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之地(完整版)

有神之地

 

“上一批研究队的教令官一会就回来了,到时候主动问候一下人家,热情点。他们考察时间也不短了,听说一路上很不容易,这次要是有什么新成果兴许你还能瞥上两眼。”行政主任靠在椅背上,擦着眼镜,懒懒散散地道。“好的。”赛洛轻声回答。他在主任的椅子旁边,背挺地很直,脸上挂着终日不变的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睛,平淡的眉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心里想着研究队的新成果,吞了吞口水。他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都不可能看到的,他也明白主任完全知道他想要什么。

 

临近中午,外面起了一阵喧哗声,办公室的门随机被敲响了。主任板好衣服,给了赛洛一个眼神示意。赛洛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新研究成果啊……”“……队员们都……”“……真是众神保佑……”“……您这一路……”“……不愧是……”……伴随着外面的教师和学生对教令官和他的成果的热情欢迎和讨论,教令官挺着他因旅途已然减小但仍膨胀的肚子,手里攥着一打文件,脚已经跨进了办公室,头还朝着外面:“是的是的谢谢,请等候我们的统一公布。”他有些慌忙地转过身钻进办公室,赛洛马上关上了门,把众人的喧哗声隔绝在外。教令官抹了一把汗:“学院的这些老师学生啊,真是的……嘿嘿”赛洛微微弯下腰,柔和地问候道:“教令官老师。”之后迅速转身从门边的架子上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教令官:“您一路劳顿,真是辛苦。注意身体。诸神护佑您。”然后伸手想把教令官的文件接过。教令官的手躲了躲,意思是自己交给主任,朝着赛洛应酬似的笑笑,然后径直走向主任。主任站了起来:“哎呦——霍夫老师!您辛苦,您辛苦。来来来,先坐先坐。”教令官坐下。赛洛端了一杯红茶在教令官面前,然后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教令官终于离开了。主任卸下那副热情的模样,翘起腿,对赛洛道:“那说话啊,有点热情,多多关心。人家是教令官,刚拿着研究成果回来你就捧着点。另外,你也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下次研究考察让你跟队。行了走吧。 ”“多谢主任。”赛洛微微弯弯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是午休时间,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赛洛低头快步走着,到一个没有光的拐角时转了进去,弯着腰,捂着嘴干呕了两下。然后略有厌烦地抬起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雕刻着神明劈山凿海的柱子后,一双蓝绿色的眼睛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赛洛的房间不大,四周被书架围了起来,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拥挤的房间,靠墙的床,地上的软毯子和赛洛不长不短的黑色头发上。赛洛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故事类小说,扑上了床,侧靠着枕头,开始享受这一美好的中午。现在是学院的暑假,除了主任偶尔委派的工作之外赛洛几乎没有什么任务。这种时候,他就格外贪恋中午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小说的时间。在这之后,他有的时候会去甜品店带走一些蛋糕或者加了方糖的红茶,从自己的房间走廊后面的楼梯溜上顶楼,从上面欣赏学院里的每个角落正上演的故事,等到太阳落下,他就下到餐厅里,在角落的能看到海的座位上边吃边放任脑子里疯狂的想法游走。疯狂的想法。在赛洛的脑子里,他是个有些疯狂的人,在教令官和主任面前直言不讳,随手收拾蛮不讲理的高等同学,溜进机密档案室偷看,在学院大楼的楼顶上奔跑,在凌晨躺到海水里,抓住发光的水母,偷吃自然系的实验葡萄,热爱甜食,给自己的晚饭加三大勺辣椒酱,大笑,发怒,流泪……可事实上,他只敢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学院好学生,在主任的要求下弯着腰向教令官说您辛苦了。他总想藏匿自己的内心,自己的好恶,永远挂着波澜不惊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常问自己,这些都是做给谁看的呢。但他改不了。他从进入学院的第一天起,他就抱着进入学院的最高级研究课程的目标,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优秀而沉稳,他确实因此获得了很多老师的青睐和进入跟高级课程的机会,但他也因此失去了以“自己”去活的勇气。太阳西移,眼看快到三点了,他出门去买甜品了。

 

赛洛走在小石板路上,路过几座水中闪着金光,形如海神倾水的圆形喷泉,拐进了有着倾斜木头屋顶,玻璃隔窗的甜品店,拎上了一块巧克力蛋糕,绕了远路,一路走到学院楼的外围回去。暑假里的学院依然热闹,也更加充满生气。学院很大,主学院楼的四周有大片的生活区域,各种风味的餐厅,甜品店,茶馆,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羽毛笔、喇叭花留声机、印着众神图章的床头挂饰的小店……再外围是各类专业区域。自然系的植物动物园,机械系研究室,历史系——也是赛洛所属的院系——的考古工具和文物保存的仓库……这附近全是学生和老师寝室,但赛洛不住这边,高级课程和即将进入高级课程的同学的房间就在主学院楼里。

 

