觉他们的心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四、香蕉里的果蝇
好臭……
在被外面和门卫对骂的老人吵醒后,那股陪伴了她两个多月的熟悉的臭味立刻充满了刘璟的鼻腔。她按亮了床头的手机,8:30,还有1分27秒闹钟就要第三次提醒她该起床了,她错过了8点整的第一个闹铃。
“我可操你的了!我他妈的就回家取个东西,你给我装个屁!”老人最后一句话从被烟浸透的嗓子挤了出来,刘璟怀疑他是因为没地儿进空气喘不上气了才短暂停止了叫骂。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满地的脏衣服,低着头闻了半天,却仍然没找出臭味的来源。
她雀跃的心冲淡了这一瞬间的气馁。刘璟的家很小,去掉走廊,阳台,厨房和卫生间这种不常光顾的地方后,能让她活动的空间大概有5平米。办公桌和书架,一张双人床,三个贴好分类的垃圾桶,以及堆在床和墙壁之间满满地从万达广场淘来的衣服,刘璟画画久坐抽筋了腿都伸不直。
然而,就是这间让刘璟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的房屋似乎也随着她愉悦的心情稍微明亮了起来。一整周,他们一整周都没有吵架!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靠在冰箱边吃着昨晚煮好的鸡蛋。今天回来后这个房子就会焕然一新了,罗翔宇今天放假,说是能来她家收拾。自两个人和解也过了一周,罗翔宇又要搬回来了。
也许是屋子某个部位老化产生的味道吧。她想,等我们过段时间搬走后就无所谓了。刘璟发着呆畅想着未来,然而,还没等她幻想到自己像JK罗琳一样人到中年在艺术创作上大获成功,一只果蝇便带着它持续不断地嗡鸣声打断了刘璟的出神。
“啪!”刘璟面无表情地拍死了它。为什么是果蝇呢。刘璟虽然也出身农村,但她很怕虫子。一个人住后,为了屋子不进飞虫,她甚至花大价钱在万达买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蚊帐挂在了窗边,平时也会用香薰使屋子里充满虫子讨厌的气味。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几个漏网之鱼在她开关门的时候飞进来,总体而言,家里除了下水道的小飞虫,平时连蚊子都很少。
她趴下身子扫描着厨房,匍匐绕了一圈后,冰箱和墙壁缝隙尽头的一抹黑黄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刘璟拿着旁边的扫帚用把儿将它挑了出来,几只果蝇跟着冲向屋内,没头没脑地四处乱飞。
那是一个早已腐烂的香蕉皮。
霎那间,细节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她,她想起了罗翔宇两个月前吃完香蕉后将皮随手搁在了冰箱上面,接着想起了罗翔宇将穿过的内裤扔在洗衣机后面的回忆;接着,是罗翔宇吃完饭后把碗扔进水池,碗口被磕出了一条裂痕;再接着,她看到罗翔宇一脸色情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张丹谊,并在看到她老公时用鼻子发出的不屑的轻哼……
茅塞顿开的爽快感和躁郁的怒火活生生将这个女人撕成了两半。
许多东西都有着转变的过程,但感情不同。上一秒全心全意的爱有可能下一秒就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刘璟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突然改变了主意,那一瞬间,不想复合的念头一刹那占据了她的全身。她机械地关上门,走到楼下将香蕉皮扔进了垃圾桶。清新的空气再度拥抱了她的鼻腔和大脑,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这次可要好好当着他的面,将这几年的不满一件一件地告诉他,然后潇洒地跟他分开。即便是在画画时,刘璟也没有感到自己有着如此清晰地愿望。她抬起头,不再像往常习惯性地含胸驼背,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她看向地面上水坑里的自己,确定仪态没太大问题后,她向左朝罗翔宇办公的地方走去。我要让他痛苦!以前从不存在的自信充斥着她的全身,刘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自己光辉的充满希望的未来走去。
“罗助,怎么来得这么早?”
“哎呦,李老师不也是。”罗翔宇笑着打趣着对面的年轻人。“我来递个休假申请就走。”
“你这关键当口休假,部长昨天晚上都当着大家面骂你了。”
“那还劳烦老师当着部长的面替我美言几句。”一番插科打诨后,罗翔宇踏着灿烂的阳光走出了这栋位于金融街中心的大楼。诚然,他边走边想,比起周丹谊,刘璟确实在外貌上差了不少。但昨晚也让他发现了女人的灵动。比起像别人介绍自己的老婆是个披萨店的厨师,还是出版过漫画的艺术家更让人有面子。罗翔宇感到脚步都比以往轻快了不少,商场的透明镜子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都连带着变得和谐了。
买点除臭剂再去她家吧。站在路口,罗翔宇的目光迷失在了思绪当中。然后呢,哦对了,再买点菜吧,老吃土豆炖牛肉也不行……等等,洗洁剂是不是也没有了,啊,还有晾衣架好像也不太够……
“呜呜呜呜呜!”
喇叭声仿佛鬼魂夺命的嚎哭。刹车盘与刹车片摩擦着,如同一把无情的利刃在空气中划过,声音愈发高亢而急促,宛如一连串尖锐的尖叫。
道路上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薄雾所掩盖。男人的思绪彻底停在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