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菊之交

在寒冬中,似乎所有东西都变得死寂,希望、幻想,看起来像泡影一样破裂、皱缩。北风呼啸着刮过去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环境因素感到悲伤了呢?

说我不讨厌冬季的天气变冷肯定是假话,但我并不惧怕这样的变化,因为我心里有数。想想之后的好日子,要是被恶劣环境击垮了就太不值当了。

“所以好日子到底在哪里?”我自言自语,基本嘟囔这句话走完了整个冬天。

冬去春来,我继续着《文明的痕迹》与《DLF》的创作,好在没什么事打扰:我爸没有突然带我去老家扫墓,我妈没有突然教我做一道新菜,我自己“预言”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离谱事情没有发生。《文明的痕迹》刚刚彻底完成的那段时间,我朗诵着为主角秋然死亡时的语句:“历经四百余年的沧桑,见证了艾普罗的起伏,在人类崛起之际安息于故土之中。”这故事虽然没什么美感,但是毕竟是我写的,而且是从我初三时开始,语言文字必须经过大改。成就感还是不少的。

就在我轻轻松松做一些已完成作品的收尾、新作品也才开始时,我爸又给我找事来了。他非要带我到石家庄,本来我都对此次出行没什么期待了。石家庄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空气很温暖,总是让我想起来空气中经常超标的各类颗粒物,也许是他们在吸收热量包裹着我。姥姥姥爷旧宅附近的煎饼摊也搬走了,旧时的玩具和伙伴呢?我已经好久没有接触“现代社会”了,散心时走在购物中心里想到了这些。“呵,伙伴,”我摇摇头,“我还能有什么朋友。”石家庄对我来说是一个有点悲伤、忧郁的地方,我在祖国南端与一个此地的人相识,成为“朋友”,大概吧,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石家庄有茜(qian四声)草花吗?百度百科上说从没有过,我觉得还是有的。

之前来这个地方,我想过:那个人会来找我吧,会来找我吗?我在王辉叔叔的公司里,假装认真地听我爸和他谈生意,那时候我就总会喝上一口统一泡制的红茶,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融入环境。我会等待她到来,每一次都是这样,我将肠胃用热茶“镇压”,竖起耳朵认真听,“哒哒哒”“踏踏踏”“哗啦哗啦”,每当听到这些脚步声,我都会幻想这是那个人的脚步声,也许下一秒钟她就会飞跑进公司,像一只小燕子一样轻盈地冲入办公室,对王辉叔叔大喊:“爸爸!”然后呢,她就会在惊喜间发现我,那个她可能曾经想要见的人。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看见她就还挺开心。可惜,一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大半个下午过去了,那个人都没有出现。我倒是去了不下五趟厕所,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我始终没有等到那次快乐的初遇后她的再次出现。

刚刚那些估计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她不会听到的。所以啊,我现在觉得石家庄市对我来说有一点忧伤。当我脑子里过完这些,心想:似乎美好的记忆已经过去了,我不能再惦记着她,忘记这段事情,让它烂在我肚子里是对我们俩来说很好的选择。

我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看章鱼小丸子,嫌弃酱太咸太油就没去买;瞥一眼跑团社,才想起我是孤身一人,没有能玩的组合。也就隐隐约约看见蜜雪冰城,算是便宜,而且我现在还有喝点饮料的心情,走了过去。到了近处,我才理解5.0视力的我远看店面为什么还是隐约的,原来它的门前排起了“九转”的长队。我正好闲着,大可以浪费时间排队,排队也是喝奶茶不得不体验的一环,就当苦中作乐吧。

我掏出手机刚想看,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屏幕,眼镜上反射五颜六色的光,立马打消了我看手机的念头。既然来到久别的石家庄了,怎么能把时间花在我在北京也能干的事情上呢?我环顾四周,发现购物中心给小店铺配备的公共用餐座椅很有趣,各色人等在那里吃热气腾腾的小吃、石锅拌饭、担担面……光是看他们吃我就感觉食欲回来一些,好像耳也聪了、目也明了。我本来看着他们吃,思考自己待会可以吃的,心情已经很好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一件更大的乐事。

看完食物,我就开始看人。一个戴眼镜的胖子在擤鼻涕,两个瘦得像麻杆的人在分食一块馅饼,一个老态龙钟的爷爷在剔牙,一个偏短发、脸发白发粉的姑娘在……哎,这不是她吗?我惊得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向那里看。没有错,我这次没把一朵茜草花看差成人,根据发型和面貌绝对是她!我离了队,躲着人朝她的方向小跑过去。我跑得其实不快,但我心急如焚,生怕让她跑了。让我这么长时间来等待的人溜走,我决不接受,不能再次失去见她的机会了!

