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万里醉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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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佳。

我的朋友,当你输入这段暗语,打开这封信件的一瞬间,监督者议会的大门已经彻底向你敞开了。

就我所知,人事变动的前期工作已经给小子们做的很到位,必要的培训内容和权限密钥也在几天前发到了你的邮箱,而且你没有异议。那么此时此刻,你将被监督者议会正式授予O5-1的头衔,作为基金会的一名最高领导人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说真的,此类假大空的屁话我已经唠叨了好几十年。虽然这确实可以给那些一腔热血的新人鼓鼓劲,但到头来,他们都把我看成一个循规蹈矩的臭老头。所以这封信只代表我个人对你的祝贺,而非动员令,或者别的玩意。你瞧,我除了祝你好运以外,还能对一名监督者教导什么呢?

不过,还真有些事情,我想与身为O5-1的你私下谈谈。

本月十日,也就是中秋节,我建议你去一趟游侠号。届时,我会和你的前辈在上面等候,一起谈谈你在先前向我们提出的问题。要知道,成为O5的好处之一就是你将对世界有更深的认识,而你的不少疑问都会得到解答。这个交接流程被历代O5-1所严格遵守,几乎成为了一个严肃的仪式。后来人可能不必再遵守它,但现在,大家都按着老规矩来。

所以我需要你来一趟,听一听黑月最后的嚎叫。

控制,收容,保护

管理员

你于梦中惊醒。喉咙的干涸感,鼻息的炽热感和一身的困意都被大脑中这团不期而遇的信息所尽数压制。顾不得更多了,你连忙拍起书房台灯的开关,从一堆纸页做的被子里挣扎出来,抓起笔杆,尽可能快地记录着梦境中出现的只言片语,这是作为一名受训的基金会人所应有的素质。

“中秋节,O5议会……呃,管理员……”

但不久后,你就放弃了。因为这封信早已凭空出现在你的手边,其字形方正,笔力遒劲,信封上绘有一个醒目的三箭头徽标,好不精致。回过味来,你不禁抱怨起上面那些人太喜欢故弄玄虚:不明所以的“黑月”,没个正经的管理员,大半夜入侵自己家职员的梦境就为送一封信……荒诞无比。可转念一想,这也间接证明了他们对此事的无比重视。

再也无法入睡,你离开座位,抿一口几乎结冰的水,然后拉开窗帘。

有史以来,被晋升为监督者的职员都将有一段短暂的狂喜期,你也未能免俗。当那些五花八门的欲望从心底涌现之时,少有人能保持理性的思考。你望向窗外,站点周边是一片清静的寂寥,灰色的风云流逝在如墨的夜海内,一轮明月灿若珍珠。为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你打开窗户,掏出笔在月亮上涂涂画画。

刷,刷,刷。

那洁白的玉盘终究一尘不染,你露出了笑容。

但冷风扑鼻,剧烈的偏头痛最终使你彻底清醒了过来。继任监督者之事不可谓不大,尚有数不清的准备工作亟待你去完成,况且,每个人加入基金会,或主动或被动,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你来到这“控制、收容、保护”之地奋斗十余载可不仅仅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你有一件事还未去做,但不得不去做。

于是,你深吸一口气,站正立直,面朝夜色。随即汇晚风于掌心,聚零落之尘埃,手捻一撮光粉,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凌乱舞动如萤。书页翻动,伴随着EVE场中掀起的阵阵波澜,一道远程传讯奇术已被悄然施展。

传音栈道已连接

O5-1:谛听榫加密完成,抗心灵感应程序已装载。所有特遣队员注意,收到请回复。

L:连接正常。

U:连接正常。

N:连接正常。

A:连接正常。

S:正常。老大,你真是催命。

O5-1:监督者办公室的晋升通知已经下达,你们找到站点二层北侧的男更衣室219号柜,柜门未锁,从中取出我的5级权限卡备份,之后在早五点半前从高级人员疏散通道离开站点。车已经备好,记得规避监控。

L:需要我们访问哪些文档?

O5-1:不用访问文档,去一个地方。那里的确切坐标被5级权限锁定了,所以插上卡,跟着导航走。如果看见周边有任何与“崇谣城”有关的字样,就说明你们到站了。

S:崇谣?沿海的歌舞小城?喔,我竟真的以为那是个传说故事……不愧是基金会。

L:嘘!

L:还有其它要求吗?

O5-1:到站后再谈。此行可能会有凶险,你们务必小心。

传音栈道已断开

施法结束,你呼一口气,周身飘动的亮点也随之安静下来,化作浮灰。这些虚幻的亮点让你回想起了梦,那梦中递给你信件的人。管理员,基金会最为神秘的存在,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你仔细思考着,偏头痛却越发严重。

……只记得有一双饱经风霜的老人的糙手递上了信件,能看到黑色的袖口,似乎是一件样式挺旧的西装

你沉浸在西装的黑色中,神经如被针刺般疼痛,大脑晕眩无比。最终,你还是放弃了回忆,然后仔细收好信件,从书堆中掏出一幅被妥善装订的素描人像画,出神地望着画中那流泪的女人,正像之前无数个流逝的日月一样。

“崇谣啊,崇谣,”你对自己默念道。“我不愿天破晓。”

就在这片静悄悄的长夜,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你开启了身为监督者的第一天。


基金会的日常生活里,O5-1是那种很没意思的人。

为何如此说呢?自从迈入杉草萍附属中学的大门起,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学习着帷幕内自己能触及到的一切,矢志不渝坚持在自己所划定的道路上。最初见到这个目光炯炯,永远留着精干短发,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的少年时,大家还以为站点里又能多出一味闲暇时光的调剂品。可他却有着一股冷酷的强大气场,佐以一视同仁的礼节性善意,正常而又正确。这导致他在整天疲于工作、忙于生活的同事们之间显得如此不和谐,就差被称作怪人了。

上次他露出真情实感,还是在传统奇术部的老师父的病床边。临终前,师父抚摸着潸然落泪的徒弟的脸庞,在他的掌心上用指尖写写画画,用沙哑的嗓音对这位未来的O5-1传授了自己人生最后的学问:

