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25 末盛

引子

高二的整个暑假我都被迫泡在了医院里,陪着我的还有初二时和我一起参观第一中学的朋友,每天都带着各科暑假作业来这里跟我唠嗑。

可是在我昏迷期间一直陪在医院的夏茉却在我苏醒后再没来过

我猜是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记忆,她不愿意面对未知的结果。

微信上聊天记录停留在了车祸发生前2分钟我告诉她“我快到了”。我不是没想过联系她,可是对着键盘敲敲打打,一句句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我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一条信息。

在炎热的暑假里,那个置顶的聊天框陷入了一片雪地般的寂静。

 

 

1.

再见到夏茉,是高三开学后的食堂。

但令我惊讶的是,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生,似乎还是我的后桌。他们有说有笑地在食堂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边聊一边吃着午饭。

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高一时我和她中午吃饭时的那样。

仿佛是被一只冰做的大手捏住了心脏,我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胸口开始蔓延,顺着血液贯穿了我的全身。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后面的人拍了拍我,我才发现前面的队伍已然空出一截,便急忙赶了上去。

原来,我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心脏似乎被那双冰手冻上,一阵阵的刺痛着。我没了胃口,随意打了一碗粥准备应付了事。

或许是我分神的时间太久,食堂里的人比我刚到食堂的时候多了很多,我几乎找不到一个空位。

在食堂里绕了一大圈,总算是找到一个位置可坐。我坐下以后无意识的抬了下眸,与对面那张桌子前坐着的夏茉对上了目光。

刹那间嘈杂的食堂安静了下来,我看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喜,还有随后铺天盖地的胆怯与失落。在然后她就躲开了我的目光,低下头吃着午饭。

左手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痛,我小心地拨开表带,果不其然看到了重新深刻起来的白色鸳鸯茉莉,尾端的“songs”仿佛在嘲笑我的懦弱,如藤蔓一般肆意上扬着。

刚刚的万籁寂静仿佛只是我的幻觉,现在的食堂加倍的嘈杂起来。我把眼睛埋进左手,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夏茉,对不起。

我是一个胆小鬼。”

 

最后我连那碗粥都没有喝完,刚喝了几口便觉得胃里恶心,这顿午饭便是连应付都没有应付地过去了。

离开食堂以后我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艺术教室那里。艺术楼远离操场和教学楼,所以即便是午休期间也十分安静。长长的走廊里只能听到穿过树荫而来的光斑被风吹动的声音。

我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我的那一幅《月亮与六便士》,突然发觉与夏茉缘分的开端便是这幅画。

手指轻轻拂过被塑封起来的画,光滑的质感让我无法感受到作画时的心情与思路,也再难与当时遇到夏茉时的我完全共情。

“所以,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伴随着我的沉默出现的还有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一个在阳光下被渡了一层金色柔光的身影出现在了廊尽头的楼梯间。

即便那个影子看得并不真切,我也知道那是夏茉,我还知道我们对视了。

风从我们之间呼啸而过,大脑却传来一阵缺氧般的眩晕,夏季专属的闷热连带着整条走廊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仅仅是一恍神的功夫,那抹光影就已经化作奔跑的脚步声,在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悲伤消耗了我太多的力气,整个人脱力一般向走廊的墙上倒去,然后滑落、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2.

“七月流火”这个词的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已然过了九月中旬,秋老虎却仍然把温度控制在在三十度左右,遇上下午第一节的历史课简直是催眠神器。

更何况我还没有好好吃午饭,现在更是眼皮子打架,黑板上的字看上去就是几个白坨坨。

“苏浅,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老师喊我的声音将我猛地惊醒,我整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后果就是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黑板上老师写了什么,眼前就被纯粹的黑色铺满。我试图用手撑桌子维持平衡,可当我重见光明时,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兢兢业业工作的空调,还有担忧地看着我的后桌以及老师。

“苏浅你没事吧?”