快到目的地时,在主教学楼的旁边,他来到了学院训练场,这是所有学生必修的格斗技术课和训练的场所。地面平坦开阔,上面刻画着各大院系的纹饰和战神挥动长刀的图案。这里相当吵闹,到处充斥着木桩碎裂、金属摩擦、宣战与欢呼声。今天训练场的东角似乎比以往更热闹,更多的围观者和欢呼声。正好在赛洛进楼的路上,他便看了一眼,是恩菲尔特家的新人,上个学年的剑术大赛里获得了头名的女孩,此刻在和学院最优秀的几位剑术老师之一训练。赛洛穿过人群,向恩菲尔特看了一眼,扎成马尾的长而清爽的金发,整洁挺立的衣领上绣着金色的三角纹饰,宣告着衣服主人贵族院部的身份。恩菲尔特家是历史久远的贵族,他们的祖先是学院创立者之一,世代以深谙剑道和传承着火神的意志而在学院学生之间闻名,人们的评价几乎全部是仰慕和称赞,而此家族的人也和他们的金发一般,阳光而强大。人群时不时传来艳羡和赞美声。贵族院部的人的全部课程都是高级课程,而梦想着上高级课程但未能实现的学生又有多少。赛洛快步走过,他不是在抱怨什么,他已经有了很多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他只是觉得他们所面对的不是同一个世界,还是不要细细品味这之中的差异的好。

 

走上学院楼顶层,打开尽头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窗户玻璃是整块而透明的,没有圣洁的颜色和记录神创造世界的刻画。迎面是一片风,却没带来一点凉气。远处的海还没与太阳相接,就已经染上了橙色的条纹;有人飞速捡起几片贝壳,然后笑着望向同伴,似乎在讨论晚饭的内容;从海边进入学院的大道上,有些身上全是沙子的同学被检察人盘问,似乎在被检查手里的包裹;自然系的同学检查着架子上的葡萄,老师抓到一个想要偷吃的,狠狠嘲笑了一番;三三两两头发还没梳直的刚从寝室出来的学生因晚饭而步履轻盈;那个恩菲尔特家的女孩仍在训练,时不时和老师讨论、说笑,围观的人大都已经去吃饭了;一排排木头顶的餐厅亮起了黄色的提灯,门铃不断被摇响,走进餐厅的有说笑着的朋友,略显羞涩的牵着手走的情侣,爽朗幽默的老师和开心却不免局促的学生,被学分折磨的哥哥教育着刚入学漫不经心的弟弟……太阳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天与海的交界,这属于赛洛的天然剧场拉下了帷幕,收起手上蛋糕的残骸,他也要去吃饭了。

 

他转过身,意料之外地,一团黑影从天上掉下。“嘘。”眼前比他矮了不少的男孩把食指放在嘴前,眯起的蓝绿色眼睛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我聊聊吧,小点声。”

 

 

 

赛洛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有些不明所以。他轻声问:“你是谁?”对方笑了笑:“我是需要你的帮助的人。你既然是主任的助理,自然知道怎么拿到打开机密档案室的钥匙吧。”赛洛略显不耐烦:“哪里来的想偷看的学生吗?你还想让我帮你偷来不成?”“哈哈,真聪明。”“啧,别想了,这种事轻了处分重了休学。”“你很讨厌那些主任和教令官吧,怎么他们说什么你都这么听话啊?”赛洛的眉毛跳了一下:“你看到了?你在威胁我吗。”“让我想想,你想通过主任推荐进入高级课程?”赛洛心里的火马上要被点着了:“你也很聪明啊。既然知道,就别妨碍我。”赛洛侧过身想要径直离开,但被男孩一把挡住:“上高级课程又是为了什么呢?因为这让你感觉自己很厉害,高人一等?”赛洛很想动手,但他笑了笑:“你在侮辱我吗。”蓝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诶呀,真是抱歉。”男孩的手轻轻点了一下赛洛的衣领,上面是深棕色的圆圈和波浪纹饰。“历史系……你想探索这个世界的过去?”他直勾勾地盯着赛洛的眼睛。赛洛躲开那目光,声音变得更低:“与你无关吧。”“你觉得上了高级课程就有机会接触那些真正的历史吗?还不是老师带你们看什么你们才能看到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个笑话。”“哈,从今天起不是了。去问问你的老师吧,真实的历史能从哪里获得。你自己想想要走哪条路。一周之内给我答复,零点在这里敲这块窗户三下,我会出现的。过了一周我可就走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呦。”男孩调皮地冲他眨了一下眼,一瞬间跳走,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里。

 