“要修心。”

但他最终辜负了师父的遗训,转而攀登起仕途的天阶。从研究助手开始,到初级研究员,再到项目主管,最终是监督者。传言道,他甚至还私下完成了数个机动特遣队的单兵作战训练,打通多位MTFC的人脉关系,不懈地向上级递交自己那几乎无人在意的研究成果,只为一个目的。此等机械一般的执着让大家迷惑不解,但好在O5-1始终对周边的人们展现出适当的友善,这给了他们机会去探一探这份执着的源头。

“我的亲人,家乡,一整座城市,”O5-1有些落寞地回答道,“都被异常毁灭了。”

大家听到这话,无不摇头叹息,只能拍一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以示安慰。这种经典的复仇故事总是被人们津津乐道,再加上O5-1是位难得一见的高阶奇术师,大家已经在脑内想象着他率领一众牛鼻子老道与妖精斗法,或者带着十万天兵给敌人布下天罗地网了。

“那么,你的家乡是哪里呢?”好事者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则把大家的兴致推到了最高点。

“……崇谣城。”

空气沉默了半晌,随即,一阵笑声和拍手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不是,道长,用不着这么逗我们吧!”

“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平时咋没看出来呢?”

“散了,散了!人家被问烦了,拿玩笑话来诓我们呢。”

大家高呼着“天机不可泄露”云云,乘兴而归,只剩O5-1还坐在小马扎上不知所措。他最终也只得喝一口凉透了的茶水,无奈起身离开。实际上,这种奇怪的现象他从小就经历过很多遍了,无论是人事部接待员怪异的目光,还是同僚们给自己的那本奇怪的神话故事书。

他记忆中的故乡,早已不知为何被杜撰成了一个虚幻缥缈的故事:什么乐城崇谣的居民高声歌唱惊扰了山间妖王,魑魅魍魉祸乱人间,诸天神罗迫不得已染黑了月亮,将崇谣封印在永夜里之类的……完全是闻所未闻的扯淡话。这种奇怪的境况促使他走上了无人问津的传统奇术之路,促使他在异学会古籍中投入无尽的时光,只为寻找自己故乡的蛛丝马迹,这促使他一步步攀到基金会的顶峰。

他隐约明白事情的真相。

每一个夜晚,每一场梦中,无论风餐露宿在考古现场,或是躺在杂乱的书房里,O5-1总能梦到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夜晚。当时正值中秋佳节,寒玉般的圆月高挂天顶,荡漾在深紫色的苍天之上,照耀着每一个欢欢喜喜准备中秋晚会的崇谣人,好不热闹。

印象里,除了春节以外,少有节日可以让大伙如此大费周章。“乐城”崇谣,顾名思义,从古至今都是生产美妙音乐、优良乐器、顶尖乐师与热情欢歌的大城,自改革开放以来,这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全国上下的游客与商人们都被吸引到此,而他们对崇谣所最大期待,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晚会了。

那时,节日的中心广场总是人山人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到处都漂浮着一串串七彩的纸穗条幅;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丝竹管弦,声动云霄,宛若天音;人们舞着长龙,跳起舞蹈,穿着节日的盛装,最后大家齐声歌唱:

舞儿绕清风,歌儿震海潮。

明月啊明月,你好景只独照!

月下人易朽,月中人不老。

崇谣啊崇谣,我不愿天破晓!

惯例的暖场歌唱罢,就该各路艺术人才齐登场了,该男女老少们尽情欢歌舞蹈了,该小商小贩们开始售卖他们热腾腾的饮料小食了,该那男孩与亲朋好友度过又一个难忘的良宵了。

本该是这样的……

传音栈道已连接

L:监督者,我们到站了。我和U正在找位置释放无人机,剩下三人在车里待命。

O5-1:情况如何?

L:我们发现了牌楼,旁边有“乐城崇谣欢迎您”字样,您提供的记忆增强药剂起了很大作用。就U的判断,城区外围被人为布设了某种强传染性无害模因,它们会主动诱导闯入者掉头离开。请你指示下一步行动。

O5-1:我记得那牌楼是红色的,有靛蓝和青的点缀……现在估计破损的不成样子了,你确认一下。

L:不,它呈现出……(停顿)

U:黑色的液体,就像是水墨画中的笔迹一样。牌楼后面的城区全都这样,嗯,类似现实世界加上了一层黑白的水墨滤镜。另外,这里除了大气以外的所有物质都被剥夺了实体……总的来说,这里被某种东西“静止”了,而且与外界隔离,完全没法触摸到。

O5-1:这倒是出乎意料,让无人机起飞吧,有更多收获立刻向我汇报。

L:是。

传音栈道已断开

“你来晚了。”人事部的接待员如此说着,眼神没离开报纸。

从传音栈道回到现实,O5-1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又重复了一遍每天必做的机械动作,停留在了人事部的搜索终端前,右手紧攥着自己的权限卡。他已经查到了自己故乡的真正位置,而现在,他还有另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好嘛,五级!现在是大人物了!”接待员打趣道,“听说O5都会把自己的身份洗个遍,所以说,我现在该叫你啥呢?”

“外甥打灯笼……”O5-1熟练地递上了自己的权限卡,“我不会忘了自己姓什么的。”

插入权限卡,戴上全息目镜,眼前的搜索终端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翻阅着基金会世界范围内职员的一切信息。当然,如若权限不足,很多大人物的信息会被黑条盖个严严实实,而脸部则是一团迷蒙的马赛克。

“还是那句话,别抱太大希望。如果五级权限在异常档案里都没有查到你说的那个人形异常,你别指望凭借一张自己画的人像在基金会职员里找到她……”

话音未落,接待员竟罕见地瞥到了O5-1的一丝怒容,这让他不由得收住了声。

“就是她,”O5-1的语气不住颤抖,青筋暴起,“……凶手。”

传音栈道已连接

L:监督者,无人机已经传回图像数据,U正在进行布洛卡转换,请您稍等片刻。

U:[——9082549—80365———7732——19—]

O5-1:啊,多少年没见了。

L:就我们刚刚的试验来看,您准备的“炁佑”斥外护具可以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进入城区内部而不受异常影响。但如果停留时间过长,我们可能会被这里同化。覆盖此地的黑色液体状异常威胁不小,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应对它。

O5-1:斥外护具是给你们保命的,兄弟,我的真元还没多到用不完的程度。U,回到车上去把刚刚做试验的斥外护具保养一下。L,把N从车里叫出来,看看能不能从被波及到的自然环境里回收一部分异常样本。剩下的人把车往北开,那边的林子可以提供藏身处,别被有心人抓个正着。

L:收到,对不起。

U:收到。

S:老大,天都快黑了,我们的无人机一路上都在观察,没有人跟踪的。况且这地方……休谟稳定得像是几十年没有一点波澜,你对这个地儿的异常形成有什么头绪吗?