“身体不舒服吗?内谁,你送苏浅去医务室吧。”

我张了张嘴,试图说明我只是午饭没怎么吃导致的低血糖,却没有原因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后桌背去了医务室。

我一路上都在晃神,思绪不断地被拉回高二的那次春游。

那一次学校组织全年级一起去游乐园玩。而我恐高,几乎全程只是跟着组员们四处奔走,他们玩项目的时候我就在下面看手机。

临近中午时我们来到了那个据说全省最高的跳楼机下,其他人兴奋地玩去了,我则是倚在出口旁的栏杆上,有些寂寞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

“诶?!苏浅!”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我回头看去,是夏茉。

“你们组也来这里玩啊?”她走到我的旁边靠上了栏杆,镜片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

“是啊。你们也是?”我点了点头,心跳有些加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感觉有些头晕。

“嗯哼。”

我听她说过她恐高,便了然她为什么也来到了这里。

晚春的微风带着花香,吹过树梢后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如果身后的跳楼机那没有人在尖叫就更好了。

我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几秒后在她没忍住的轻笑中一齐笑了起来。

跳楼机玩一次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我们就看到组员们或激动讨论或相互搀扶地朝出口走来。

“看样子到了分别的时间了呢。”她把胳膊架在栏杆上,一只手托着脸,望着组员们淡淡地说到。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句话背后别样的意味,只当做是一句翻译腔的玩笑话,便就着这句话带来的暧昧氛围接了下去:“是啊,不过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侧过头来看着我,微风适时地出现,吹动了她的发梢,精致的五官拼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身上的校服如高一入学那天一样干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被清风送到了我的心底。

手腕处传来一阵难耐的灼热,我便把手腕放在铁栏杆上降温,可左胸口里加速跳动,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的心脏却没有什么办法降温。

“苏浅!走啦!”我听到组员喊我,便起身准备赶去。结果眼前一黑,左脚绊右脚地向前摔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几秒后我恢复视觉时看到的是离我还有小半米距离的地面,和一只小巧整洁的白色运动鞋。

“你——没——事——吧——苏——浅——”我听到脑后一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便连忙扶着这位让我免受砸脸痛苦的“恩人”,用发软的双腿撑起了身体。

抬头一看,几个组员站在离我将近一米远的地方,而我身旁是满脸通红的夏茉。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晕倒啊?”

“是啊,也就是夏茉离得近捞住你了,不然我们可赶不过来。”

肋骨下端后知后觉传来一阵隐痛,我仿佛已经能够想象出夏茉撑着我时狰狞的表情,只觉得可爱得要命,嘴角也不由得扬起来些。

“我没事啦,只是没吃早饭,可能有点低血糖吧。”

“那要不咱吃午饭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于是我难得地和夏茉一起吃了顿饭。

我必须说看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可爱这句话是真的。夏茉张着个大嘴试图一口吃下寿司的样子、酱油不小心滴到白衬衫上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听到笑话没绷住被嘴里的米粒呛了个昏天黑地的样子都特别、特别、特别可爱。

吃过饭我们两组就分开了,可惜并没有如我所说地再次见面。回程的大巴上我搓捻着口袋里水果糖的糖纸,想起了夏茉撇着嘴说教我的样子:

“不爱吃早饭就口袋里带点糖,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低血糖呢?再说了大不了哪天数学给你CPU干烧了这也能改善一点。”

心脏隐隐刺痛一下,意识突然回笼。我想起了中午看到的场景,有些吃起了后桌的醋,便拍了拍背着我的后桌,有些别扭地说到:“诶,我包里有糖,你送我回去吧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别,我给你扛回去老高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你要真是低血糖医务室老师一会儿就放你回来了,你就搁那待着吧。”

我没法反驳,只好叹了口气。

“好想夏茉,我想让她照顾我,我才不要被医务室老师夺命连环问……”

 

如后桌所说,我的确很快就被医务室老师放了回去,彼时正值历史自习课,周边几个关系好的女生过来低声寒暄了几句,然后又都回到题海里畅游了。

我也从桌边厚厚的书墙里抽出一本历史练习册,然后左手翻着页右手伸进笔袋里找笔,然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是一张镭射糖纸,只有夏茉会喜欢这种色彩丰富的东西。

心脏又是一痛,连带着手腕都不舒服起来。我撇撇嘴把糖纸塞了回去,乘上笔做的小舟一头扎进历史的汪洋大海,远离了岸上那朵鲜艳的茉莉花。

 

 

3.