众神是天地之间最初的生命,他们获得了与天地相通的神力,创造了无数新的生物和地貌。但他们缺少同伴,所以创造了人类。人类拥有和神相似的外貌,声音,思维和心理,但他们没有神力。他们一起生活,成为朋友。但由于没有神力,人的生气会缓慢地流失,生命衰老,凋亡,归于尘土。神悲痛于人类与世界永别的绝望,故创造了轮回。从此世界上每一秒都有新生的人和凋亡的人,世界上生命的总和此消彼长,维系着平衡,而每一缕曾拥有意识的魂都有机会以全新的,纯白的底色去再次遍历世界,再不会去面对无尽的永远寂静的黑夜。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永远是世外桃源。矛盾爆发了,人与神互相结成阵营,用武力争夺自己的利益,为了胜利,神不惜动用了巨大的神力。战争结束,几乎全部人类的生命在硝烟中燃尽,草木枯折,海山迸裂。神明摧毁了自己最爱的世界,他们灭去大火,让植物重生,留下了可以化为新的人类的泥土和生命繁殖的法则,便远远地离开,在不知是否是世界尽头的远方沉睡,只在偶尔想要再看一眼世界的时候短暂地醒来,然后再次沉睡。这是赛洛在学院历史系学习的三年里,他所了解到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神的过去的大致内容。

 

不知多少个世纪后,这里的人们常把神当作心灵的依托,从建筑上随处可见的雕刻图案,每个店铺无一例外在柜台前摆出的一排小神像到每家床头都会挂着的象征某位神明的小挂饰都可以看出来。但人们从不思考这些问题,他们为神堆山造海的事迹而心潮澎湃,把他们当作时刻在身边鼓励自己的偶像,在困扰无助时向他们诉说和祈祷。但他们不会去追问。

 

只有历史系的人总是想要尽力弥补这一有关神的历史梗概中的漏洞,比如战争的具体起因,神为何会失智到摧毁自己创造的世界,神最后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今天的人类还有轮回吗,人死后会去哪……

 

赛洛曾经想要看遍世界的角落和远方,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时间去做一个旅行者。他看不了现在的世界,便看过去的世界。山川河流,虫鱼鸟兽,日升月落和人类心中的汹涌。神是如何创造这一切的,这一切如何成为了今天的模样。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对世界留下自己的一瞥。

 

赛洛不擅长和人交流,大概是因为他无法确认别人的真诚,也不会掌控向别人展露几分真实的自己才好。他通过主任约了历史系的教令官霍夫老师,意料之外地,不管这些老师在那些让人浑身难受的场合如何作出虚伪的笑,他们对待真正的学术问题的时候永远抱着真实和严谨的态度。“哼,这样说的话,没有任何老师和课程能教给你‘历史’,他们只是拿给你一部千千万万做历史的人写成的书,翻一遍给你看,顺便告诉你他们是怎么得到这本书里具体的内容的。后面的才是关键,你可以靠这个探索你自己想要发现的历史。你三年就做上了主任的助理,我相信你完全有这个能力,没必要在那个老头子跟前浪费生命。他那个大油包子,改不了的!另外,小子,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们这些老气的老师很久了,但是我告诉你,只要是在学院里,对待我们的研究,我们就一定会投注最大的真心和专注,否则我们也坐不上这个位置,亏你还真把学院当成什么应酬场了。我们不会向你们刻意隐瞒什么的,这不关乎你我,只关乎历史的研究。至于为什么学院以外的人对这些真实信息知道的少之又少,只是他们不需要也不想知道罢了,知道了反而徒增令人不安的矛盾。哼,如果他们真想知道,他们就会成为你了。”

 

带着对过去对整个学院里的人的怀疑的反思,和真正追逐一次自己想要的历史的疯狂,赛洛在零点敲响了那扇窗。

 

 

 

学院里的大钟指向了六点,窗外的世界一如往常被染上了橙红色。“当,当”“主任,霍夫教令官托我有事找您”赛洛趁着大部分人都已经转移到餐厅而主任还没走的时候把他拦下了。“进来。”里面有点发虚的声音掺着些许的不耐烦。“主任,”赛洛手上抱了一个不厚的密封文件袋,进屋后鞠了一躬,“霍夫教令官刚刚让我把这个给您,是上次没来得及一起拿来的一部分资料。”主任抬起头,挑了挑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上次的研究项目时间长,多有困难和变故,是全学院的人都明白的。“这次怎么让你过手啦?”“这次拿了密封袋,而且我前两天约他聊过一次…”“你小子终于学会这些个了?”主任声音虽然有点虚,但也忘不了调侃赛洛一句,“你现在也算是研究项目相关的自己人了?”赛洛微微低头,没说话。“行啦,我今天身体不怎么舒服,既然都自己人了,去五楼自己找副院长吧。”“是,您多保重。”赛洛鞠了一躬,带上了门。

 

上了五楼,赛洛找到了走廊侧边,敲响了边上有着精致雕刻纹饰的门。两秒钟之后,一个沉稳而略苍老的声音响起:“进来吧。”赛洛开门,鞠躬,道:“您好,这里是上次研究项目还没来得及提交的文件,主任让我帮忙送上来。请问副校长是?”他抬起头,面前白里只有几捋黑的头发弯曲着,胡子不短的老师笑了笑:“我就是,给我吧,辛苦你了。”赛洛鞠躬,关门,走过楼梯而没有下楼,沿着走廊,路过一扇异常得大,有左右两扇,雕花却简单而庄重的大门,再向前。向着一处已经不被光照射的拐角慢慢走去,然后快速闪进了黑暗里。