O5-1:没有,但这里是我的家乡。这个异常,无论它是什么,它夺走了我们的故事,杀了很多人,把我的所有记忆都变成一场梦。

S:哦……

O5-1:不妨告诉你,这都是基金会的手笔。

S:靠。

传音栈道已断开

“你听说过芳塔索斯计划吗?”

曾有人说过,人不会记得自己的梦境从何时开始。O5-1正是如此发现自己已经如做梦一般来到了一间古朴的会客室。烛光昏暗闪烁,映照着四壁的紫檀木,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这些清新而熟悉的景象让他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身处何处,直到隐隐约约的引擎声自远处飘来,轻微的晃动感被大脑捕捉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游侠号之中。

而眼前人,毫无疑问,是基金会的管理员。

“我没有听说过。”O5-1如实答道,“总部的幺蛾子总比想象中要多。”

在游侠号的设施简介里,O5-1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间风格别致的会客室,想来,如果是为管理员单独修建也不足为奇。他试图让自己的眼睛睁得再大些——但除了黑西服,黑礼帽以外,管理员的身影是一片不自然的模糊。

有哪里不对劲,他们似乎已谈了很久了。

“你只需要知道,芳塔索斯计划是‘黑月’得以面世的前提,”管理员侃侃而谈,“而为完成这个计划,成千上万名研究员费劲心力,死而后已。”

“我确信这个计划与我向监督者办公室提出的问题有关,如果的确是这样,您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好吧,你是否有为控制、收容、保护去赴死的勇气?”

“当然,一如既往。”

“不,你没有。”管理员戏谑地挑挑黑暗中的眉毛,“我可是能听到你的心声的。”

这话让O5-1很不舒服。尽管他心知肚明,在基金会这样的地方工作就别想再有哪怕一点隐私权,但他仍然挣扎着从凳子上靠起,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管理员。他们二人的视线在此刻相对了:管理员的眼睛是一片黑暗,混沌般的暗色漩涡。这片黑暗吞噬了O5-1眼中闪烁的火花,让他浑身上下难受无比。

“坐,年轻人。”

O5-1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为控制、收容、保护去赴死的勇气。”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O5-1一字一顿地答道,“基金会为此,行了太多‘必要之恶’。”

传音栈道已连接

L:监督者……

O5-1:如果我的意识还清醒的话,我现在正跟‘管理员’交流。有任何问题过会再谈。

L:是。

传音栈道已断开

“所以,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做呢?”

O5-1四下环顾,他记起来了些什么——他曾在这里给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敬上香茶,也目睹着最后一丝润色从老人的脸庞流逝。他确信老人曾问过他相同的话。

“用充分的,强大的善去攻克我们的短板,然后救下更多的人。”他的回答比当年更坚定。

随后是很久的沉默。

“Bingo!”

忽然间,管理员欣喜地拍了拍O5-1的肩膀,O5-1没有动。

“你的志向,正是我们所一直坚持的道路,”管理员如是说,“正因此,我才要让你见见你的前辈,相信我,这场会面会让你收获良多的。我就少说点没营养的废话吧,咱们这就进入正题——”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咨询。”

“请讲。”

“基金会雇员编号CN-P01-16-O,此人于十七年前正式申请退休,后续安置过程被划分到了您的管辖范围。我需要见她。”

“哦?你见她做什么呢?”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自己查出来了。”

“嗯……”

“我要和这个女人当面对峙,然后将她交予道德伦理委员会进行审判。活人也好,尸体也罢,再不济还有诘灵之术可用。十七年前,她对崇谣城犯下了滔天罪行,十万余人死在了她的手上,这座城市从根源上化作了子虚乌有,而这是她受基金会指使给我们降下的‘必要的恶’。”

尽管深藏于黑暗中,O5-1仍能看见管理员的脸色差了不少。

“我猜猜,你想要的不仅是这些吧。”

“如果您也参与了这场屠杀,我同样将追究您的责任,管理员。”

“你需要先冷静下来。”

“看来她还活着,十七年里,我一如既往地冷静。”

“那我不能让你离开这里,直到我们可以再次谈话。”

“这里,哦,这场山岚编织得比上次更精妙,是‘灯花照鱼目’的团队作品吗?”

“别这样。”

“解决完这档子事后,我申请代表基金会和梦神族通婚。”

“你的闹铃响了。”

传音栈道已连接

L:紧急——

O5-1:这条线路被监听了,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把术式——

L:不,您听我说,我们有麻烦了。

O5-1:什么?

L:是基金会武装部队,A和N正在着手应对。但至少一个旅的兵力正从空路、陆路向我们所在的位置进发,情况很糟。Ulicia,拜托侦查。

U:来不及传送了……附近的EVE场出现异常波动,他们可能有奇术部队增援!

O5-1:有没有空子可钻?

S:行不通,老大。他们从四面八方包过来了,速度快得很——直升机、运输机和装甲运兵车,还有一个比神盾局空天母舰还大的铁王八。

U:极天平!我认识,极天平他们的魔像在活动!大概两点钟方向,两千七百米外。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黑压压的,等等,这种EVE拨奏的形式和您的术式很像!

O5-1:……所有人,立即把斥外护具调到最大功率,进入城里的中心广场。

L:但那种程度的自蚀性奇术会对您……

O5-1:照我说的做,S,把权限卡拔下来,撕了防护膜。

S:OK了!