后来一连好几天都在下雨,总是一会儿下一会儿不下,微凉的空气里潮乎乎的,却又有着把大楼刷洗干净的清新味道。

这种天气无敌适合睡觉,可惜我是苦逼的高三牲。

最终我还是有一天睡过了头,抓着面包冲出家门的时候忘记把前一天晚上晾在阳台上的雨伞收进书包。路上没有下雨,所以我直到上午第三节课又开始下雨时往书包侧面一摸才意识到这个大问题。

“完蛋。希望待会儿午休的时候不要下雨。”

午休的时候也的确没怎么下雨,最起码支持我不打伞地穿梭于教学楼和食堂。

我回到班里时,双手合十真诚地许愿下晚自习的时候不要下大雨。

可惜这次天不遂我愿,晚自习的时候下起了暴雨。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巨大的“刷啦啦”的声音,仿佛一只坏了嗓子的猛兽的怒吼。空调机上“啪嗒啪嗒”的声音有些吵闹,但是大家大多带了耳机,影响也不算大。

我写完当天的地理卷子以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

“咋办啊没带伞——”我在心里哀嚎,“这样回去简直是落汤鸡了。下课后问问我妈能不能来接我吧。”

下了晚自习,原本安静得只有雨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的教学楼突然间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带伞的同学穿好了外套准备回家,没伞的有的找了好朋友送,有的男生脱下外套准备莽一把。

我打开微信想给我妈发消息,却发现她两分钟前说被堵死在路上了,现在离学校还有不短的距离。

“这下是彻底完蛋了。”

我没了办法,只好决定去楼门口碰碰运气。

到了楼下,我发现甚至开始有点下冰雹,不少原本要莽的男生都被砸了回来,苦哈哈地和其他没伞的人一起躲在楼门口。

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哪个带了伞的人我比较熟悉。冰冷的雨滴打在腿上疯狂夺取着热量,我抱着胳膊上下搓了搓,往回退着步子,然后踩到了某个人的脚。

“嘶。”

“抱歉抱歉你没——”

我边道着歉边转身,看到来人的一瞬愣住了。

身后的人,居然是夏茉!

“没,没事。”她的话也是一顿,然后很快移开了目光。即便在教学楼门口破烂的灯的微弱灯光下,我也能看到藏在短发下她烧起来的耳垂。

“额,那个。”我挠了挠头,“你带伞了吗?”

她眼里似乎划过一阵失落,站在原地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撑开了手里那一把黑色的伞。

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她合打一把伞,我知道这伞不大,我们两个人挤着不过是将将好,身后的书包是管不到了。

夏茉全程除了最开始的一句“我送你到哪里?”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仿佛机器人一样僵直地盯着正前方。我们中间甚至还有一条不小的缝隙,我看到她的另半边肩膀和胳膊都湿透了,浸了水的西服外套紧紧贴在了皮肤上,勾勒出纤细的小臂。

能让她忽略被水把衣服粘在身上,她是真的很不想面对我吧。

我抿了抿唇,看了看还要走到路口并拐过去才抵达的马路,破釜沉舟地深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把她搂过来些。

“都淋湿了还不躲进来点。”就这么讨厌我?

后半句我没说出口,因为我害怕是真的。

手腕处的温度高得过分,几乎把血液烧开。时不时落在皮肤上的雨滴又不断把凉意渗进身体,却是助燃剂一般让心火燎遍全身。

她似乎一时间大脑过载,愣愣地被我搂着走了好几米才反应过来把我推开,回到了原本的距离。

“没事,就这点而已。”

这点?而已?