 

他在那里靠墙站着,静静地看自己面前黑暗和阳光的分界线向右缓缓移动,橙黄色的光逐渐变暗,变冷,已然已经送走了一半餐厅里的人。赛洛终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向他来时路上途经的大门靠近。脚步声在大门的位置停止了,接替的是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钥匙,他心里默念。他忍不住把头微微往侧边转了一下,试图用眼睛确认自己听到的信息。他看到一双胳膊后便停住了,他怕被发现。那人手上的钥匙在即将碰触到钥匙孔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虽然看不见他的头和神情,但赛洛确定他在默默关注周围,所以脖子更加僵硬了,生怕发出声响。一分钟后,那双手才重新动了起来。赛洛又缩了缩头,怕他进门时发现自己。老狐狸,他心说。那人走进了机密档案室,是个白头发拿着文件袋的人,确实是副院长。他进去又关上门后再两分钟没有动静,赛洛才极轻地用指甲扣了两下墙。一个黑迎从他身后的墙上滑下来,一路顺着墙根窜到档案室门口,又迅速窜回赛洛身旁,悄无声息。赛洛身旁,蓝绿色的眼睛闪动,对他伸了一下大拇指。又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档案室的门重新被打开又被关上,脚步声再次响起,远离了档案室。二人又静默了两分钟,然后男孩率先窜了出去,到档案室门口后回头向赛洛打了个手势,赛洛便也以自己最轻的脚步尽可能快地移动了过去。男孩在门锁口上扣了两下,直接去握门把手,一按,门顺势开了,他松开把手的那一刻一个小物块从门插眼里掉了出来,回到了他手里。那就是刚才男孩窜出去的意义,他的这些个绝技让赛洛惊叹甚至有些崇拜,但又隐隐害怕。二人溜进档案室,重新锁上门。他们并肩背靠着门,还没冷透的大片月光从正对着他们的多又大的窗子里透进来,从数不清多少排,多少列的书架间游过,还带着些属于人间的气息,照亮了空气里从书中逸散出来的颗粒,每一个都像有了生命的精灵。赛洛的眼睛扫过一列列书架顶上的分类标记的文字,是暗金色的,书法不能说有多高超,但游走的笔划颇有沉淀,此刻却不像神话,更像童话。呼吸了五六口这独属于档案室的充满书尘的空气后,赛洛在一排的分类里找到了研究记录的一栏,示意男孩过去。走到那一列中,他们不出意外地发现了时间的排序,顺着一整列往下走走到了最新的一块区域。赛洛伸手,轻轻地拨开纸页的上端,快速浏览着这些文件的主要内容。北部山脉的岩石分层,科立山系的植被分布原理猜想,里尔纳斯河两岸的分离与神的干预的猜测,从北库尔到斯科拉沿线遗迹出发推测历史,火神年XXX南部高地研究大项目一期,火神年XXX南部高地研究大项目二期,火神年XXX南部高地研究大项目三期,火神年XXX南部高地研究大项目特记,火神年XXX南部高地大研究项目补充资料……火神年XXX南部高地研究大项目,一共四份,最后一份就是密封袋里的东西,是赛洛胡诹的。赛洛从其中把这四份包括假文件挑了出来,自己拿了两份和伪造的那份,给了男孩两份,两人都迅速地把文件卷成了细棒,揣进了怀里抱得紧的位置。赛洛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这曾经只能出现在他想象里的情景……他和男孩穿梭于书架之间,快速移动到门口,轻轻按下门把手,出门,转身,重新锁上门,再回头……他们竟和第三个人的目光相撞。

 

眼前的人金色的发丝浅绿色的瞳孔,盯着他们的瞬间,有怒气又有几分猎物到手的得意。赛洛的脑子里嗡的一阵,心里爬过阵阵恐惧和无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被男孩拉向左边他们来时的方向了,直直地冲向拐角处的大窗户。恩菲尔特家的天才固然快,但男孩出奇的占了先机。他一拳破开窗户,把赛洛翻了过去,自己紧跟着翻过去,手往后面一按,不知道什么小东西就把窗户锁得死死的。他头也不回地拉着赛诺在瓦片之间向左下方滑去,只留下身后女孩敲打窗户的三两下声音。这时候赛洛渐渐清醒了,两人也滑到这一层房檐边缘,男孩呵了一声“停!”,指着檐下的一根管子:“滑下去,别摔死。”然后给了赛洛一股劲,赛洛顺势往前一探,抓住杆子,手脚盘住,用最快但不至于摔死自己的速度滑到了地面。他到后几乎只有一秒,男孩已经站在他身后了,拉着他往学院楼后面跑。后面是一片空旷的休息区,此时没人,但后面的院区围墙也不低。二人浪费了几秒钟环顾四周,同时跑向了一条长椅,一人一头,把它挪到了墙根底下。这或许不是个最正确的选择,因为椅子太沉了,但反悔的时间更是没有了,赛洛往上看去,上面不少的树枝从校外垂下来。男孩轻声道:“你来。”赛洛站上长凳,用力向上一跳,手勉强抓住树枝的下部,脚顺势蹬上墙面。心里的希望燃气没有几秒,手上的枝条啪的一声,一片全断了。不是他沉,是被什么打断的。他刚要往下倒,身后男孩撑住了他一把,他借力迅速转身,站在长椅上,说了一句“谢了。”他们俩又再次面对着金发的女孩。恩菲尔特家的人的速度和准度也不是盖的。