O5-1:背面刻了我师父的半章牵心遁,需要平坦地形,带他们尽可能往高飞。其他人看到SRA直接上火箭弹炸掉,我解决了麻烦就回来接你们。

传音栈道被强制断开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呃……嗯,”管理员耸了耸肩,“如果你不那么极端的话,他们就不会有事。”

“这梦境留不住我。”O5-1的喘息逐渐变得沉重,“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你还没有恢复基本的思考能力,年轻人。”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的话,你就会理解我的决意。”O5-1厉声道,“更何况,只有制止这种行径,基金会才能更好,不是吗?”

管理员沉默了,他把那黑色的帽檐拉得更低了些。

意识到再也无话可谈,O5-1立即单手捻诀,口念真言,一缕清风自眉间飘飞而起。霎时间,闪亮的白光直冲他的天灵盖,纯净的能量迸射而出,如正午的日光般耀眼夺目。管理员不得不遮住双眼,待他睁了眼睛时,伴随着一声余韵悠长的钟鸣,整个会客室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裂开来,木屑、琉璃的碎片与丹青翻飞着淡出视野,周身的一切慢慢被重塑为了不容置疑的纯白,空荡而渺远。而他的那身黑西服、那顶黑礼帽则被晕染成了浅灰。O5-1正是借此才彻底看清了管理员的面庞:老人一脸难掩的失望,亦有几丝悲哀掺杂其中。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管理员摇了摇头,再度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一阵由远及近的鼓声突兀地回响在两人的耳畔,纯白的梦境世界被震得微微发颤,仿佛山雨未到而狂风先至。管理员在这场风暴中凭空变出一把公园长椅,倚靠在椅子上稳住身形;而O5-1的身体则逐渐变轻,腾云而起,咏诵咒文的音量愈发增强。咒文的音节堆积挤压在一起,伴着鼓点的节奏,转为了一种诧异尖锐的噪音——已经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了。

只有寥寥几句,在如浪涛般的音海中格外洪亮:

我心無竅,天道酬勤。

我義凜然,鬼魅皆驚。

我情豪溢,天地歸心。

我志揚邁,水起風生!

紧接着,世界天塌地陷,梦境的碎片聚成一团不祥的浑浊漩涡。游侠号的警戒系统嗡嗡作响,埋置于舱室各处的奇术回路因过载而开始爆燃。被卷入漩涡中越飘越远的管理员一边紧扶着椅子把手,一边向天空中的O5-1挥了挥胳膊,只是二人已相隔太远,O5-1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和你是一类人,”高喊声从漩涡的底部传了出来,“别让自己后悔!”

“滚出我的脑袋。”O5-1咬牙回道。

然后,这场梦像马桶水一样打着旋儿被冲下了深渊。


真是讽刺,如此痛恨异常的一个人,最后却用异常去达成目的。

我觉得有些冷,是飞得太高了吗?

逃出这场梦并不容易,攻击梦中人也是一样。但我需要这么做。

就差临门一脚了。

我得睁开眼。

这阵不期而遇的寒风扑面而来,又一次刺痛了我的神经。但也正得益于它,我才能更快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被五花大绑在禁闭室或者人形异常收容间。周边很空旷,脚下是金属与机械的质感——游侠号的甲板。而天上,是一轮过于圆、过于大的月亮。

噢,什么过于圆,今天是中秋节啊。

我记得这个节日。

十二岁那年的中秋节,城里的大家比以往要更加开心,因为我们又写出了不一样的别致曲调,更能点燃听众的激情,烘托节日的气氛。我拉着妈妈的手,左看看商业区的灯红酒绿,右看看居民区的歌舞升平,就在这万家灯火庆团圆的日子里,在这不变的月辉之下,在这永恒的颂歌之中。

不知是不是术式冲破了记忆删除的限制,我记起了更多东西。

在那天晚上,只有一点比较奇怪,就在中心广场下方的观众席里,孤零零坐着一个怪人。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西服,通体上下都是黑漆漆的颜色,在人山人海的潮流中默默倚在灯火阑珊之处,充满了让孩子好奇的神秘感。

我一路小跑到他的身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他搭话,他却先开口了。

“孩子,”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得很清楚,“他们不能再唱了。”

嗯?

“这不是他们的错,但某种概念会伴随着过于炽热的歌声降临,让本不该活的死物苏醒,以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为食。它从崇谣开始啃噬,最终会蔓延到所有地方,我们现在没有收容它们的办法,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

“你在说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一场世界末日很快就到,地球会沉寂,很多人会死。”

我思考了半晌,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笑出来,我猜这个人疯了。

“老先生,你没被教导过,中秋节不要提‘死’吗?”

“哎,谁会希望自己总是这么晦气呢?”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平衡,一站一坐,静静观赏着台上舞者的热情舞姿,聆听着震耳欲聋的天籁之声。远处的地平线好像有几道虹光升起,应该是烟花了。

“但有一个转机,”他如此说着,语调却又沉重了些,“那就是让黑月嚎叫。”

“月亮是白色的,或者黄色,月亮不会叫。”

“你确定吗?噢……老天,要开始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忽然,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伴奏的鼓声不知怎么消失了,我感觉不到节奏。

“一共五十二次模拟,你有三十九次从中脱颖而出,这已经足够。”

“你——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烟花凭空绽放在夜色里,我没听到理应传来的爆响。

“孩子,听我说,你爱这片土地吗?”

这个过于奇怪的问题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以至于我忽略了周边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归于寂静。

“呃,肯定喜欢啊,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你愿意为它奉献自己的青春吗?”

“当然啊!我们班的人都在这么干啊。咋,您不会是人贩子吧,要知道……”

“人贩子——哈哈哈,该怎么说呢?差不多吧。”

有什么不对劲,我看到舞台上的演员们乱哄哄地聚了起来,不知正商讨着什么。他们的歌声已经停息了,放在以前,他们的演出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妈——妈?”

“这儿!”

“这个老人,还有上面,是怎么回事?”

“他们保不齐是出差错了,常有的事,还有什么老人?”

“这个人。”我指着他。

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疑惑。

“椅子上没有人啊。”

S:我靠,我的装备开始漏液,怎么回事U姐?