“可算找到你了。”我暗自窃喜。终于跑到她那,我忍住想要一把抱起她的冲动,刹住了停在桌前。她看见我先是一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奶茶,鸡蛋仔也不啃了。她上下打量我,然后笑出了声,估计是看见了连续两个月的家中蜗居写作带给我的蓬乱头发和一脸疲惫吧。可她紧接着又把脸一沉,一点也不像是我预计的激动相认的场景。她略带颤抖地问我:“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不来找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要如何回答,只是低下头说了一句:“鱼丝姐。”我喊出了她的昵称,像是我自责又像是安慰她。她严肃地说:“王同风,你放我鸽子过分了吧,这几年来你次次到石家庄来都不来看我,反而大秀你在旧火车烧烤中心胡吃海塞的照片。” “放过我吧,”我更觉得不自在,“真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向我爸、向你爸提出来想见你。我好几次都快说出口了,结果又想到我爸会因为我的学业而刻意让我疏远你,不跟你经常聊,所以我就没敢提。姐,你别生气。”我拉过来椅子坐下正对着她,但我不敢直视她,也许是我内疚,也许只是我胆子有点小,看见她就脸红心跳。她又说:“叫我夕夕就好,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鱼丝姐就好比你不喜欢熟人直呼你的名字。鱼丝显得我很老的样子,我才比你大半个多月。”我点点头,答道:““好的,夕夕。” “我倒不是生气这个,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来石家庄,都要在我学习时发你在烧烤中心的照片吗?我都没法坚持不吃零食写作业了!你明知道我不看朋友圈,还非要私信塞给我。”她脸从白逐渐变色,变成了气鼓鼓的粉。

“唉——”我一拍脑门,“你说这个啊,我就是看你在寄宿制学校过得挺苦,想让你在回家的时候一看照片就想象到苦尽甘来的美妙,然后说不准能缓解你的压力呢。没成想你越看越饿。现在想想,是我主观臆断了。”她开了个玩笑:“在别人写作业时馋她,在别人寄宿时讲北大附中的自由,在别人被雾霾堵家里时秀海南天气……你这罪恶罄竹难书啊,你说说该怎么罚你吧,要不帮我水一篇论文或者买点吃的之类的。”说到吃的,我可得辩解了:“你别这么说,疫情那年是谁说要聚餐,然后放了我鸽子的?要罚该先罚你。”说罢我笑嘻嘻地看着她,因为我知道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证明她已经不太生气了。

我觉得口渴,抓过来桌上“多余”的一杯百香果果茶,插上吸管喝了起来。“夕夕姐,还是你懂我,连我爱喝百香果茶都知道,居然为我提前准备好了。”我呲牙乐了一下,用舌头把沾到嘴边的饮料打扫干净。她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心里应该在想什么,就问她了一个我曾在初遇那几天问过的问题:“你要是也喜欢喝的话,不嫌弃我的话,我给你换根吸管,你还能喝。”夕夕没说话,估计是在思考到底如何回答我。结果她像是突然顿悟了一样,一拍桌子,惊得周围的人纷纷看向我们。我和她都不好意思地假作咳嗽了几声,她身子向前倾,凑过来低声“质问”我,腔调带着杀气:“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就在抢走我要喝的桃子味脉动后,问过类似的问题。怎么总是打我饮料的主意?哎,你是不是赖上我了?”我点点头,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不然我是不会直到现在还能跟你保持联系。”她反应了一会,脸一阵红一阵白,略带尴尬地捂住了脸。“好了,”我几口把果茶吸光,“不闹了,我请你一顿还不成吗?走,咱去小放牛解解馋。”

等我们到了小放牛,早已错过饭点,我和她找了一处靠窗的沙发座。随便点上几道炒菜,都挺便宜,尽管过了几年通货膨胀都没有使这里的饭菜涨价太多。我似乎找回了旧时的感觉,看着夕夕,仿佛她还只是十二三岁时的天真可爱小女孩。回忆起我们经历的过往,我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但我们没怎么变化。即便我变成小伙,还是一朵大滨菊;她也很难让我看出改变,除了整个人都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比我矮将近一头,就没太多气质上的变化了,仍然是那一朵白色茜草花。