 

四周并不亮,女孩的头发和眼睛反射的光格外明显。她紧紧地盯着赛洛和男孩,一只手扶上腰间的剑,道:“把你们拿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下来,人也不要乱跑。偷溜进档案室的人多了,顶多是记一次处分,但是要是带着文件跑出学院,事情可就不这么简单了。”男孩几乎没有听她的任何一个字,只是见她动自己的剑,也慢慢举起一只手挡在胸前,手里握着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女孩见状道:“想用武力解决问题,在我这里是不可能的。”男孩竟笑了一声,两颊两侧的头发被一阵小风吹动,手里的匕首转了一圈又被紧紧握住,眉毛挑了挑,蓝绿色的眼睛闪亮,带着傲气:“是吗,来自贵族的天才?”女孩整个人停顿了一秒,眼睛蒙上一层复杂的雾,这其中的情感是赛洛很久之后才明了的。这一秒里,男孩已经冲到了她的身侧,风在二人之间扬起,发丝飘浮,两双眼睛闪着不同的光。女孩才反应过来,她以最快的速度用手砍向男孩的手腕,男孩也已经弯起胳膊用肘朝她的后背打去。女孩突然俯身,男孩打空了,同时持匕首的手被女孩抓住,被顺势抡了一圈又拍回地上,匕首滑进女孩的手里,又瞬间被她塞回自己的衣服里不知什么地方。“啪”,一块石头打在女孩的脸上,是赛洛扔的,这让她的头向侧偏了一下。结果是男孩离开了她的实现范围,便迅速蹬地起来,踩住女孩的一个肩膀,并把她同侧的胳膊往上往后扣。赛洛也已冲了上去,扣住她的另一条胳膊。二人像扣押犯人一样把女孩制住。

 

“你们……”还没说两个字,男孩就给了女孩后脖子一下,让她睡了过去,然后迅速转身小声对赛洛说:“有挺多人来了,到墙根去。”二人拖着女孩飞速跑到有草和长凳遮挡的一处墙角,在那里伏下身子。赛洛这才听到一阵较嘈杂的脚步声朝这边袭来。“在这边吗?”“刚才应该是这个方向。”“你们先去后面看看,我们在这里找。”……脚步声分散开,多了搬动椅子,反动杂草的声音。一个脚步声俨然朝着三人的藏身处来了。男孩突然往远处扔了一块石头。“那边!”“过去,快。”……脚步声瞬间退去。男孩拉了拉赛洛,轻声道:“翻墙,快。”随后伸手在女孩的衣服里摸索。赛洛缓缓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墙面。他踩住墙上栏杆下部的横杆,用力一拉,想把自己拉上去。“哐!”出人意料地,可能是由于长期没有维护,一块栏杆被赛洛整块拉了下来。赛洛勉强往后撤了一步,站住了。巨大的声响已经让刚才追捕的人往这边赶来了。男孩和赛洛快速扛起女孩,跨出墙,回头从墙外的干草垛里抓了一大把推在了破口处,假装是干草倾倒压坏了栏杆,然后迅速往左边,顺着墙外一排茂密的树飞跑。

 

他们再次跑到要转角的地方时停了下来。墙另一面的声音还能听得见,“有没有从缺口跑出去”“可能是草垛倒了”“草垛怎么能那么重”“还是分两路找”……男孩故技重施,隔着那个位置墙上的栏杆往里面扔了一块石头,声音瞬间被重新吸引过去,他又接连扔了两三块,“那边有声音”“不知一下”“是摔了还是交上了手”……。似乎不再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墙外了。赛洛把注意力转向树丛外面的环境。前方一条两边长满了草的大路两旁有一堆一堆停放着的装货的推车和货箱,期间有少数麻布衣服的运货商,路的一边通向学院门口的方向,一边延伸向远处一片有亮光的镇子。“把校服脱了,换上这个,校服卷成卷当行李,别把标志图案露出来,给她也套上,记得把头发盖住,因为匕首我拿不出来了”男孩从怀里抽出两大片勉强能算是外袍的棕黑色大麻布,轻声道,“去那条路右边的车推里,找那些运货商。背上她。一会别说话,听我解释。”赛洛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毕竟伪造文件,往主任的茶里加料和在文档室门口报信都是男孩给他的工作,男孩自己自然也做了准备。赛洛快速套上棕黑袍子,给恩菲尔特也盖上了袍子,并用袍子上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头发,把她背上,把校服卷成一个卷,打了个结,跨在肩上。男孩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伸手把不知什么药丸塞进了女孩的嘴里。“什么……”“让她睡死,别担心。”随后男孩拉着赛洛悄悄跑到车堆远处的大路旁,然后转向,切换成小跑,假装是从学校方向赶来的。

