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是雾蓝色。迷迷蒙蒙,缥缈却不虚无,像披上了一层薄纱。草茂盛极了,但不拥挤,绿得有生机。风轻轻的,吹动一丝一缕的柳条在风中微微摇摆,而那柳条却又像被那层薄纱牵制住似的。日光早已不刺眼,穿过云层,留下发散的射线状轨迹——那是丁达尔效应。
姥爷家的阁楼很高。那儿有一张床,顶头便是一扇倾斜着的天窗,隔音并不怎么好。夜里辗转反侧,出汗的手臂从凉席上抬起,嘶嘶,好像从贴画书上撕下贴画。妈妈摇篮曲的哼鸣渐渐变成耳语。隆隆。飞机驶过天空,轰隆隆。更近了些,轰鸣声渐大,令我心慌,似乎就从我头顶处掠过,让我能判断它行驶的方向。几秒钟的时间,轰鸣声慢慢消失在远方,还给天地一片宁静——比飞机来之前更静。妈妈的呼吸声变轻了,比我的心跳声还轻,比秒针的“嗒嗒”声还轻。我还没睡着。
手是温热的,琴键是凉的。乍触还反,不好控制的前奏让琴键变得艰涩。无意间指甲划过白键,却犹如溜冰般丝滑。起又落,指尖逐渐滚烫,琴键的触感渐渐不再坚硬,宛若按压铺在平静水面上的丝绸。高度集中带来的冷越过指尖让整个手掌变得冰凉,变换手型的过程中皮肤相互摩擦着,附着着点点的汗。没有长袖的束缚,手臂轻盈许多。化身蜻蜓,轻点水面般轻触琴键,欲断还连,完成一段华彩。琴凳和身体间的压力似乎变小了,踩踏板也不需许多力,而是随着律动被牵连着,飘飘然。摁下最后一个琴键,手像生了根,要扎进琴键般似的,琴键也生出了奇妙的牵引力,让尾音顺着指尖融了进去。曲终,恍然由失重处被唤回,指尖还弥留着琴键的触感,久久萦绕着不褪去。
我站在微雨中,就像被包裹在某一滴雨中。呼吸。雨中的土味是香甜的,类似花生味,令人忍不住去嗅。草香味也融进了雨中,仿佛躺在了可以没过膝盖的草丛中,而那天恰好可以看见彩虹。衣服被打湿了,隐隐发出一股潮味,混杂着上次洗衣服时加多了的洗衣液的味道。雨伞的伞头似乎生锈了,飘着似有似无的锈味儿——像小时候在下雨天打开铁信箱时的空气中的味道。原来是不必打伞的。
青岛家中的水是甜的。疯玩一上午,用大玻璃杯接上一杯水,如饮甘泉。那甜味儿并不明显,像早春清晨山中某片树叶上的露水,又仿佛从一块巨石中流出的汩汩清泉,还隐约带了些竹叶的香气。应该是那时的我太渴了吧。
小时候,我喜欢傍晚和姥爷一起遛弯。风那么温柔,时而挠痒痒似的抚摸我的脖颈,时而将不远处人家炖排骨的香味捧到我鼻子前。姥爷人缘很广,散步时总能碰到熟人。他们大多是树荫下坐在马扎上穿白背心的老大爷,拿着蒲扇不紧不慢的扇着,用亲切的青岛口音打招呼道:“三郭(哥),领着嫩外甥出来溜弯了?”姥爷则会笑着和他们闲扯两句家常,看见我又发现什么新奇东西往前跑了,才背着手加快步伐。路过湖边小卖部,我总会缠着姥爷给我买一瓶“尖叫”饮料,往嘴里滋着喝,还给姥爷展示即使瓶子离嘴巴很远我也能把饮料滋进嘴里。有一次“失误”把饮料滋在了身上,姥爷无奈又假装生气的说:“啧,呐呐呐”,随即翻变所以衣兜裤兜都没找出一张纸。我只能忍耐着衣服的粘腻,同时享受着饮料的清甜和夏风的凉爽,蹦哒着和姥爷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切一切夏天的回忆似乎都在五六前被锁在了姥爷家的阁楼上。我的心似乎已经不再和我同步度过夏天,无论窗外叶子是枯是荣,它总在以一种奇怪的规律轮回着自己的春夏秋冬。我从不会说自己喜欢夏天,可能是天气太燥热了,蝉鸣声很聒噪,抑或是烦于西瓜总粘着案板上未洗净的蒜味。然而写下这些文字,我再次感受到了宁静夏夜带来的心安,微风带着雨的气息拂过脸颊时的惬意,以及路边湖旁一草一木焕发着的勃勃生机。希望今年夏至到来之际,我的心里同样花草繁茂,便能再次和夏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