想当年高一的时候她可是袖口沾了硬币大的一块水渍都要郁闷一节课的,现在整个袖子都湿了告诉我没事?

谁信谁是小狗。

但也说明了夏茉现在可能真的很讨厌我吧。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微微抬头移开目光,却突然被震撼到。

前面是在雨天即使灯火通明也还是被蒙上一层水汽的街道,头顶是绽放着鲜花的河岸,河水泛着蓝汪汪的清澈,还有晴空白云。

我以前总不明白夏茉这个穿衣没有彩色会郁闷得要死星人为什么会挑一把黑色的雨伞,毕竟饶是衣柜漆黑一片的我都拜倒在我那把明黄色的小熊雨伞下。

原来是藏在了黑色之下啊。

下雨难免会沾湿衣服,如果看到这么美的伞,她心里肯定也会开心一些。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口,我拿出手机跟我妈确认了位置以后刚准备早点和夏茉告别,她却随我的动作向前走了一步。

“大姐,现在在下冰雹,您是不怕被砸傻吗。”

她把头向右歪着,微微挑起眉毛,撇着嘴角,脸上挂起一副十分不爽的表情。

和那时在游乐园时一样的表情。

我一下子陷入到自己的幻想里,心跳的轰鸣盖过了伞面上清脆的雨声,盖过了车流里焦急的喇叭声,盖过了没有伞的男生跑过时的哀嚎声。

难道说……还没有错过吗?

“发什么愣呢?真砸傻啦?”

她的手在我目前晃了晃,终于是叫停了血液里狂奔的蒸汽火车。

“没,才没有。”我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有些别扭地撇开头,把她的手放了下去,“走了,我妈车就在那。”

她把我送到了车旁,然后我迅速地钻进了车里,把车窗摇下来一个缝隙跟她挥了挥手,她也抿起嘴角,朝我挥了挥手,撑着伞离开了。

把车窗摇上后,车里的温暖让我放松地靠在车后座上。

“浅浅,这是小茉吧?人还送你过来啊?”

“嗯哼。”

我阖着眼,随意地应了一声。

“哎呀你看看人家多好,多体贴。你学着点,以后和人相处用得上……”

再往后,我靠在后座上睡着了,没有再听下去。

 

 

4.

在那天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是暴雨中的雨点般密集的考试和高强度复习。我每天回家路上坐进车里都会一秒入睡,根本不给我妈留下说教的时间。

夏天繁茂的梧桐树叶转黄又凋零,衣柜里的短袖短裤被打包塞进了柜子深处。又是一年冬天将要到来。

而教学楼里一日更比一日沉默,教室后面的倒计时像是追赶着我们的饥饿的鲨鱼,仿佛那只纤弱的中性笔做的小舟稍微开慢一点,我们就会被吃得不剩一点存在的意义。

所以每一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向前冲着,试图抵达一个更远的、更美好的彼岸。

包括我在内。

我虽然不是成绩最拔尖的一部分人,但是考上个很好的一本完全不成问题。而我又对法律很感兴趣,所以高二的时候就定下了A市法律大学的第一志愿。

至于夏茉,她高一就在念叨着要去考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A市大学附属医学院。我猜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上周的年级模拟考她的名字赫然在第27位。

在全A市最好的高中考到这个排名,考到A大附属医学院甚至有点浪费。

12月的某个晚自习我想到这里,突然心底涌上一丝心酸。

她在学习、社团活动、还有生活中都是一个小太阳一般的角色,能够给周围的所有人带来温暖与光明,像是开在舰队前方、打着探照灯的巨轮。

而我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社恐。

“才没有呢!”