 

走近车堆时,几个运货商注意到了他们,其中一个看了看男孩,“你来啦,小兄弟,”然后看向赛洛,“这就是那位倒霉的大兄弟?这做学问研究也真是不容易啊。诶?这位是?”赛洛背上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哦,这是家里的妹妹,累了,睡了。哎,这还是晚了一步。那边的人查到阿姨家里去了,她们嫌我们找麻烦,打发我们一起去找离父母那边近的亲戚去了……”“理解理解,三个人一起走是吧。故事先少说,先给你们安顿一下,别一会检察人再找出来。”男孩听后连连鞠躬道谢,挥手招呼赛洛跟上。运货商掀开一辆火车上盖的麻布,里面是几个棕黑色的大麻袋。他把最上面的几个麻袋拿下来,让三人上车躺到麻袋上:“都是干草。”赛洛把女孩靠边放上车,自己躺在中间,男孩最后躺在剩下的一边。三人躺好后运货商把最初拿下来的拿几袋麻袋重新放了上去,盖住三人,只露一点头,然后罩上覆盖的麻布。

 

男孩偏过头贴着赛洛的耳朵轻轻道:“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哥,在学校搞研究被人诬陷抄袭,为了今后还能继续做研究所以你不能被抓,就托我帮你逃跑。她的事是个意外,我现编的,幸好没提前说咱们家本来就在这边。”“你可真行。”“哈。对了,一会要是有人来检察,就拿兜帽盖住头,把这个袋子往上拉一拉,挡一下。那个贵族也得你来帮着遮一下。可以找找匕首,动作别太大,别把他弄醒,有人来了我提醒你。”

 

赛洛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女孩衣服上摸索,他感受到了一块匕首大小的硬物在较深层的衣服里,掏不出来,便把手收回来,躺着任由脑子里的想法游走。突然想到什么,他转身对男孩说:“你不要在文件上动手脚。”“切”男孩对此颇为不满,“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看到这上面的内容,我也没必要骗你或者怎样,懂么?”“好吧,抱歉……另外,你的名字?我叫赛洛。”“柯尔林。你把贵族的袍子系紧一点,免得醒了之后乱动,到时候再问她的名字,毕竟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赛洛睡着之前,追捕他们的检查人就查了过来。“你们好,我们在追这样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你们有人看见吗?”“没看见,这大晚上的,谁往这边跑啊。”“好的,谢谢配合,但是我们需要检察一下你们的车,把布掀开看一下就好,麻烦了。”“好的,来吧。”随后是周围走动和掀开麻布的声音。柯尔林拉了拉赛洛:“准备。”赛洛点了点头,用袍子遮住头,轻轻移动干草堆,把自己和女孩全部盖住。他们车的麻布被快速掀起,又放回,没人发现他们。赛洛松了一口气。等到他感到面前已经有穿过几层麻布和麻袋的淡淡的光时,身边多了有蹄动物踏地和哼哼的声音,车动了起来,赛洛也在微微的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赛洛隐隐感到身边有动静,再次睁眼,眼前的光已经稍稍有些晃眼了,他往右一转头,正好对上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对方看到他之后身体摆动地更加厉害,眼神一副要把他宰了的意思。赛洛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袍子多系了几层,嘴也被用干草堵上了。他转向左边,不见柯尔林的人,只有一双腿从外面放进来。赛洛拍了拍那双腿,柯尔林从上面俯身下来,看了一眼:“呦,俩人都醒了。”赛洛的头往右点了一下,轻轻问:“你弄的?之后怎么处理?”听到这话,赛洛右边的动静更大了。“别着急,别着急”柯尔林对女孩说,“先把匕首还给我。”女孩盯着他,没有动作,用眼睛说着不可能。柯尔林笑了笑:“不行啊?那你就跟我们一路走吧。多出去走走没坏处,整天憋在你们那什么学院里多没意思。”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份纸,是他们偷出来的文件。赛洛从这一刻起就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里面记载的是整个世界。柯尔林翻开一页就要拿给女孩看,赛洛伸出手拦了一下:“真要给她看吗?”“别担心。”柯尔林把大段文字记录旁有着一幅速写的村庄和一些奇怪的人的一页拿到了女孩面前,“好好看看吧。”赛洛也偏过头去看。那是一个在以学院为中心的东南方,很远很远,一个赛洛几乎没有听说过那附近的地区名和考察项目的地方。上一次考察项目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游牧部族,他们信仰牧神,逐水草而居,但每年的二月和八月都会回到东南方高原上的“圣湖”旁,进行传统的祭祀活动。而祭祀的具体内容,是把部族中极少数拥有红色头发的人之一投入圣湖,进行“神赐的净化”。而在他们一族古老的传说中,红色头发的人是火神的后裔,而火是不稳定的,随时都可能让牧草烧成灰烟的危险象征。在他们口述的历史上,火神曾经和牧神交好,不少火神后裔留在了牧神后裔的部族,但火神的力量确实曾让牧神的部族受到重创。所以时至今日,他们每年帮助两个遗留在自己部族的火神后裔洗去火神的力量,同时向牧神表达他们的诚心始终未变……

