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长大后的针织裙：
我想给你讲一个女孩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她出生在新疆山脚下的一间小木屋里。
她的出生在当地是一个传奇。那个夏日午后原本阳光明媚，天空蓝得几乎能滴翠，只有天边涌动着几个小黑点。越临近她的出生，几个小黑点摇身一变成了庞然大物，迅速聚拢，把整片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霎时间白昼变成了黑夜。雨滴狠狠砸在木屋上，像是要穿透它；狂风怒吼着，像是要把整个屋子吹得支离破碎。
但随着她的第一声啼哭，阳光把乌云撑破了一个口，口子越撑越大，向每个方向延伸，慢慢逼退了乌云，艳阳重新高照。
她好像命中注定和大自然有奇妙的缘分。
她是由姥爷看大的。姥爷经常告诉她：不要往山上走，尤其越靠近山顶越危险。那里有一片森林，一眼望不到头，越往里走越阴森可怖。传说之前有人好奇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抑或是失足掉下山顶的瀑布。那座山真的很高很高，山脚下只能望到半山腰。
她小时候最喜欢躺在草地上打滚，让全身都裹上芳香，这让她感到一种和自然紧紧相拥的安全感。她每天都会起个大早去看日出，看着晨曦是如何一点点照亮山脉，一寸寸点亮暗夜。太阳的出生每每给予她心灵深处以撞击，本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就这样次次被唤醒。不过长大后她也没再去看过日出。
二十多岁的一天，她开着车带姥爷去兜风。
“明天你就要出国了……啥时候回来啊？”
“大概得半年以后了。”
“好，等你回来，我还给你做你最爱的排骨汤……”
她点了点头，含着微笑，任凭思绪飘啊飘，飘过大洋，飘到她明天就要奔赴的远方……
回过神来还是姥爷的一句“小心！”她这才发现道路一侧不知从哪钻出来一辆车，眼看就要撞上。情急之下她连忙调转手中的方向盘，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鲜血、颠倒、玻璃碴。她躺在血泊当中。
她以为自己不行了。但为什么会醒来？
原来，那不是她的血。
她被送回了小木屋，仅仅腿上缠了一圈白布。但另一个人，全身盖上了白布。
她坐在床上得有几个小时了。无边的自责与恐惧紧紧攫住了她。她整个人发着晕，眼前忽明忽暗，双腿软得发绵，脚底轻飘飘的。第二天凌晨，她向木屋后的山谷里走去，手里拿着一捆绳子。
临近山顶，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和姥爷说得一样，越往里走越看不清脚下的路，她像是浸在无边的暗夜里。但有一件事是她希望的：再也别走出来。
她在这片林子里找一棵树，一棵结实的体面的树，但一直没找到。于是她一直往前走。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羊肠小道。她行尸走肉般向前挪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顶。
但是，眼前的场面让她不知所措。
这里有一个很大很宽的池子，池子的一边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怒吼着。瀑布连着海，海平面只比湖低一点。湖面在太阳的照耀下随着风的韵律和节奏荡漾，银白色的光舞动着，遮住了它本来的青蓝。太阳和湖一样大，火红而炽热。一阵风从火球的方向吹来，带着被烘烤后的温暖的、夹杂着海水鲜腥的气息将她拥入怀中。火球有一半浸在海平面下，染红了海水。半晌，整个悬在空中，也悬在她的眼里。
她怔怔地立在那里，也有点晕晕的。但和夜里的眩晕感不同，这种感觉是震撼、梦幻得发胀的感觉。她浑身猛烈颤栗着，蹲在地上，任凭泪滴狠狠砸下。
十余年来，她第一次被自然拥入怀中。十余年后，她再一次看到了太阳的出生。她找寻到了久违的灵魂被撞击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的撞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狠，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日出是她生命的一场升旗仪式。
她缓缓起身，把绳子丢在瀑布里，绳子被汹涌的流水吞没，掉下了悬崖。她转身，走出了森林——这是她在几小时前根本没有想过的事。她又回到了小木屋，然后开启了崭新的一天。做饭，今天的炊烟再次从破旧的烟囱里飘出；骑着马驹去集市上买菜，回来逗逗她的狗。今天对于她而言不再意味着一个早晨，而是完整的一天。她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明天。
一粒尘埃正注视着茫茫宇宙。不幸的是她太轻易被湮灭了，幸运的是她最终遇见了她的救赎。
你问你也会和她一样幸运吗？当然会。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那个救赎的。它变幻莫测，在不同人的生命里以不同形式存在。可以是她，可以是他，可以是它，更可以是你。
那就祝你一切安好，不过切记要坚强。你看，“她”不是已经坚强起来了吗？
清梦
2023.3.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