吃的差不多了,我问她最近有没有事可干,过得怎么样。她说自己闲得慌,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夕夕拄着下巴,问道:“你现在还在写那个秋然的故事吗?”我假装苦笑一下,摇摇头:“唉,一言难尽,没有在写。”“那这么说,”她有一点惋惜,“我是读不到这么好的架空历史小说了。”我从包里拿出手稿,对她说:“我已经写完了,都完结的故事难道还要写下去吗?”“呼——”她长出一口气,“看来你真的做到了,坚持了……这得有四五年了吧。”我跟她说:“你有兴趣搭把手,和我一起设计小说配图吗?”她不解地歪过头去,小声嘀咕:“你不是吹自己会画图嘛……”我之前好像的确跟她说过我很会画地图,看来她只记住了画图。“我擅长画地图,”我强调道,“地图是不需要我有太多美感的,我是说一些场景的配图,让你来画可能更靠谱而且情感传达能够到位。”她将信将疑地问我:“那我需要做的是什么?”我说:“也就画一些需要‘好看’的图,然后在新的系列里咱一起设计剧情细节和一些图案。”“你确定我能干得了这活?画画姑且可以,你的故事太复杂、高端了,我怎么能在剧情上帮上忙?”夕夕不太自信。我鼓励道:“我已经脱离正常人的思维模式了,对于剧情主干设计可能是好处,但是很可能忽视一些生活中本来该有的内容,显得故事不真实了。更要命的是,我下一个系列《DLF》就是涉及很多现代生活和人情的,不太能只用我那老一套写秋然的思维来对待,不然俩故事没啥区别了。”

“Common sense,”我补充了一句,“我需要你的这个。”

“Deal,假洋鬼子。”她吐了吐舌头。

之后的日子中,我为了能经常会面就在石家庄多呆了一段时间。我们给《文明的痕迹》每一处我认为应该有图的地方配上了画面,便于将来的读者阅读。到了《DLF》,她提出的很多建议都是我过于粗心没想到的或者原来根本不屑于去细想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和夕夕坐在同一把椅子上,挨得很近,距离就像之前在前往玉带滩的船上一样——差一点就直接接触,但就是身体碰不到一块。

我坐在左边,左手拿着一把尺子,告诉她:“印苏拉王国的国旗一定要含有至少一对交叉的三叉戟。来,我比着,你划一道试试。”她坐在右边,右手拿笔,拿着铅笔慢慢沿着我的尺子画。夕夕说:“我不敢画,故事中这么重要的旗帜,万一画毁了怎么办?”“没事,”我引着她的手说道,“我邀请你一起设计这批海报和配图,就是不担心你搞砸了,你行的。”夕夕先是缓缓地用铅笔打草稿,有点颤巍巍,还是不敢动手。逐渐熟悉画图工作后和我一起绘制图形边界、上色。我看她画得很好,就右手拍她的肩头。她没有拒绝,只是脸腾的一下红了。等我把手自然放下后,她随意地搭上了我的手。

整张桌子不大,但放得下那么大一幅画,整把椅子不宽,但我们坐在上面一点也不挤。她的手指很白,整个人都白,但我在她画画时只注意了手。整个空间不大,刚好放得下我和她……

等到她比较有信心了,我干脆放手让她去做,只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就行。夕夕画旗子,我画她。我本来想要用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她的人像,但总觉得每幅画都不是很贴切。我不擅长画人,她也不太适合通过人像表达,哪怕抓住了形也很难注意到她的神。所以我改了,纸上是一簇白色的茜草。在夕夕完成工作后,我微笑着递给她一杯茶和这幅画。

她抿了口茶,嫌烫就先看了我的画。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画,问我:“你画的?”“嗯,这是茜(我读作了xi一声)草花。”我微微点头。她不太相信地说:“不可能,你画技是真的不咋地,怎么能把它画得像样?”“但愿你还记得,”我盯着她,“记得我曾说过在地图以外的作画时,我都会照葫芦画瓢,没法完全依赖自己的想象。”

“那朵花呢,还是你已经把它扔了?”

“花?我没有带花,只是看着实物,”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这里就有一株白色茜草花,我根据她画的。”

“哦——”夕夕恍然大悟。她走到我跟前,凑近说:“真有你的,为了骂我矮把心思都费在这上面了。”没猜到她会这么想,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生气了。我只好告诉她:“我知道茜草花的花语是‘呵护,分享伤痛’。在‘伤痛’以外我觉得还该加了一个词,那就是‘快乐’。我们不能只分享伤痛,还要共享快乐,这才是好的相处状态嘛。”

“我没你有文化,你别骗我。”她半信半疑。

我信誓旦旦地跟夕夕说:“我不常说假话,尤其对像你这样需要信任的人。既然我都用花来形容你了,你也回赠一个适合我的植物吧。”“我想想啊,”她望向窗外,“就这个了!”说罢她一指那边的草地,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发现是杂草簇拥的一枝滨菊,我觉得它傲然挺立在一种杂草中,虽然不是名贵的或稀有的,不过我喜欢。其实我心里早已经定位好了滨菊,但夕夕能想到我所想的令人欣慰。

“咚咚咚。”我听见有人敲桌子,抬头看见夕夕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她说:“你总算醒了,我都画完这张图好久了,你都没醒,我就当你给放个小假了。”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我说什么时候她这么主动了?不过这场梦仍然给了那么一丝丝希望,尽管她“悟性”很差,不太能感受到我的感情,但她也许对我其实挺好,只要我再和她多相处、努努力,这都说不准。

这是一场梦,但也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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