 

这不是偏僻种族的传说迷信在害人的事吗,这为什么会出现在如此重要的报告里?但是这个世界毕竟是由神创造的,而其中衍化的历史更是没人知道,所以也不排除可以从部族传说里寻找思路的可能,以及,他更在意的是,“圣湖”真的能连接神与人的世界吗?在这个曾有神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世界上,真的还有神力的残留吗?如果真的有,那神的力量为什么还会残存在人的世界?他看向旁边的女孩,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是难以置信,怀疑和愤怒。赛洛明白了,恩菲尔特一家信仰的神也是火神,所以按理讲不管是哪里的火神信徒或者后裔,都和他们是一家人。她盯着柯尔林,后者笑了笑:“那么咱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了吗,小姐?”

 

赛洛和女孩都从草堆里起来了,和柯尔林一起坐到了车的边沿上。束缚女孩的东西被撤去了,但斗篷的帽子还戴着。她还时不时咽几下口水,仿佛满嘴干草的味道还在让她烦躁。车此刻是停着的,停在了一片农场。看不到边的绿草,偶尔出现的木头房屋,和接近正午的异常温暖的阳光让人舒适。运货商大都不见了,货也少了许多,只有几个搬运人员在远处的车旁边搬货箱子。据柯尔林说,他们是去这片农场中心的位置进行贸易了,几天后才能接着启程呢。“那么,那个研究报告上说的事情,是真的吗?”她问。“我们也不知道啊,想知道就和我们一起去。”柯尔林答道。“我就不能自己去吗,现在就把你们抬回学院,然后带更专业的队伍……”“你觉得这可能吗?学院每年最大规模的最专业的研究队都感到无比困难的旅程,谁会愿意陪你呢?况且,这是整个学院的高级人物都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他们会乖乖等着你去自己探究吗……”“别说了。你的理由很充分,我也承认我确实已经认为我一定要去了。但是,你这么想让我跟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柯尔林一笑:“很显然,你很能打,而且你作为信奉火神的家族的一员,虽然与原始部族不同,但是你更了解,或许还能博得当地某些人的信任,方便我们从他们那套得信息呢。”女孩哼了一声:“我不聪明,我姑且这么认为吧。”“哈哈,真是谦虚呢,大贵族?”女孩脸上闪过阴霾,她没有跳起来和柯尔林吵起来的愿意大概是她作为贵族所必需的修养和刚刚被一大堆信息淹没的疲惫吧。“别再那么叫我了。我叫莱西比。就这么叫我,也别叫我家族的姓。那么你们的名字?”“柯尔林。要求真多呢,贵……啊不,莱西比。”女孩略有不屑地转向赛洛。“赛洛。”

 

柯尔林站了起来,满意地拍拍袍子:“很好很好,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共同的方向。之后的车程还能给我们大把的时间讨论关于那份研究的事,所以现在我们不妨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午后乡村的景色?”“不行。”“我不去。”赛洛和莱西比出奇地同时反对了柯尔林的提议。柯尔林叹了口气:“你们怎么出奇地一致啊,两个死板的人?现在研究也是没有必要的,而这里的景色呢,就你们这样,一辈子能见几次?不趁着这时候好好看看吗?唉,真是可惜。成群的柔软的绵羊啊,刚挤出的鲜奶啊,一望无际的牧草,日落时分农人的琴声,夜晚的星空……我要走了,你们随意吧。”说实话,赛洛心动了。如果他能做一个什么都不烦恼不担忧,在大地上漂游,享受眼前耳边唾手可得的大千风景,该会是多好的事啊。他往远处看了看,差点就要起身了,他顿住了。我随便就被柯尔林的一句话忽悠走了,游山玩水,怎么像一个做研究的人该做的啊。我要去,似乎不是我该做的,我不去,确实会有些遗憾……他没看见的地方,莱西比也在眺望远方的风景,吞了吞口水。一阵沉默后,莱西比开口道:“嗯,咱们也是干坐着,柯尔林说的或许有些道理。我也去了。”赛洛朝莱西比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她也会向往这种东西吗?我是否太束手束脚了?我……“你要不也来吧,我和他一个人估计吃不消,你们应该还比较熟吧?”赛洛犹豫了一秒,然后站起身走下车。“也不是太熟,走吧。”二人一同往柯尔林前进的方向跟去。

 

柯尔林回头,看到了跟上的二人,挥手冲他们叫道:“这才对吗!快点!”微风吹拂柯尔林的黑色的梳成了一条小辫子的头发,阳光洒在了他弯出了好看弧度的眉毛,蓝绿色的精灵似的眼睛,身上的亚麻色披肩上。这是赛洛第一次好好观察这个男孩。他是一个天生的旅行者,像风一样,自由永远是他灵魂的颜色。或许这样活,才算真正在活吧。赛洛心说。

