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 夏
夏夜里,蚊虫低吟,风过柳梢。正是端阳,邮递员递过的泡沫箱上,那熟悉的地址和姓名望眼欲穿;泡沫箱里,青绿的色泽泛上眼眶。外婆,是你啊。我们一同包粽子的瞬息跃然眼前,斑驳的回忆里,我细细品味那其中仍旧温存的绵长情思。
2016年 春
我随你上山采粽叶。路上我背着竹箩,脚也常会深深陷入雨后淤住的泥里,攀着夹道而生的竹竿,踏着凹凸不平的土石,我总是惊慌地踮起脚尖。有时又像是远航至浩瀚海洋中央的船舶不敢进退,只是默然无措地在四处寻找落脚之地原地停留。可身后蓦地传来外婆坚定的声音“我在,不怕!”,那穿透皮囊的力量顿时融化了心底恐惧凝成的坚冰。你用你厚实的手掌托住我的后背,引着我一步步前进。那无比强大的力量注入身体,我感受到那浓郁的爱在体内永恒地延续着。终于稳稳站定山头,我回头向下看到吃力的她,那汗水分明在强光照射下一滴一滴地在她的脸上滑落。可她的手呢,一直尽力支撑在我的背上,不曾改变。直冲眼角的酸涩里,我感受到身后外婆的爱与力量,它们把我笼罩在温暖里。
竹林里你佝偻着背,在昏暗的环境下四处寻觅着合适的粽叶——那青绿的竹笋皮。你撸起被汗水浸湿的袖子,用力拧着深埋在土里的笋,用脚抵住一边,麻利地将笋连根拔起,剥下它青绿的笋皮,分类收集在腰间的两个箩筐里。你的脸上晕上了红,汗水挂满额头。你扒开丛生的杂草,又继续寻找起你中意的那抹青绿。你倚着竹竿,捶着自己渐渐直不起来的脊背,又吃力地弯下腰拔起脚边的笋,继续在竹林间穿行。你常说,“记得采那青绿的,别的笋皮可都不新鲜哩,你们小孩也要都要做青绿的,茁壮成长的小竹啊!”我深深感切着外婆采青绿粽叶的良苦用心,那是她对我殷切期许与希冀啊。她渐渐驼下的背影,让我的心骤然一紧,是多少日夜为我的操劳,多少时间无声的陪伴与守候。我紧紧把她抱住,她也轻拍我的脑袋,一股暖意便也在心底滋长。
傍晚的余晖下,你在黑瓦下架起一口大锅,烹制起粽子里的肉馅。风一大,那烟便肆意乱窜,呛得你连连后退。我忙跑过来,你却摆手示意我后退,那模糊的视线里,你娴熟地翻炒着,一边用扇子控制火的大小,只闻得那诱人的滋味飘香四溢。后来我递给你满瓶的水,你一饮而尽。才看见,不知何时,你颈上已生起圈圈皱纹,头发上也泛上缕缕白霜。我颤抖这着双手将松软的肉料包裹进糯米里,也细细品味着外婆对我的沉甸甸的爱。
2021年 夏
我用双手捧起泡沫箱里的粽子,轻轻拂去它粽叶上的冰渣,回味着远乡那融入一片青绿中外婆的爱与思念。
我知道,外婆一定又大费周章地爬山、拔笋、下山,架炉、点火、在白烟之中烹饪出鲜肉滋滋的甜腻飘香。可是她没有超能,她也是那个刚刚爬下手术台,刚刚走出住院部的那个她啊。我不敢想,上山泥泞的路中她是否被坚硬的石头绊倒,是否无力地瘫坐在原地暗自承受钻心的疼痛;我不敢想,长途地跋涉和采笋的艰辛是否让她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瘦弱的躯干是否一点一点驼地蜷缩;我不敢想。
我想她了。
可是我的嘴就像被黏胶焊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可是我的身体就像被套进悟空用金箍棒画的圈里,无法靠近。
我溺在温存的回忆里。
2023年 春
昨天,妈妈说想回去看看老家和外婆。
我毫不考虑地说也想找个机会回去看看。诚然,我和外婆好久没有单独说过话了,也许我们并不亲密如前,但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外婆,一如过去她照顾我一样。
妈妈还说要给我带我馋了很久的粽子。
我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