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笔记-记忆里一点安静的绿色(已完成)

小学的时候老师会号召大家带绿植养在教室。

红棕色的塑料盆,不大,便于用袋子兜着带到学校。里面种着的通常是吊兰和绿萝,好养活又安静的植物,安分守己的蹲在角落吸收养分,像小学阶段每个班都会有的那种孩子。一种叶子细而长,薄薄一片,折叠起来会从折痕处溢出汁水。一种叶子颜色更深,圆而厚。捏住它的叶子,指甲掐进叶肉里,会染色,信任地将一段DNA交给你。养得好的话,叶子表面会有一层光滑的胶质。

但通常养不好。

叫大家带植物这种事情,也许是为了更便捷(或者说,更便宜)地装饰教室,好让这个水泥堆砌的长方体看起来更适合生物生存。也许是为了培养学生对自然的爱心,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好品质。显而易见的这两种希望都落空了。学期末每一盆植物都变得枯黄。少数扒掉黄叶子浇浇水还能活,多数在学期的最后一天被扔进卫生间的黑色大塑料袋里。有一些同学会应家长的要求,把植物和土扔掉,把盆带回家。

但下一学期,老师们仍旧作出同样的要求,好像他们谁也没看见塑料袋里的情景一样。于是会有新的四十株生机勃勃的绿植摆在窗台上,几个月后重新变成四十个塑料盆。在小学的最后几学期,很多老师已经决定放弃教会我们当中的某些人什么,但仍然坚持让我们带植物到学校。

在第一次被这样要求的时候,我带了一束勿忘我。插在装了清水的饮料瓶里。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当天我妈带回来一束勿忘我,她似乎并不喜欢那束花,所以当即决定让我带它去学校。那束花很好看,长而直的茎顶着一簇向上开放的紫花,但和以往见过的花都不一样,它的每簇花就像一小片被揉成一团的礼物包装纸,轻盈又满是褶皱。它的紫色,是一种很纯粹的紫,并非混了粉红色或者蓝色的紫,也不是美术课上用的24色水彩笔里的任何一种颜色。属于勿忘我的紫。

到了学校,它和其他的绿色植物一起被放在窗台上,花瓣在阳光下照得透亮。一排植物里属它最高最挺拔,紫色的一团挂在最上面。我感到很骄傲。其他同学也很喜欢它,当时有很多人因为它而跟我说话,问我可不可以摸摸它。有个女同学照着它画了幅画送给我。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个愚蠢的决定,特别是当时我还不能理解鲜花和种在土里的植物有什么不同。我以为它能活上很久。可是两周后紫色花朵全都扑簌簌飘下来,像那种被水淹过又晾干的纸张那样又薄又脆。余下的部分也在逐渐枯萎,越来越像一把蔫了的芹菜,叶子像干瘪的枸杞子黏在打弯的茎上。花和叶子落了满地,每隔两节课就得拿扫帚扫起来。换了好几次水都于事无补。它的各部分自动肢解,黏在手心里、黏在洗手间池子的内壁,不忍心去看,觉得是一种冒犯。

最后我只好把它带回家,小心翼翼地抱着塑料瓶子以防弄掉更多的花。我以为姥姥姥爷能将它治好,可他们看到它,却说:都这样了,怎么没直接把它扔了。

后来几年带的都是芦荟。从家里那颗巨大的茂盛芦荟里挖两颗小的,换个盆浇点水就能接着活。小时候一直以为它是变异的仙人掌,因为都有刺,茎(或许是这个部位)都是厚而肉的的质感,而且看上去的光秃秃的。要是不经常管它,茎凹槽的那个地方就会积一层灰,比起植物更像个塑料摆件。就是这样一种植物,顽强地挺过了许多个学期。学期初是两小棵蜷缩在盆里,学期末就张牙舞爪地即将冲破盆的阻隔,正好带回家移植回大盆里。

