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工，终于上完一个月夜班的魏丽红心情久违得不错。走进食堂时，夏日的闷热气浪混合着油烟扑面而来，她仍然食欲不减，打了一大份饭，还加了个平时舍不得点的“排骨炖白萝卜”。但直到她端着饭盘到座位上坐好，就着昏暗的灯光，才发现菜单写错了：看清这些“萝卜”是没炖好的土豆块。小时候家里穷，餐餐都是土豆、红薯，即使过去了几十年，看到这两样她仍然控制不住地想吐。她好生气、好委屈，想去找食堂的人要个说法。但一想到食堂的承包商是经理家亲戚，刚刚燃起的怒气又泄了下去。毕竟明天就该发工资了。这些人只要一句话，自己的工钱就得被扣不少。
忍着心疼挑掉所有土豆，头顶的风扇不停搅动着粘稠的空气，惹得她更心烦。打开手机，小小屏幕上几道裂缝是新摔出来的，幸亏用起来没影响。“那几个小孩还让我换一个，不嫌糟蹋钱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她忍不住想。
不到十分钟吃完了饭，她习惯性地匆匆忙忙往宿舍赶。路上看到了女儿发给自己的微信：是她的月考英语卷子，左上角还有个红红的“138”。魏丽红好开心，发过去的两个大拇指又顶起了原本低落的心情。“姑娘还有整整三个月就该高考了，等到考完那天，正好领上钱，一定回家好好陪她”她又想。
傍晚的宿舍实在热得人受不住，她赶快换完晾好的被单，下楼洗衣服时，正碰上大批人沿路往食堂去。她倚着路边的树坐下，看着昏黄的灯光打在树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思绪回到了初中每周五的放学路上。那是很久以前，好些事已经想不起来了，放学路上的一地光影是不多的回忆。昏暗的金色灯光就像年少的自己一样。“那会儿的生活真苦，但也挺甜……”魏丽红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想到这，她立马给女儿转了200块钱。
夜渐渐深了。等她洗完衣服又冲了个澡，慢悠悠溜达回寝室，也到了睡觉的时候。寝室里几个工友今天一反常态，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你不知道啊，今天小张…就那个黑得跟煤球似的！…他撞见他对象和别人好上了，就找了朋友把俩人都打了一顿。你猜咋着？被报警抓走啦！估计现在还在局子里呢…”她对床的人见她满脸好奇，手舞足蹈地跟又她讲了一遍。“真不要脸，这么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就打一顿真是便宜他们了！那几个警察居然还把人家抓了……”是她尖尖的声音。念叨着换完衣服，躺进被窝，听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魏丽红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魏丽红起了个大早。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这回还是上了整整一个月夜班，白班全勤奖也挣不了这么多。一沓厚厚的红钞票充盈着她的幸福，就像撑得钱夹扣子一直扣不上。背着精致的帆布包去存钱，她走在去银行的热闹。路上正好经过批发市场，“牙膏好像又该买了…没关系，买完再存也来得及…”魏丽红边想便往里走。
市场里永远挤满了人。她轻车熟路地在人海中挤开一条缝，一点点朝着日用品摊位走去。但比起海，她觉得这里更像秋收时的麦田。此时自己也是一棵饱满的麦穗，怀抱着麦粒，安然地飘动着。找到了牙膏，挤着去柜台付钱时，翻开包找手机，摸了一圈后她才发现：钱夹不见了。头皮发凉，又翻了一遍也没找着…身边有些人在催她，性子急的甚至开始推搡了起来，但她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忽的一抬头发现了身边有个神色鬼祟的人，悄悄瞟了自己一眼就想往人群里钻。出于本能，魏丽红一把扽住那人，连带着还扯掉了他藏在袖口里的钱夹，是扎眼的粉红色女士款。周边的一圈催促声瞬间消失，众人硬是在闹市里让出了块空地。她一把抄起钱包，另一只手抄起柜台上的晾衣杆，劈头盖脸地揍了他一顿。“我让你偷！让你偷！良心真是让狗给吃了……”不知道谁报了警，等警察赶来的时候，小偷已经被打昏过去了。
“放开！凭什么抓我！你们这帮警察不抓小偷，反倒来欺负我这个被偷了钱包的老太婆，丧良心啊…”派出所大厅里，两名警察想尽了办法安抚魏丽红，她都坐在地上不起来，卯着劲又哭又嚎。直到被拖进审讯室才渐渐安静下来。“哭累了吧？知道自己做错啥子了不？”对面的警察操着一口湖南话问。“做错什么了？我被偷我能做错什么了？！”尖利的嚷嚷刺得人耳膜疼，横在中间的铁栏杆对她没有一点威慑力。
“你违法咯！把人家打伤咯！问自己做错啥子了，跟你讲了这么久还觉得自己好正确啊？我告诉你，你觉得法律和我们警察都欺负你，实际上是在保护你嘞！要不然你哪天不小心犯点错，别人把你打伤打残了你怎么喊冤？你说‘哎呀你凭什么打断我两条腿，我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只打断了那人一条啊…’是不？嗯？”警察也跟着提高了音量。她好像有点受惊，一下子瞪大眼不出声了。或许是内心有了点转变，再和她说话也谁都不理，眼睛半眯着盯住扣指甲的手。
“来来来过来，我们不说了，你家小孩跟你聊聊”又是那个湖南腔的警察，他拿着手机走过来。“喂？妈妈，你午饭吃了吗……”和女儿一说话，魏丽红脸上的面具就一点点崩塌，应答的嗓音开始颤抖，泪眼汪汪。
电话挂断，“知道错了伐？”警察柔声道。魏丽红沉默着点点头。“刚刚医院那边来消息了，那个人只是被吓晕咯，没什么大事。钱包拿好，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冲动了哟！法律必须遵守的！”她低着头，眼圈红红的，粗糙的手边抹眼泪边写保证书。出了派出所，外面刚刚下完一场雨，她走在路上，感觉湿凉的空气别样清新。
回到厂子门口，正好遇上小张回来。不同于平日明哲保身，她凑上前去叫住他，来人黝黑的脸庞让人看不清表情。“小张啊，你这次真太冲动了，姨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但咱咋说也不能违法啊？对不…”这回对面人的脸再黑，也掩盖不住惊讶与厌恶了。“管的着吗你，事这么多……”耳边飘来嘀嘀咕咕的声音，魏丽红叹了口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