U:是传音栈道,刚才的不规范操作让谛听榫里面混入了杂质,已经破裂了!我们现在的声音有可能传到晓襄那里去,也可能不会!

S:你嘴又秃噜了。

L:少说两句!我们现在每走一步路,他的负担就更重一分。

“拿着这封信,交给流动站的人事部门主管。”

“……你到底是谁?”

我颤抖着接下了信,就在刚刚,独奏的钢琴也失去了声音,我们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你会知道的。”

我想要说话,可惜张了嘴,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我代表基金会所有员工向你们道歉。”

信上有一个很大的三箭头徽标,再抬头看,那人已消失不见了。

他的容貌甚至从记忆里消失了,他从来没到过这里。

然后,变故出现了。

S:呼,给你,咳。

L:护具还没坏,是男人就给我坚持到目的地。

S:你没感觉到吗?这个地方在吃我们!

L:A?

A: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的‘叙事’被封印了,它在寻找载体。

L:真是荒谬,我来背他,你们还有人有状况吗?

A:(利器刮削声)

L:还没到时候。

A:女孩子的“炁佑”快要不行了。

U:我,我看到,黑月,月亮,墨。

L:Ulicia!想想你的训练!

U:老天爷啊,真是吓,吓死我,怎么回事,啊?

就在万籁俱寂的那一刻,大地忽然长出了嘴。

这并非某种形容,而是真的有一只土黄色的深渊巨口伴随着沟壑的产生而突然出现。那张二维的大嘴在拼命啃咬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紧接着,石头小路长出了嘴,是灰色的嘴,也在啃咬。

我看见灯笼上长出了嘴,窗户上长出了嘴,椅子上长出了嘴,墙上长出了嘴,水桶里长出了嘴,湖里长出了嘴,电线杆子上长出了嘴,舞台的乐器上长出了嘴,土里长出了嘴,砖瓦碎片长出了嘴,烟花里长出了嘴,空气里长出了嘴——

月亮上长出了嘴。

年幼的我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我四处逃窜着,在那吓死人的沉默里逃窜着大嘴的啃噬。我看见月亮上那无与伦比的大嘴在快速地咬合着,嘎嘎嘎嘎嘎嘎嘎,阿阿阿阿阿阿,绝望忽然像潮水一样彻底冲毁了整个城市,慌乱的人流四散奔逃,母亲惊叫着拉着我向远处的牌楼跑去,我隐约能看见城门口的那几行大字——“乐城崇谣欢迎您”,然后这些字全都长出了嘴。

崇谣城就在顷刻间化为了人间地狱。

A:是情景再现。

U:二姨!我早就说过,小后生进来的这批西洋玩意会招鬼!今天早上,本来是中秋这么好的日子,菩萨竟然在哭!

L:Ulicia,求求你了。

U:别碰我!要挤死了!桤木老倌上次给我们祈福的时候,他那些家伙什儿就烧成黑炭了,他说要交换叶家那小子带我们避祸,结果人家不同意——这是遭了报应啊!别这么封建了,咱们是被美国人给打了,快跑吧——

L:N,别伤到她。

N:(钝器击打声)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只记了一半吗?

从此时此刻开始,我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无比无比清晰。

我看见,一架通体洁白的、亮着灯的直升机,忽闪着它那翅膀在夜空中出现了。

不知是视觉误差还是怎的,我总感觉它无比接近月亮——那张长着大嘴的邪恶之月。

一个身影探出门来,手执一根毛笔。

刷,刷,刷。

月亮被涂黑了。

所有的光顿时黯淡下来,连城里的灯火通明也归于诡异的暗色。慌乱的人们不约而同停息下来,震惊地遥望着那轮黑月,它高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是纯粹的黑暗。

再然后,黑色的墨汁从圆月里被挤了下来,我眼睁睁看见那滴小小的墨汁以缓慢的速度掉落在远方的田野,染黑了入海口,染黑了一座又一座房屋,关上一盏又一盏灯笼,闭合了无数的嘴,也杀死了无数的人。

将我紧紧怀抱着的妈妈,也被黑色的墨汁波及到,不一会就成了一尊墨做的塑像。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的某人死了。

S:牵心遁——这个玩意应该和别的符启动方式一样吧?

A:我只在传统奇术部的档案里见过它的名字,如果U醒着,我们会更好办。

L:N,麻烦把她装进体内,二级亚低温。如果我们全都趴下了,我要你担任指挥,你是生化人,可以带着情报逃出去。

N:任务成功率低,自律.aic正在尝试远程覆写我的程序,已断开与SCiPNET的链接。

L:真他妈不给人留活路!

S:到广场了——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

我陷落在黑色的墨汁海洋,双手双脚奋力游动,然而还是如同沧海一粟,任意飘荡。

剧烈的悲伤和绝望摧毁了我灵魂中某些重要的东西,但我来不及品尝这份苦楚,因为我会溺死在海里。那封有着三箭头的信件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明,把我笼罩在一个拥挤的光团之中,但即使是这样,光团也在逐步黯淡,我感觉浑身冰冷。

不知过了几百万年,随着一声爆响,我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拉力,向上,向上。

“轰!”

……

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仅存的视力仍让我看见了那架白色的直升机。

直升机的舱门大敞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白胡子老人正盘弄着一团奇妙的光明,将我牵拉而去,有一股难言的熟悉感。可我更在意他身前那个中年女人——她手拿一根毛笔,流着泪。

她杀了我们所有人,所以我记住她,我瞪着她,我想要攻击她,可却全身无力。

最后,一切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此时此刻,她,CN-P01-16-O,就在我的面前。

中秋之夜凉爽宜人。就在这平原一般的甲板之上,我的白袍被狂风卷起,正如昏暗天幕上飘散的云尘,托起了那一枚明灯般的天然卫星,那震撼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月亮。我没想到会在这月色下与我的仇敌相会,这令人作呕。

泛黄的发丝,满脸的皱纹,浑浊不堪的眼睛,走样的身材。女人一切的一切的特征都被我铭记于心,因而我绝不可能认错人。只是,经过这十几年光阴流逝,她的身上多出了不少新伤口,让我再次得见时,不由得心惊。

游侠号的警戒铃嗡嗡地响着,她走向我,我走向她。

特遣队在向这里集结,普适性奇术抑制仪和SRA也在启动,而我的身体,因为过度透支在派发给小队的斥外护具上,已经几乎撑不下去了,我很清楚。

所以,我用传统的方式。

“看来管理员已经和你谈过了,”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么我们…….”