夏茉清脆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驱走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你是我见过的画画最好的人!而且你政治什么的也都很好啊。而且我们苏浅姐姐超级有亲和力的说,而且……”

“我一直都真的很依赖你的嘛……”

那个脑海里的声音和她的话重叠的瞬间总是一次次拨动我的心弦,一次次地鼓励着我。

那天是高二的跨年,我记得很清楚。

我们跑去了市中心的商业街,在热闹的人群里逛着小吃街。因为还有一些高一班里的男同学,所以我们在那里留到了将近零点。

倒计时的时候广场上有活动,夏茉拉着我的手往人群里扎,居然还跑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我们被挤在人群里,看着高楼上的大屏幕开始倒数:

“十!”

周遭的人群一齐倒数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九!”

穿过一堆人头,我似乎看到拿着礼炮的工作人员正蓄势待发。

“八!”

夏茉清脆的声音也加入其中,但是由于离得过近,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七!”

我转头看去,她的头发在刚刚的穿梭中被拨乱了,但搭上现在因为期待而亮晶晶的眼睛,反倒又是一番别样的灵动。

“六!”

我哈出一口白气,感觉手腕处又在发烫。

“五!”

我轻声加入倒数的队伍。夏茉转过头来看着我,镜片反射着广场上的灯光,却遮不住那双眼眸里的繁星。

“四!”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三!”

暧昧而又带着少年的洒脱地对视着。

“二!”

她突然笑着低下头,牵住了我的右手。

“一!”

“新年快乐!”

在礼炮的巨响和人群的欢呼声中,她笑着朝我喊出那句祝福,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稍微主动些就可以吻上去的距离。镜片上没有了灯光的倒影,把她明亮的眼睛完整地展露在我面前。

“新年快乐。”

我笑了,很淡的一抹笑。但心里比我之前的哪一次开怀大笑都要更加开心。

是什么的作用来着?

……对了,是血清素。

夏茉跟我说过的。

 

至于那一句激励我一年的话,是在我们走向广场出口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我们一直牵着手,哪怕暴露在外面会很冷,我也一点不想放开。

但这时她牵着我的手一起塞进了她的羽绒服兜里:“手放外面你不冷啊。”

我猜我一定脸红了。因为除了自己兜里的左手,整张脸也烫得能煎鸡蛋。

也许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因为我感觉托着腮的右手处传来热度。

那个时候,她还说等到了高三的今天也会叫我出来吃夜宵的。

当时说的要去吃麻辣烫来着。

她还说她要点——

“叮铃铃铃——”

突兀的下课铃把我从回忆里猛地推了出来,我吓得一缩腿,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我面目狰狞地捂着磕到桌子腿的膝盖,疼得龇牙咧嘴。桌子上的书墙颤颤巍巍,还是旁边同学帮忙扶了一把才让我避免了收拾半小时卷子的苦工。

等我缓过劲站起来收拾书包的时候,我远远的看到夏茉经过楼梯口下楼。

刚刚从回忆里脱离出来的我全身还带着热度,大脑更是无法理性思考。

于是我做了一个很冲动的决定。

我开始全速收拾书包,然后就朝着刚刚看到的楼梯口冲去。

夏茉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只有熙熙攘攘一片陌生的人流。我深吸一口气挤进人流,艰难地向下游走。

“快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能追上啊!”

在人群里挣扎的时光显得格外漫长。当我终于离开教学楼时,校园里已经没有了夏茉的影子。

但我知道她坐公交。

我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那个我曾经与她共同走了一年的方向、那个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的方向、那个曾见证了一对少女青春里的懵懂爱恋的方向——跑去。

跑到大路上,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路灯下的发丝泛着柔和的棕黄,纯白色的羽绒服被染成了淡淡的橙黄。

目标清晰的一瞬间,意识和身体同时开始狂奔。

许久没有这么快速地奔跑过的身体经受不住这般摧残,肺部传来干涩的疼痛,嗓子眼泛着铁锈般的腥甜味,腿部也逐渐酸软疼痛,速度再难提起来。

可是我真的不剩多少时间,她已经快要走到路口了。

意识带着身体咬牙坚持着,我终于跑到了距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她听到了我沉重的脚步声,扭过头来看。

“诶?苏、苏浅?”

