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维——” 沉默。

沉静的区域。

天空被缓慢地染色,深蓝伸出双手,把我引向绣着几颗星子的低垂纱帘。一点下弦月,在头顶驻足。山离我太远,模糊着清晰,山峰的轮廓深些,同样的灰蓝顺着脊背蜿蜒,在山腰或山脚隐去。前后交叠着,随机生成的三角形,不知何时逃跑的太阳描摹出他们的一道剪影。

脚下是一片焦糖色的草地。风磨蹭着漫步,草丛漾起一道一道波纹。远处的湖面也打皱,银辉刮开横斜的灰蓝锡箔。

黑下来了。落地窗外只有邻居门头的一盏灯。于是我拿起毯子跑到庭院里躺下了,朝西,避开那晕开一圈白色的假月亮。

天空彻底地缄默了。摊开手掌,星星疏密有致地铺展开来,神秘、粗糙的美丽。天空像是倒扣的吸尘器,深邃不知尽头的黑扑来,携着璀璨的温柔,随时都要把人抽走。

它们还没有那么亮,渗不透指缝,眼睛也不会被晃到。但是它们已经太亮了,以至于被我观察着。大气流动着,它们闪动着,地球转动着,而我被钉在地上。人真是如此的受限啊。

可是我躺着呢,拥有身下的一条毛毯、一片草地、一座小镇,怀抱身上的一方苍穹、一袋恒星、一条银河。在交错的人生里,每个人都在拥抱不同的宇宙罢。人还是如此的自由啊。

慢慢觉得倦了,那风却津津有味地从脚爬到头。星空变得不一样了,无言地滑过一段弧度,这旋转的调色盘绝不止相机拍出的蓝绿色。怀托摩洞里也有相似光景,同样一块黑布,不过更软些,能托起漂游的木船与撩开水流的双桨。那光点在水面上斑驳,抬起头则是触手可及的星辰。是岩壁上栖息的萤火虫。

混沌迷蒙里,想起那个地方:草丛是一团深紫色,黑暗把轮廓囫囵吞下,融泥石木叶为一炉。一只更黑的鸭梨快速地跑过来。跑过去。跑过来。躲。一点可怜的光概括出它的形状,我看到了粗粗短短的腿、圆圆滚滚的身、尖尖长长的喙。它专心地研究起面前的土地,用锐利的爪子对浮于表面的小段枯草指指戳戳。绒毛是细软的,粗看应当是个猕猴桃。不过那毛的走向倒是很有活气,大致以颈部某处为最密,由此向尾部层层发散开来,像是流动的沙漠、炸毛的磁粉。随着刨挖捉虫或者什么别的游乐,这丝质小皮球将身一拧,显出一圈偏深的花纹,在伪造的夜晚里昏沉——是这样,这是个很高端的培养箱。隔着玻璃、纬线和时空,我什么都碰不到。如此这般悄悄注视是好的,得不到回眸是更好的,因为这是它的小世界,立入禁止。

导游翻出几张照片念叨着,几维鸟应当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搜索引擎直言不讳,它一见阳光就瞎了。盲者的世界到底是怎样?它灵敏的鼻子能找到土壤深处的昆虫,是否也能在脑海之中造出蠕动的幻象?氤氲浓雾遮蔽住的未知领域,到底是不是虚无?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哪来的统一标准?意义无意义。失明的眼睛也可以像今晚的流星一样闪耀欢欣。它仍然在草丛中游走,以嘴抢地。

灵魂回归摆成“大”字的身躯,这是个现在二十三摄氏度的变温培养箱。星宿已经变成陌生的模样了,也许我从未记住过?它们仍然静谧地闪烁着,草茎刮擦的声响和虫鸣一起盘旋收束于规律的暗色之中。

终究是没法无尽地注视下去,跨越玻璃,山海,时空,心墙。但是知晓了何为触不可及,才可了解触手可及的是什么。

捡起一根蕨草,摩挲着起伏的叶脉。它也是焦糖色的,干燥而温暖。

今天的风走得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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