距离足够近时,她停了下来,但我没有。当我从侧面掏出一把上了膛的QSZ92式半自动手枪时,她似乎表现得有些惊讶,但顷刻间,她仿佛懂了什么似的,止住了声。

“这值得吗?!”

我惊讶于这四个字从我的嘴中脱口而出。这值得吗?为了全人类而杀死一城的人,或者为了全人类杀死一个国家,杀死一亿人?哪怕仅仅杀死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我至亲的亲人呢?我们都是一帮冷血的混蛋,那他们在达到目的后,为什么不给我多来几针记忆删除呢?

“让他们把仪器全都关上,我要施术救我的人上来,然后给你个痛快。”

她没作声。

“你在等什么?我有更痛苦的死法。”

不久后,她嘴唇微动着,仿佛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N:如果你继续这种行为,4分钟后,救治成功率为0%。

A:把他们仨背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A:(利器刮削声)

A:在搞定牵心遁之前,把舞台中间那只奇怪的毛笔带上。

N:A,自律.aic发来讯息。

A:听听。

N:“基金会下属特遣队注意,此处将成为一Apollyon级未定名异常的无效化作战现场,由Mobile-Site-CN全体武装势力负责执行。请从东部的机动车道立即离开战区,我们目前无法接应,重复,请从东部的机动车道立即离开战区。”

A:嗬,流动者的人不会这么婆妈,没准是真的呢。

A:等一等,我弄好了,这个奇术的咒语好像是一首歌……

她轻声唱道:

舞儿绕清风,歌儿震海潮。

明月啊明月,你好景只独照。

月下人易朽,月中人不老。

崇谣啊崇谣,我不愿天破晓。

多少个夜里,在宿舍其他人全都熟睡的时候,我对自己唱这首歌;多少个离别之日,在白布盖在棺材板上时,我对逝者唱这首歌;多少次跌倒时,顾不得哭泣,我对世界唱这首歌。这首不存在的歌每被我重唱一次,那份熟悉的味道就削减半分,到最后像是瑟修斯之船一样,被风浪打得什么也不剩了。

那个痛苦的中秋之夜后,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唱这首歌。

“砰!砰!”

第一枪打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吃痛;第二枪击中她的小腿,让她跪倒。不出意料的是,女人被击中的伤口正在自愈,原来是贪婪的血肉邪术。师父曾害怕我成为基金会高层那些每时每刻只顾着给自己牟利的人,现在来看,他怕得有理。

“求得死者的原谅有别的方法,”我笑了笑,“监督者都是一个样。”

“不,这是诅咒。”

“长生的诅咒?”

“我活不过今年冬天。”

“……是吗,咳。”

催泪瓦斯。大风又刮起来了,这次是“风暴蝴蝶”干的好事。我多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一个新晋的监督者,无权无势,哪怕积累起来的人际关系,和基金会这个庞大的机器相比也如虫豸一般渺小。面对这些看上去有着精彩人生的特遣队员的包围,我终于抛下了枪,心里似乎有一块石头掉入无底之洞。

“待在原地别动,O5-1。”

“让我救他们上来,”我的声音发颤,“否则鱼死网破。”

“都放下枪,”女人叹了一口气,“O5-1,请听我解释这一切……”

“轰!”

一声爆响从远方传来,我等这声音已久了。

顾不得更多,我从特遣队员的包围中突围而出,直到狂奔至甲板的边缘,看到了这样一番奇景:

游侠号正悬停在崇谣城的外围,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还保留着十七年前的格局,只是它被囚禁在了一滴墨水之中,远远地看,就像是一副立体的山水画。而与游侠号伴飞的,则是数不清的运输机,我从运输机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EVE粒子流动方式。他们所有人都在望着崇谣城中心的一处,那里有一束冲天的暖光,让我的负担一下减轻不少,是上半章牵心遁启动的征兆。

意识到周边的奇术抑制装置已经关闭,我连忙补上遁术的下半章。俄顷,那团承载着五位特遣队员的光明与我手中盘弄的术式相锁定,一股奇术生成的力量将他们向我所在的位置吸引而来。

或许是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认真地施术了,不经意间,我聆听到周边的运输机之内,有几十条盘根错节的传音栈道正在运作:

戌:是桤木老头的牵心遁?绝无可能,他已驾鹤去了,就在这大牢里。

辰:他居然有继承人了啊,肯定是他的徒弟。

亥:奇哉。

戌:嗯……看来此行不虚,且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恍惚间,我意识到身边出现了些许异样——有一人正坐在自己身边凭空出现的公园长椅上。他穿着破旧的病号服,头已秃顶了,残余的鬓发斑白不堪,皮肤好似干涸的河床。说来奇怪,我一时竟认不出他究竟是谁。

“虽说乱来是年轻人的特权,”他愤愤道,“好歹有个限度。”

是管理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管理员笑着摇了摇头,蹒跚地走下他的椅子。

“我和你的前辈,前任O5-1是来给你解答的。现在,你想要听解答了?”


曾几何时,基金会匍匐在世界的阴影之中。行控制、收容与保护之事的先驱们初次品尝常态以外的大千世界,以现代科技为马,驰骋在与异常相融的大道之上。他们似乎认为科学可以解释世界中一切的一切,将那些穷凶极恶的魔鬼全部用帷幕束缚起来。

他们错了,深红之王给他们上了第一堂课。

不甘于失败的研究员和收容专家们奋起直追,他们筑起高高的城墙,建立起无坚不摧的监狱,用人命和黄金在地球上堆出一个又一个坚韧的土丘,将强破坏性的奇迹之物容纳其中。他们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各种严重反噬,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神”,乃至比“神”更加强大的SCP真的存在。

破碎的欺诈者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于是,狱卒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逐渐学会了总结教训,他们学会了谦卑。

只可惜残酷的世界并不会为他们的态度所改变。

作为结果,基金会的管理员通过不为人知的手段,以放弃自己的肉身和过去为代价,扬升为了梦中的示兆者。他像一个幽灵般徘徊在每一个基金会人之间,传递着接踵而至的末日警告。但干这行不久后,管理员就十分后悔——因为世界末日实在是太多了。

“崇谣城,”O5-1打断道,“经历的是什么?”