她似乎很吃惊,声音里的惊异几乎要溢出来。我现在扶着腿只顾得上大口喘息,见缝插针地蹦几个字出来。

“哈、哈、那、那个……”

“你先喘匀气再说,我不着急。”

我终于放下心来:赶上了。

大约半分钟后,我的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沉重而急促,但膝盖处穿来阵阵疼痛,理智也逐渐回归,我面对着夏茉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她很无奈地笑了,“你这么一路跑过来的意义在哪里?让我看你喘气吗?”

“不是!”我怕她走,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然后忽然意识到我们站在马路上,于是我在一种极度社死的心情里撇开视线挠着头说,“我是想问你,去年说的话,还算数吗?”

她一时间有点愣住,可能是想不起来我说的哪句话吧。

几秒后,她移开了视线,抿了下嘴唇:“哪天去?”

这下换我愣住了。

“额,额那,那就跨年?”

我一时间大脑宕机。不仅仅是因为她很快就能想起我说的是哪一句话,还因为她抿了抿嘴唇。

通过那次观看她的记忆,我终于知道曾经在高一时很喜欢看的她的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在害羞。

所以,我们应该还没错过。

心跳在寒风中滚烫,我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好啊,那就跨年。我们去吃麻辣烫。”

她又抿了下嘴唇,跟着我一起笑了:“嗯!”

 

 

5.

跨年夜当天约好共享夜宵的自然不止我们。我站在校门口等夏茉的时候至少看到了5对小情侣。

“高三的情侣这么多吗?”

我正在心里腹诽,就听到了夏茉的声音:“抱歉今天老师讲题拖堂了,久等了吧?”

她的声音比起初二时变得低沉了一些,却像是在水蜜桃味的香水里添加了檀木香一样,显得整个人更加完整而沉稳。

长相也更是如此。

初二时见到她还是十分孩子气的长相,小脸肉肉的,杏眼圆溜溜的无比可爱。现在脸型长开了,标准的鹅蛋脸里嵌着精致的五官,气质成熟起来的同时却还保留着显小的娃娃长相,好看得不得了。

现在她脖子上围着大红色的围巾,衬得脸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去。白色羽绒服也干干净净,和红色围巾搭在一起格外好看。

“还好,”其实我觉得脸已经冰凉一片了,但并没有说,“走吗?”

“走啊~”她笑着挽住我的一只手,只顾着看着前方把我往前带。

“诶?”我心里一惊,然后在经过路灯时看到了通红的耳廓。

噗,现在她的胸口一定很烫吧。

从看过她的记忆开始,我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那白皙皮肤中间绽放的蓝紫色鸳鸯茉莉,那朵神秘而妖艳的鸳鸯茉莉。

我其实并没有感受到过她身上的炽热,虽然也可能是当时在密室里我光顾着害怕了。但是我觉得如果能感受到,现在的她应该会感受到我手腕上的热度呢。

她因为紧张而不安分的纤细小拇指在我的手腕附近摩挲着,时不时碰到我的手表。冰凉柔软的手指好似助燃剂一般让我的手腕更加滚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

“夏茉,”我觉得好笑,便想逗逗她,“我可不是你的公交卡套带子,紧张可不要搓我啊~”

左臂上的两只小手在听到我的话以后瞬间松开,她害羞到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耳廓红得像要滴血。

“不要记我的记忆记那么深啊……”在嘈杂的街道上我隐约听到她嘀咕了这么一句,便哑然失笑。

没办法,我喜欢你啊,就是会记住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小习惯、还有每一个不一样的你。

我向前追了几步,然后挽住了她的手:“那我们待会儿吃什么呀~”

“不是麻辣烫吗?”她疑惑地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从耳朵到整张脸都泛着红晕,像是小说里喝了桃花酿醉了的桃花仙。

“那也有吃什么的问题啊~”

我们的距离又一次拉得很近,只不过这一次凑近的人换成了我。现在夏茉的眼神都在飘忽,整个人在寒冬中都要冒烟了。

“就,就豆腐皮什么的嘛……你……你退远一点啦!”

