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湖南湘西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村，村子的尽头有个用破铁板挡住的篮球场，从外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废弃的工地呢。与其说是篮球场，不如说是一个球架，因为那里只有一个用合金和木板制成的球架杵在一小块较为平整的土地上，土地面积很小，旁边便是树木和高草丛。
整个村貌似就我一个打篮球的，因为无论何时去球场都看不到任何人，好像就是我的私人球场一样。我猜测那些人一定是去县城里更好的地方打球了，没人看得上这么破的地方。别的家的小孩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都选择玩手机打游戏了，都宅在家里。因此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
湖南那地方空气湿润，气候有些古怪，春天暖湿，夏天热干，秋天冬天不冷不暖，温度很低。一到春天的时候，树木和杂草都开始生长变长了，而且降雨特别多。那会的球场显得比较开阔，植被也少了许多，打球还是蛮舒服的，不过地面总是很泥泞，容易滑倒。小时候在湖南住的多，每到节假日有空的话都会回去待几天。有次清明节回去了，那天又下毛雨，又没忍住瘾，抱着球去玩了会。三步上篮，跑得太快，地又太滑，直接连人带球滑进前面的草丛里了。等再爬出来，身上已经满是“春泥”和杂草，还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甲虫。嘴里也全是草和泥，味道五味杂陈，大概能尝到泥土和杂草的腥味，口味除了酸涩，还能尝出一丝甜味。没有尝到更多细节，便被我呸呸呸全吐出去了。那种味道算是我内心里最标准的老家的春天的味道了。
后来夏天又回去了一次，整个山村都被绿荫覆盖了，耳边不断传来鸟鸣声和昆虫的嗡嗡声…等走进那个熟悉的球场，惊奇的发现没有一点阳光照进那里，三百六十度全部都被高大繁茂的树木挡住了。仔细看看那个篮筐，它锈得更严重了，有一棵树的几个枝叶延伸到篮筐上方，还看到篮板也断裂了一块。回去问爷爷，爷爷说那个篮架本身质量拙劣，也没有人去维护它，年久失修，木板早就出现了裂痕，大抵是气候过于干旱，阳光又很充足，所以把篮板晒得爆裂开来…不过还好，只是缺少了一小块，不影响正常功能。拿上篮球又跑去了，但无论怎么都投不进篮筐，因为那棵树的枝叶过于茂盛，完完全全的挡住了篮筐，每一次将球抛向空中，在划过一道抛物线后，就能听到哗啦一声，伴随着落下几片树叶，球还是被阻挡在外面了。在用足了力气还无法进球后，我大怒了，将篮球砸在地上，回家央求着爷爷搬来一把梯子，把那几个树枝折断了，这才得到满足。夏天很热，一边打球一边听着树叶被风吹的相互碰撞的哗哗声，震耳欲聋，反而又觉得很安静。
那段时间最后一次回去是在后一年的寒假了。跟以前一样进到村里，夏日的鸟鸣声不见了，昆虫的声音也消失了，能听到的只有一种当地特有的一种鸟偶尔发出的鸣叫声，很长，一点也不好听。整个村落看上去都少了一些生机，周围的山上绿的更深一些，还夹杂着一点棕色和白色。隔天拿上那颗破篮球，又回到了那个球场，发现篮板上竟长满了青苔，只有中间的部分还能看出一块原来的颜色。回去问爷爷它为何会长青苔，他说他也不知道，让我凑合着玩罢。于是我又在那里打了一个多小时，踩在那片干燥却又感觉潮湿的土地上，练习新的动作。准头很差，基本全是哐哐打铁，也有不少“三不沾”，大概是因为天太冷了吧。湖南这个季节的天气是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空气又冷又湿，吹在脸上颇为尖酸。比起北京那样干冷的空气，还是略逊一筹。没了鸟类和昆虫的声音，没有树叶草木与风合作的乐曲，进球失败的哐哐打铁声额外刺耳。
自那次回来以后，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直到我初一结束后八月中旬的暑假，又得以回去看望爷爷。当我和往常一样再次回到了那个球场时，我怔了…那个篮架呢？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块杂草丛生，乱石荒岗的不毛之地了。我跑回去问爷爷，爷爷说，就在今年的五月初，遭遇了一次很极端的天气，狂风将很多脆弱的小树吹到了，那个年长的篮架，也没有抵抗住狂风的攻击，被连根拔起了。等风雨平息后，人们发现它时，已经是一堆碎木板和几根歪曲生锈的钢架了。听爷爷说完，我没有说话，内心复杂。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个饱经风霜的篮架树立在那了吧，也不会有那个喜欢打球的小孩天天跑去玩了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高中的一次再回去时，村里已经修建了正规的篮球场，打球的人也不少。不过，我再也没有体会到原来那样一个人，一个球，与自然为伴的那种纯粹的感觉。自然可能会无情的吞噬一些重要的东西，但是它也能给我们留下珍贵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