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gger warning:详细血腥描写
“凯文那个小畜生跟个哑巴似的!真他妈的活该!”一个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在充斥着汗味和剩菜臭的酒吧里大声评论着。旁边有人跟着咒骂了几句,才装模作样的问他凯文是谁。那男人没说话,只是拿起木头杯子喝了一大口淡的不行的清啤酒。
这时旁边的鲁特琴响起来了,好像在呼应谁。
大家都抬起头来,空气陷入安静。角落里,个子不高的吟游诗人轻轻拨动琴弦,唱起一首没人听过的歌。他的嗓音有点哑,就像已经扛着这个故事走了几百年。
“他来自战乱之地…”
凯文在七岁的时候失去了父母。王国里战乱不断,凯文一家也没能幸免。高举战矛和盾牌的士兵从镇子一端蜂拥而入,在每个呼吸的生物心口捅上一下。母亲抱起凯文,把他藏在了放米用的箱子里。大概过了几个钟头,他也不确定,年幼的孩子压抑着抽泣,等到外面的惨叫声终于一点都听不见了。凯文才颤抖着推开米箱的盖子,看见满地的血,父亲的头颅和母亲遍体鳞伤的裸体。
她的胸口被撕开,肠子流了一地。米黄色的碎花裙子被血色浸透,就像泼上一盆鲜艳的染料。是黄昏被太阳点燃,烧的什么都不剩下。
凯文颤抖着伸手去碰,感觉到一点潮湿的温热。
他脑子一片空白,拾起地上的一把砍刀,又狠狠扔出去,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的虎口。
然后他坐下来,粘稠的血迹沾湿了母亲给他新缝的马裤。猩红的印记在他白皙瘦削的身体上遍布,那么纯洁,如此恐怖。圣经里的天使挥舞着三对洁白无瑕的翅膀,带着圣洁的微笑杀死一整个城市的异教徒。
好在路过的猎人在废墟里找到缩成一团的凯文,好心的提出把他护送到附近的村庄。凯文只记得自己有个舅舅,还和他家的表弟一起玩过,于是默默的指出了道路。
他甚至记得路上几棵树,在哪里拐弯。他记性一向很好,父亲说过等到成年要推荐他去做审计官的。猎人为凯文拨开灌木,穿行而过,头顶的高树密叶沙沙作响。一层一层的林木,隔绝了凯文和家乡的最后一眼对视。
长大后他就渐渐忘了父母的模样了,却在很多人脸上见过和他们表情相似的绝望和恐惧。
舅舅是个商人,居无定所,凯文就这样跟着他到处辗转。表弟和舅妈一点都不欢迎另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所以凯文很早就习惯了承担过多的家务。即便如此还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好在他们在一个地方带不了多久,关于凯文的恶毒流言还来不及发酵。
最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空读书了。凯文身上羊皮纸的味道逐渐的消失,和他脸上的笑容以及对未来的希望一起。
有的时候他会希望所有伤害他的人立刻死掉,就像他的父母那样死。凯文幻想自己拿起一把刀,慢慢的割开舅妈聒噪的喉咙。这样那个女人就再也不能咒骂了,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但是那样他也会活不下去的,而他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十八岁那年,他辗转来到了国家的边境。这里属于一个富有的领主,凯文在庄园里给自己找了个记账的差事。尽管他每周必须上交自己所有收入给舅妈,但是在这里,他遇见了蒂博。
蒂博,比他小一岁的领主长子,总是穿着笔挺的正装,不苟言笑。后来凯文才发现这第一印象错的离谱。
在一个蝉声聒噪的夜晚,溜出宴会的富家少爷遇到了在门口干杂活的仆人。凯文的金发在月光下泛着光,皮肤即使经过多年曝晒也不改本来的白皙。蒂博抿起嘴唇,眨了眨眼,走上前轻轻拍掉了凯文头上的一片枯叶。
“这并不简单,”后来他俩坐在草地上,吃着偷的钱买来的烤肉,蒂博说起他们的初遇。“我挺紧张的,毕竟你长的真的很好看。不过我一向有自信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凯文只是点了点头,靠在蒂博肩头闭上眼睛。青草和肉香混合出奇怪的味道,被蒂博身上香薰的清香盖住了。
蒂博说得对。这里的人们都很喜欢他,和对他父亲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蒂博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在公开会议上为人民求情,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慰问劳工。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蒂博跟凯文讲,语气里带着嘲弄。“我为什么要真的关心那些和我毫无关系的贱民?”
“这就是你做王的必须品。”他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叉。“假如现在爆发叛乱,我趁机杀掉父亲取而代之,你猜民众会更支持谁?”