“MA级静物大赋生与CK级现实终结复合型末日。”

正因此,基金会开始拼尽全力准备着对策,这也就是芳塔索斯计划的成因:经历成千上百次的灾难性失败尝试后,基金会北美总部终于研究出了一种办法,可以将无与伦比的异常之力,汇聚在一根小小的毛笔之上。

它以基准现实为纸,以管理员的生命为墨;异常所波及之地是它的上限,不杀害无辜群众是它的底线。每当启用芳塔索斯之时,只需令持有者在月升之时将月亮涂成黑色,辅以恰当的逻辑构想训练,芳塔索斯就能将一整片末日风险区全部坍缩为梦境,并永远凝固在入画的一刻。在外界没有接种过特定疫苗的普通人来看,这片土地将变得梦幻且失真,最终成为了夸大其词的神话故事——这类故事总以一个诡异的黑月亮作结。

启用芳塔索斯的人,是基金会的历任O5-1,亦称“黑月”。

有了这件利器,不少火烧眉毛的大灾难终于有了解法,不少蠢蠢欲动的相关组织没了声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虽然被入画的风险区居民无一人伤亡,也几乎没有财产损失,但如若要将被入画的区域解封出来,则需要准备好万全的措施去干净利落地镇压末日,而且,还需要毁笔。监督者们对收复失地一直呈悲观态度。

所以,芳塔索斯被基金会一代又一代的O5-1握在手中。每当一位O5-1认定一个地区已经陷入了当下无药可救的境地,黑月都会在那个地方如约而至,把当地的故事全都浓缩到芳塔索斯的梦境里。而为保证传承的进行,管理员总会找出整片地区内“归属感”最为强烈的人,将他或她加入基金会的队伍中,这些人总是能接过前任O5-1的衣钵——因为他们总有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伟大愿力,对故乡的炽热的、单纯的爱,这使得他们竟不受芳塔索斯的影响,不入幻梦,独自立于画外,存续于月中。

为将入画区的故事流传下去,黑月们将“嚎叫”。

“什么是嚎叫?”沉默良久,O5-1问道。

“噢……”管理员拖个长声,“你去找前辈问一问,不就明白了?”

二人谈话之时,“风暴蝴蝶”已经在行动了。他们纷纷收起武器,转而从通道处拉来不少大件的货物,O5-1无暇去看这些棺材一样的容器,他向女人走去。

“很残酷,不是吗?”女人露出一个微笑,“你会适应的。”

“你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平心而论,我很愤怒,愤怒自己的无能。”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的前辈把笔交给了我,我剜去了他的心脏,让他在半死的状态下痛苦了十二天,但到头来是一场空。我想我永远无法原谅他,所以我绝不会乞求你原谅我。”

“你要把笔也交给我吗?”

“是,也不是。”

一声轻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O5-1回身望去,五位伤痕累累的特遣队员已被送至甲板边缘。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地的鲜血,污浊发黑的斥外护具,精神萎靡的眼眸,心中难受极了——这些人曾与他生死与共。

“我欠你们一条命,”O5-1揉揉眼睛,“辛苦你们了,N,把他们送到医务室。”

女人从O5-1身后探出头来,睁大了眼睛。

“这些捣乱的小家伙们也不算一无所获,看。”

一支毛笔从血泊中升起。

“芳塔索斯。”

地面上,运输机开始纷纷落地了,整齐划一的地面载具也纷纷熄火,特遣队员鱼贯而出。而上空中悬停的游侠号,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你那些努力并没有白费,O5-1。”女人接过血肉递来的毛笔,“我在任的时候,桤木先生把你的每篇文章都交给我审阅。说实话,我并不能彻底理解如此精妙的术,但我在研究它们的时候,发现这种奇术似乎与一个我们都仇恨的异常有相通之处。”

她从兜中掏出一张信纸,O5-1接过一看,是一张月亮上的大嘴的素描。

“它们是你们口中的‘妖’,只不过,是最严重的那种。”

“这……”

“忘了告诉你,‘嚎叫’是让下一任黑月接受前辈的失落记忆的仪式,但现在,我们赋予它新的含义。”

“你不把那天杀的笔交给我了?”

女人转过头来,把笔递到O5-1的手中。

“我们一起,唱出你的故乡。”她说,“叶晓襄,时机已到,请嚎叫吧。”


 

舞儿绕清风,歌儿震海潮。

明月啊明月,你好景只独照。

月下人易朽,月中人不老。

崇谣啊崇谣,我不愿天破晓。

 


一点,又一点,O5-1看到崇谣城的黑色正在褪去。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先是一阵狂喜,然后是一阵惊讶,最后变成了一阵恐惧。

“不,这!”他诧异道,“如果还有人在里面,这不是相当于——”

“看吧,”女人轻声道,“管理员那封信的本意,就是请你来见证的,幸运儿。”

伴随着黑色的褪去,墨染的万物开始重现生机。但与此同时,可怖的寂静也降临了。哪怕在游侠号上眺望,都能看见数不尽的大嘴开始继续侵染着略显古旧的崇谣城的一切,不一会,中秋的明月上也长回了一张丑陋的巨口,冲着天地之间无声地大笑。

但与此同时,另一拨势力亦开始行动了。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破空而过的SRA联防阵列——不,它们不能算得上是SRA,因为这些锚竟是木质的,其上雕刻有发光的金纹。它们被游侠号的发射器喷射而出,划过长空,稳稳地呈圆形降落在崇谣城的外围。

“一十二架天罗地网……”O5-1喃喃道。

SRA们发出强光的一瞬间,声音重新来到了大地上。只见那些小一点的异常之嘴全部开始怪叫起来,声音失真,好像是男女老少共同尖叫引起的合音。乌黑浑浊的臭血从那些嘴中喷涌出来,而那张月球上的巨口,却张得更大了。

紧接着,运输机中EVE场产生剧烈波动,一群蓝型奇术师正在“极天平”支队“吉卜赛人”的EVE放大器笼罩下,穿墙的穿墙,下水的下水,入地的入地,飞天的飞天。原来是那国内各地仅存的方士们齐聚于此,正在这一片混乱中救下被遗忘的可怜居民。

“五行遁术,老天,”O5-1有些心潮澎湃起来,“你们是怎么请到这帮老顽固的?”