我坏笑着服从,但嘴上并没有就这么饶过她:“那你的那一份就是常规微辣再加豆腐皮,鸭血,还有魔芋丝。对吗?”

高一的时候我们有生物小组的活动,经常六七点才离开学校。青春期的孩子们就算是女生也有极高的新陈代谢,因此我们没少先去校门口的麻辣烫店垫垫肚子再回家。

“那,那你的就是番茄味加鱼豆腐!还有粉丝!”她也不甘示弱地凑近了我。我们的呼吸此刻交融在一起,编织出一个暧昧到了极点的氛围。

原来我们都记得,记得很清楚。

我率先败下阵来,红着脸把脑袋转了回去,然后两个人在暧昧而又尴尬的环境下手挽手走向那家小小的麻辣烫店。

 

餐厅里的热气在我们一进门的时候就糊住了夏茉的眼镜,像是以前冬天去食堂一样。她熟练地单手捏住眼镜中间的部分把它摘下来,很随意的动着手腕甩了甩,然后又戴了回去。

我在旁边看呆了:好帅!

高一的时候她还是两只手摘下来,两只手拿着,胳膊发力小心地甩,再两只手戴回去。乖巧的小动作简直是直击我心巴的可爱。

然而现在。

“嗯?怎么了?”她看我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略有点不自在,便疑惑地问我。

“没怎么。”我笑着转开了头,带她到柜台点餐。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天,几乎同一时间破功,压抑着声音大笑起来。

手腕上又传来热度,我笑着扶住手表轻轻转了转手腕,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夏茉的胸口。

你胸前的印记,可还存在?

不等我细想下去,麻辣烫就已经被端上了桌。我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无数个过往的瞬间刹那间在脑海重叠,呈现出一幅缤纷而奇幻的画面。

有那个秋天我们第一次一起来吃的时候她不小心把辣油溅到衣服上时委屈地抬头看着我的样子;有那个冬天寒潮来袭的当天我们躲在里面避寒顺带来了一份麻辣烫时她幸福的表情;有那个春天我们弄完小组活动带着一身培养皿的味道来吃时她无奈地笑着的画面;还有那个夏天她没说清楚微辣然后吃那一份中辣时被辣得满头大汗的场景。

“发什么愣呢?再不吃你的粉丝就坨了。”夏茉含含糊糊的声音把我唤了回来。我这才发现她已经吃上了。

“啊啊好。”我转头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拿了一副筷子,却发现碗上已经放了一副。

“我帮你拿了。”夏茉专注干饭,头也没抬地说到

“啊,谢谢……”我把筷子还回去,然后纠结地咬了下嘴唇,“谢谢宝宝~”

其他女生也有这么喊的,我就这么喊一下,没关系的吧。

夏茉吸溜豆皮的动作一顿,好容易褪去红晕的耳廓又红了起来。她慢慢吃掉嘴里的豆皮,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脸很红,我不知道是吃麻辣烫吃的,还是被我这一句话弄的。

“你干嘛这么叫我?”她抿了抿嘴唇,眼神像荡秋千一样一会儿落在我身上,一会儿又离开。

“突然想了。”我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无辜的笑,她却是挪开眼神偷笑起来,搞得我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苏浅啊,”她夹起一片鸭血,冲我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你知道你高一有次没写物理作业说自己没带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吗?”

“啊?什么意思?”

“你在说谎啊~”虽然她的声音仍然像平时一般清甜,眼神里却突然间弥漫起充满危险的浓雾,那双我曾天真地以为一眼就能看透的眼睛变得深不见底。

如平地惊雷般的一句话彻底搅乱了我的心,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去看发烫的手腕还是她的眼睛。