蒂博眼睛里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凯文脊背发凉,却难以不被这种温暖吸引。就像太阳点燃了黄昏的火烧云。凯文点点头,说他会做蒂博最忠实的骑士。
凯文开始告诉蒂博关于自己的事情。后者带着他偷偷的放火烧掉舅舅的小仓库以报复他对凯文的欺压,这叫以眼还眼,蒂博说。表弟一家查不到凶手,只好认定这是凯文招致的祸患,把他赶到柴房睡觉,不给他食物。
还好蒂博每天都给凯文带来各种好吃的。他们常去一块总是无风的山坡上分享。
那里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橡树,荫蔽遮住了周围的土地,两人合抱都不能围住树干。“这是这里的吊人树。”蒂博揽着凯文的肩膀,抬头望着橡树散开的华盖。“如今已经弃置了。曾经有人犯了谋杀或者偷盗,都会被处刑之后吊在树上示众。”他声音低低的,好像害怕吵醒魂灵。凯文往蒂博身上靠了靠,用头发蹭蹭他的下巴。
“他们把罪犯的内脏用火烧掉,因为那是不洁的象征—-我的母亲,她就是这样死的。她的死,换来了我今天得以活着。”蒂博沉默了一会。然后他笑着低下头,和凯文对视。“得以遇见你。”
蒂博有时候会给凯文念书。凯文识得字不多,尤其是拉丁语。所以蒂博就慢慢念给他听,每一句拖长了音节,就像是一首又一首长诗。
年轻人啊,没有什么害怕的。就算是在神的注目之下,也敢向着天使挥舞白刃。他们接吻,纠缠,做所有上帝不允许的罪恶勾当,再把对方奉为上帝。
直到某个秋天,他们在林子里约会的时候,被镇里的神父恰好遇到。蒂博下意识的把凯文护在身后,可是中年人明显比他们两个强壮许多。
那个高大干瘦的男人恶心的手抓住了凯文的腰,嘴里念着全世界最肮脏的词语。 “这个恶鬼,妖魔,煞星,胆敢让领主的儿子与他一起堕落!上帝,请原谅我代替您审判他的罪过!” 他手里的银刀闪着寒光,步步逼近凯文的脖颈。
蒂博没空去想别的。他飞快的捡起脚边尖锐的木棍,捅向男人的侧腹,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然后蒂博的表情一片空白。他下意识怕凯文跑掉告密,但是他又不愿意这样去揣测凯文。
极端的恐惧,反而让他异常的冷静。他用力握着凯文的手,优雅的像抓着羽毛笔。那个“无辜”的神父被他踩在脚底,血液伴随着咳嗽和模糊的求饶汩汩吐出。
蒂博从身后抱着凯文,夜里的风吹的树上仅存的黄叶簌簌作响。心跳的轰鸣振动着凯文的耳膜,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恨。
蒂博轻轻的在凯文耳边开口:“为我杀了他,我的骑士。”
然后凯文就做了,他本来就没想抛下蒂博。地上的人逐渐趋于静止,褐色的土地一片暗红。鲜血的味道淹没了他们之间的空气,蒂博这才扔下棍子,抱住凯文疯狂的接吻。
黎明之前,他们一起把神父的尸体埋在那颗大橡树下。成堆的腐烂的叶子从泥土里飞舞起来,生锈的铁锹被蒂博挥舞成了刀剑,飞起的土块弄脏了他昂贵的衬衫。
凯文抱着手臂,披着蒂博的外套看着他。夜风呼啸,他却感觉到温暖又安全。自从七岁以来,他从未觉得自己真正有了一个家。但是现在他也许又有了,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就在这棵被血养育的橡树之下。
少年人啊。
两天之后,雨越下越大。神父失踪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树下的泥地被河流泛出的洪水冲开,尸体暴露无遗。
后来有人说当时在神父去的路上看见了凯文。
在那个晚上,他们本来想一起逃走的。可是一队士兵突然从巷子尽头冲进来,他们高喊着奉领主的命令抓捕外来者凯文。
可是恶狗们却在凯文的房子里找到了他们伟大领主的儿子。蒂博对谋杀的罪行供认不讳,天色太暗了,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些愤怒的暴民冲进庄园,砸碎了一切能被砸碎的。该死的压迫者!一定是他毁了神对我们的眷顾!战争!流血!都是他们的错!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他!
吊死领主的大儿子!
凯文在后院醒来的时候,蒂博一定已经被挂在那棵老橡树上。他知道,因为他能透过窗户看到火堆冉冉升起的黑烟,他爱人最纯洁的心脏被污泥掩埋。凯文缩在柴房的角落,靠着米箱,屈膝抱腿。潮湿温热的血液在房间里越漫越高。
就在这个火把通明的夜晚,外面嘈杂危险,就像七岁那年一样。蒂博抓着凯文的手,交给他一大袋子金币。凯文着急的想要说话,可是他来不及问,对方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慢慢的用力。
门被踹开,窗户打碎,舅妈尖利刺耳的声音叫嚷着,士兵闯进来搜查。直到氧气缺失的最后一秒,凯文眼前模糊,看不清爱人的表情。到头来他也没能好好记住这张脸。
凯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镇子,没有去看那棵橡树。
后来,他在一个叶子落完的秋天回到这个小镇,领主早就改名换姓,可是奴隶们还在庄园里没日没夜的劳作。凯文回到埋葬着他的爱人和他们共同的罪恶的树下,看到树上又多了几具风干的尸体。
然后,他靠着树干长出一口气,就像靠在另一个男孩的怀里。
他把绳子慢慢绕在自己脖子上,就像那位少爷送他的珍珠项链。
他踢开了脚下的木桩。
“他就像只蝴蝶啊…飞去自由的彼岸!”吟游诗人泪流满面。
琴声落了,酒吧里哄堂大笑。
“讲的什么狗屁东西,听我说,我那克死爹妈的表哥就是个招来祸患的贱货!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在那个镇子里把生意做大了。”旁边有人跟着咒骂了几句,十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