现在那一盆巨大的芦荟依旧活得很好,像一大座乐高玩具一样盘腿坐在飘窗上。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接一大桶水浇进去,饥一顿饱一顿倒活得比我还生龙活虎。

 

初中老师也这样做了,放学前站在教室门口装作漫不经心地抛出这个倡议。可惜没人响应。后来他就识趣地再没提过。

这是合理的。初中教室外面就是一排年龄蛮大的梧桐树,我们的楼层正好在树干分叉的位置,好巧不巧成为一座小树屋。

树年纪估计很大了,一个人用胳膊围住都有点困难。叶子很大,当时有脸那么大,再厚一点能当扇子用。秋天时它的果实,那个会掉渣的干燥的小玩意儿,若是碰巧掉在谁的脑袋顶上,砰一下还挺疼的。

初三夏天,我们班里发水痘,整个班被调到单独一层隔离,从树杈分界处调到树冠。树很茂盛,离楼又近。扭头看过去,入目便是深浅不一的绿,和阳光一起,盛满了视线,几乎要溢出来。那种冲击力,就像意外走进凶杀现场看到满地的鲜血,只不过是富有生机的绿色。上课总不敢回头,不然就要被树抓住从窗口拽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那栋教学楼年岁挺大了。窗户是老式的,细细的红框,扭一下把手就可以向外推开很大。纱窗是下拽的,因为很旧很脏基本上没有关上过。这仿佛是一种对自身教育水准及对学生心理状况的自信,在如今这个把窗户钉死只能开一指小缝的学校往回看,是很不得了的事。同时也便利了观赏树。恍惚间总以为教室根本就没有朝外那一面的水泥墙,分明就是空的,枝叶都要钻进来了。风总是有的,窗户开得越大,风就带着天空一起飞进来。

有一次我隔壁一间无人的教室窗台上坐着,把腿放在窗户外面荡,实际上就是我的半个身子已经在楼外面了(窗帘挂上,楼里的人就不会发现我在那里)。那种感觉很自由,所有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而我在晃悠腿。整个人像要飘起来,叶子和天空都很近,简直烫手。德育主任正在地面上指挥学生体育测试,她一抬头,我一低头,两人视线正好对上了。可能是我表现得太过镇定,又或许她太震惊了,她注视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继续工作了,未发表任何评价。我就继续够我的天空。可惜那种时光仅这一次。

初中上了一半,新教学楼建好了。初三时就搬进去。教室很大顶很高,什么东西都是新的。每个班的储物柜上还多了几盆绿萝,装在白塑料圆盆里,大概是表示新的阶段。不过很难得有人看它或者想起来它,也就是大扫除(对这东西的记忆好淡了,好不容易扒拉出一点头绪)时老师会抓一个正好路过他视线范围的同学去浇花。我不曾被抓到,也没想起来好好看过它一次,一时想不起它们究竟长什么样,可能和所有公共场所会摆的绿萝一样吧。

唯一一次有印象,是某次考试历史老师监考,无聊得把几盆绿萝一个个搬到讲桌上,揪掉它们枯黄的叶子,再一一搬去冲水。回来再拿笤帚簸箕把散落在桌子上的土扫干净。

物理考试,本来想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被打扰本来是很烦躁的。但对这位幽默风趣又为人和善的历史老师颇有好感,还是觉得很有趣,记了很久。

 

上高中是和原先很不同的经历,相比小学永远处在躁动之中、初中仿佛在脑袋上扣了个玻璃鱼缸那样看所有人和物,好像有了属于自己的眼睛和时间好好和周围事物相处。对于校园里的银杏叶、樱桃花也有很多印象和回忆。但鉴于我仍在上高中,尚且不能跳出现在以旁观视角审视,这次就不多说了。

 


时至今日才知道我以为的绿萝其实是吊兰,我以为的吊兰其实是绿萝。果咩纳塞吊兰桑,果咩纳塞绿萝桑。

并不知道写了什么,又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一次,也不打算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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