“错了,他们是你请来的。”

受困人员尽数救出,火力组就开始行动了。先前,那些受困的嘴已经逐渐开始融合出更大的嘴,而月亮上的巨口则爆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愤怒吼叫,使这一进程更快了些。但一切的一切终究伴随着特遣队员们的小口径奇术子弹烟消云散。

“按照你的要求,几乎没有破坏公物。”

“好吧……但那个最大的呢?”O5-1指了指月亮上残余的邪祟。

“十七年来,我和我的项目组都在准备这一刻。”女人咬破舌尖,取出一滴血液,“关于我只剩两个月可活这件事,绝非戏言,就当是我负荆请罪吧。”

她把那滴血液交到O5-1的手掌,然后指指他的心。

“这是一份善,如何去用,看你心意了。”

心意。

直到上一秒,O5-1还认为自己仍旧身处梦中,未能醒来。但眼看着童年记忆深处的梦魇在中秋之月上骤然重现,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打精神,正面迎击浮出水面的真凶,与这吞天的邪口做最后的了断。

他并不知道那罪人的血,能绽放出何等愤怒的火花。但他明白,过去的自己走在一条逐步向黑月靠拢的错误之道上,浪子回头何等不易?他还要亲眼目睹多少人因此而死?如果连早已死去的灵魂都能唤回,他这颗炽热的心脏又如何不能冷却?

从贴身的衣物中,O5-1取出了最初的那封邀请信,信纸早被汗水浸透了。

展信佳。

我的朋友,当你输入这段暗语,打开这封信件的一瞬间,监督者议会的大门已经彻底向你敞开了。

我这一生里,不知道给多少O5-1写过这种信,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脸,哪怕他们不记得我的脸。那种足以把人烧成烂渣滓的复仇心理把我折磨的不轻,真的不轻。我知道我罪有应得,不用提醒,谢谢。

比较好的一点是,自从芳塔索斯投入使用后,我们在全球各个大洲的站点势力明显比之前强了不少,这是因为那些愤怒的复仇者不顾一切地壮大自己,只为有朝一日可以诛杀仇敌。用复仇信念当做燃料肯定会遭天谴,但这不正让我们守护人类的力量更强一分吗?只有我一人遭天谴,这份买卖赚翻了。

时代在进步,人类在发展,而我命不久矣。

黑月们很快就会进行最后的嚎叫,那些埋没在历史里的城市也可以重现天日了。我曾到蓬莱仙山尽情感受自然之美,到亚特兰蒂斯学习破碎的智慧,格厄达亚的奇珍异兽能把生物学家惊得晕倒,紫腾川有我的故人。这其中还是乐城崇谣最有意思,崇谣人的心炽热如歌。

为了我们要守护的东西,小友,请继续努力吧。

控制,收容,保护

管理员

无言,O5-1将那滴鲜血洒在信纸之上,用指尖描绘起师父临终前在他掌心写下的法阵。

非常非常用心。

最后,他把那封信寄给明月,托十七年牵心之苦于秋风。


终幕

你很累。

在短短的几天里,从压抑着痛苦的欣喜,到极度的愤怒,再到拨云见日的温暖,你的整个人生走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过山车,这让你身心俱疲。

但还好,当你累得要倒下时,还有一把长椅子接住了你的身体。

“你的小子们生命体征正常,”管理员笑着说,“我知道你正担心什么。”

你想开口说话,但心中的一股暗流涌动终是使你闭上了口。

这是因为,你看到芳塔索斯开始了破碎,而管理员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我不能再要求更多了,”你轻声道,“但这倒像是某种没来由的偏爱,如果那边摆的冬眠仓有二十多个的话。”

“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一生的故事精彩吗,管理员?”

“不精彩,我自己放弃了我自己,就像你刚才放弃给自己来一针记忆消除,回到崇谣城一样。”他摇摇脑袋,“但凡事不就是图个心安嘛,你说是不是?”

你无言以对。望向远方,黑月们从一座座冬眠仓中迈步而出,彼此笼罩在沉默里,而他们的中心,则是那根承载了无数记忆的,以管理员生命为墨的笔,逐渐开始崩坏的芳塔索斯。

“谢谢你们的教导,”你悄声道,“我会记住。”

“怎么谢我们?去谢基金会啊。”

“……”

……然后,黑月们开始嚎叫。

那是一场响彻天地的大合唱,天下生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十余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着不同的皮肤,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个性,不同的故事,但却有着同样的意志,历经了同样的苦行。他们在嚎叫着怒斥这世界的残酷,哭诉着百年的风雨飘摇。

而无数的故事,无数坍缩在梦境中的过往,都随着芳塔索斯的彻底破碎而奔流而出,向着四面八方爆射出炫彩的虹光。

游侠号的内部则已开始忙碌起来,十二位监督者罗列出了一个又一个被遗忘的名字,调遣足够且专业的军事力量前往世界各地,准备解封一座座困在墨色中的死城,让他们重新焕发出最耀眼的活力,在新的世界踏下坚实的脚印。

7名Apollyon,134名Keter,以及数不清的未分级邪恶异常都在黑月的嚎叫声中不复存在,而这一过程几乎就发生在中秋节夜晚的半个小时以内。

你感慨于崇谣只是黑月行进之路上渺小的一站,而庆幸于它是最后的一站。

一双手搭在了你的肩上,已然骨瘦如柴。

“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你闭上双眼,“我会向所有人转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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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收容,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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