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治疗的

今天的晚餐是:丝瓜汤。居委会在每家餐桌的那头安装了一个小3D放映机,吃着吃着饭蚂蚱大的恐龙跳到筷子间,向汤碗做冲刺。电视忽然切了广告,推销现代幻想症药物,999妄想灵,三周包好。但大家都知道广告是骗人的。爸爸妈妈喝汤的头更无精打采地低下去,我的妄想症是令全家忧愁的绝症,像肿瘤在脑子里越来越沉。

我离开悬浮字映亮的餐桌,走进厨房。这里和外面天一样的暗蓝,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不停地滴水,张三站在中间,头发全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却还是干燥的。不知不觉间,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街道中央,磨脚的凉鞋带着我们的脚跑,惹得汽车司机愤怒地鸣笛。我停下来,回头望向那一片居民楼。以灯为关节的夜在其中舒展身躯,张嘴咬碎一户又一户的黑暗。远远的父母在客厅立着,盯着我和张三,他们想象我将世界看成魔幻世界,将他们看成两件会动的家具,他们才有妄想症。我决定再走得远一点,或许离家出走,而张三紧紧跟着我。

绕过社区属小公园,路过波兰剧院。数以万计的猫扮演人往脸上涂油彩,门前的一只礼貌地派发传单给我:漂亮的人之舞,深夜场。每年春天,观众像北上的鸟儿落入剧院的黑口袋,演员们则以追赶鸟儿的巨鼠为工资。

波兰剧院朝向的商业街人头攒动。外卖骑手在苦火炎城外叠成罗汉,每个人的头发丝在令一人的摩托车轮上擦出火花。一杯杯冰饮在火舌的舔舐下被抛掷出来,搭载哈雷彗星驶向银河系每一个爱喝奶茶的种族。我拉着张三熟练地冲过火焰,重新进入黑夜。经过灼烧,张三身体四周显出幽幽的蓝色,和城市风景十分相宜。而我手掌发烫,十个指头没声没息地掉落在地,激发十阵小小的水蒸汽。接着肌肉和皮肤不规律地解体,形成多座丘陵与盆地。昏黄的路灯光让地形更加尖锐,路过的人的眼睛在完整的张三和残缺的我之间隐蔽地来回打量着,试图引起我的忏悔,因为我展露丑陋。不久十几只眼球悄悄跟踪起我,它们之间互相用电波交流。

镂空十二面体的脚支着我走到城市边缘,灯火很遥远了,公路中央的黄线通向无穷无尽的黑天空。一阵阵不可听的蝙蝠歌声在空中游荡,眼球们全部悲伤地落下泪来,激流直直射入污水井,汹涌的地下河令草坡震荡。我的眼睛也破损了,但透过张三透镜般的蓝光遥望,仍看见被阴影蚕食的新月,海洋一样的车辆在上面流淌。垃圾站里一张棕色或变成棕色的横条纹的床接住我,制造最后的沉睡。但我被突兀而荒凉的大象轰鸣吵醒,面前幽幽的蓝光里一辆喷气的大巴车,开着门,一张纸卡在雨刷器里写着“去海菊山”。张三用背影代替告别,踏上了那狭窄的巴士台阶。

再睁开眼,是红衣神婆的皱疤脸正对着我,她解开绑住我的黄铜铃铛和彩旗。见到我清明的神色,爸妈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欣慰表情,简直不知道对我和神婆说些什么好。我从卧室棕色横条纹的床上爬起来,符灰水在空空的胃里响起回声。客厅的阳光透过窗户层层叠叠红符将电视机渲染地更加凄惨。它稀松平常地播报着:“…海菊山山体滑坡事故导致深夜进山的游客一死一伤…。”我走进厨房,撤下衣服的晾衣架空空荡荡,张三在底下仿佛十分落寞似地站着,额头紫红的痂中鲜血仍一滴一滴掉在脚上。“…唯一死者身份未知,仍在查验中…”电视机又说。

晚上的月亮稍微膨胀了些,今天的晚饭是:番茄汤。在最后一只恐龙跳进碗里后,神婆的脸出现在汤的中央,狐狸一样的尖声介绍着阵法治疗幻想症,好过999妄想灵,一晚包好。等到父母放下碗筷,我仍然舀着脸中的汤,番茄搅得虚影乱晃。十二点我脱了鞋从窗户跳下,张三蓝色的翅膀带着我们一起降落在波兰剧院。演员们在黑暗里把白胡子和尖耳朵塞进面具,拉开幕布,让我们欣赏明亮的、漂亮的人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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