这的确是很早以前就冒出来的念头,大概能追溯到高一下了吧。

那个时候班里大家逐渐熟悉了,关系好的几个女生、甚至某些男生相互之间喊个“宝宝”“宝贝儿”什么的都挺正常的,顶多是大家哄笑一阵也就结束了。

但是我其实不敢这么叫夏茉,哪怕其实别人对此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反应。

因为我怕夏日的高温出卖少女的心动,通红的脸宣告隐秘的情愫。

所以每当有人互称“宝宝”的时候,我总会在大家的笑声中看向她。但也只会这么看向她。

白衬衫和短裙,夏天永远掰不齐的奶油冰棍,放学时的自行车、落日,还有耳机里的歌。这一切无限接近着小说里的青春校园恋爱,却永远也不是。

因为我不是她的“男主”。

不过……

我看向因我半天没说话就分我一个眼神地继续吃的夏茉,突然感觉一阵释怀。

不是又如何呢?

两相情愿便好啦。

 

只可惜高三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们,吃完夜宵我们就要分别了。我牵着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公交站,才突然发觉其实以前打的腹稿一句话都没有用上。

不说的话,我们之间那个心结真的能解开吗?

“呐,夏茉,”我轻声唤她,“你前段时间为什么要躲我?”

她听了我的话一愣,然后躲开了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

“因为不敢面对吗?”我低下头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无论你是否喜欢我。”

她陷入了沉默。我本来也紧张,见状更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便同她一起沉默。

“……花还没有枯萎,虽然鸳鸯茉莉不是什么耐寒的品种。”她小声说了一句乍一听让人抓不到头绪的话,但我知道她什么意思。

“是啊,我的也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的心情很好,不由得勾起嘴角,离她更近了些,半靠着她一起等公交。

“真的吗?”她的声音几乎紧贴着耳边传来,热气打在我的脸上。

“开得还很好哦~”我笑着转过头,却发现我们的嘴唇几乎要贴在一起,交织的呼吸让十二月底的寒冬都燥热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对上她的目光:“你是不是忘了班里的花是谁在负责。”

远处有公交车渐渐走来,她错开身体去看是哪一路。两片温软有意无意地蹭过我的嘴唇,我感觉我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手腕处更是不要命地发烫。

“车到了哦~”她把身体收回来,我看到她也是满脸通红。

“走吧。”我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与她十指相扣。

 

 

6.

车上我们没怎么说话,确认心意的欣喜已经让这个夜晚足够幸福。

直到夏茉临下车的时候,她才靠在我的肩膀上,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到:“以后数学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语文我可能也有时候需要问一问你。”

这倒是实话。夏茉之所以年级总排名27,主要是语文拖后腿,而剩下几科差不多都只扣个一两分。而我这个在100名的边缘反复横跳的家伙,全靠能逼近满分的语文往上拔,其他几科都不可避免地要扣个三五分,数学更是常年120左右。

于是我浅浅地笑了笑:“好。”

“嗯,还有。”她低下头玩弄着卡套带子,“要一起毕业旅行吗?”

声音很轻、很轻,落在我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好啊。”我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回应道,“一起去海边吧。”

已经可以看到站台了,她便起身准备走了。站起来之前她最后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她下了车,我们隔着车窗彼此目送,直到她融入远处的霓虹灯里,我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在那之后,因为要准备高考,我们很久都没有刻意联系。

只是在食堂碰到的时候会相视一笑然后一起吃一顿午饭,然后像高一那样一起说笑着走回班级;又或是我晚自习被数学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会在课间跑去夏茉那边求助,或者她过来找我请教语文。

高三的下学期显得格外的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高考前。

放学前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着“要带好准考证和文具”一类的话,桌子上的书墙也在这一周搬的差不多了。

终于,到了高考了。

放学的时候我又一次碰到了夏茉,她笑着冲我招了招手。我一路小跑,逆行在人流当中,来到了她面前。

“夏……”我正欲唤她,突然想换一个更加亲密的称呼,便改了口,“阿茉。”

她没有奇怪我的突然改口,只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怎么啦?”

“明天加油。”

“明天加油。”

回去的路上我望着窗外,在一片片繁华的霓虹灯晕照不到的地方,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弯钩般的明月。

就像我所画下的一样。

就像是我们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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