 

同一阵清风,吹落在赛洛和莱西比的身上,是某些对自由和真实的向往的悸动,试图剥去二人身上不同的枷锁。

 

 

 

“我们这地方大,人不多,难得来点人。你们一会可以去看看草场,羊啊牛啊……今天下午我们给羊剪一下毛,你们也可以去看看。晚饭也记得过来吃,有烤土豆和炖肉……”农场中心一片小屋的主人在房间里切着菜叶和西红柿,一边对三人念叨着。柯尔林坐在餐桌旁,用一个小球逗着主人家的大黑狗,莱西比在旁边顺着它的毛。赛洛在对面看着狗的尾巴摇摆,和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主人马上就要完成他给三人准备的三明治了,他转头问他们:“你们想要在三明治里加沙拉酱吗?”赛洛想要沙拉酱,事实上。“我不用,谢谢。”“我也是。”莱西比和柯尔林随即答到。主人转向赛洛。没有人想要沙拉酱,我想要沙拉酱会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幼稚,沙拉酱……嗯,没有也不赖。“我也不用,谢谢。”说完赛洛收回目光后对上了柯尔林的眼神,对方仿佛一秒钟就把赛洛心里所有的想法看清了。赛洛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他为别人发现自己窝囊的心思和这心思本身感到丢脸不加沙拉酱的三明治味道其实不错。

 

饭后几人跑到附近的操场上去了,随便遛弯,欣赏风景,顺便等待主人带他们去看剪羊毛。“学院里平时的饭都怎么样啊?”柯尔林挑起了话题。“种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赛洛答到。莱西比:“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有很多可以吃的,但是一般都吃自己吃着比较顺的,也就那几样。”“那你们喜欢吃什么啊?”赛洛低头进入思考。莱西比和柯尔林聊了起来:“我喜欢一种黄油虾,里面会加柠檬汁和蒜末,特别好吃,但是我一般去吃饭比较晚,只剩下纯的没味的虾了。”“或许可以试试蘸酱?我之前吃过纯蒸好的虾蘸一种酸辣味的酱,超级好吃。我以前其实是很少吃虾的,从那以后我对虾的喜好日渐强烈。”“那种酱好想试试啊。我是一直很喜欢虾的,也试过很多种吃法,只要不是技术超级差或者虾本身质量不好的话,基本上都很好吃。听说东北那边有一种生吃的方法,很想试试,但是家里人总说不卫生……”“唉,这可能就是贵族小姐的烦恼吧。我呢,可是吃过那种虾的哦,我觉得是很好吃的。”“希望你,不要总把我和贵族这个词放在一起,可以吗?”莱西比笑着冲柯尔林说,但那笑分明是要动手的意思。“哎呀好了好了……有一种自己喜欢的吃的真是一件好事啊……是不是啊,赛洛?”“什么?”赛洛回过神来,他刚刚在想要不要插话说自己也很学院餐厅里的黄油虾,尤其喜欢往里面加辣椒。“我说,你有什么特殊喜欢的吃的吗?”“……我喜欢一些比较无聊的东西。”“只要喜欢就不无聊,聊天嘛,分享一下啊,我们可是还要一起旅行好久呢。”“……我喜欢甜品。学院里有专门卖甜品的地方,其实,我已经认识那里的店长并且拥有打折的特权了。”“这么好!早知道让你给我带点出来吃嘛……甜品有很多种诶,我呢,其实也吃过不少,我特别喜欢巧克力的各种甜品,但是吃到的机会少……唉。”“我最喜欢的也是巧克力的各种诶……甜品店也不是每天都有,有的时候还要看运气。”“学院里的甜品店的话,其实你可以周日找店长预定下一周哪天你要什么,然后到时候来取你想要的。”莱西比插话道。“为什么我才知道这件事……”赛洛略感遗憾。“哈哈哈哈……看来店长没把所有好事都告诉你啊。”柯尔林笑道。“啊,不要再说了……”“我之前认识了一个专门做甜品的,连续一周每天晚上一块蛋糕,然后之后的一周里我一块蛋糕没吃,格外喜欢吃咸的……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柯尔林问。“我也有,真的。这种时候我会在晚饭里放比平时多好多的辣酱。”“你喜欢辣!这好酷!我虽然觉得辣的东西很好吃但是又很怕辣……”“酷?这有什么酷的。”“在世界上的众多食物中找到自己情有独钟的那一种,不酷吗?”赛洛停顿了一下,眼里多了些亮光,他终于明白柯尔林看懂他的什么了。也懂了他说这些话的原因。赛洛想着,又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什么啊,像是在开导小孩子一样……但他的心情此刻格外地好,心里的某些东西已经要被打开,去正面迎接头上的阳光了。“你在学校餐厅里一般吃什么辣的东西?”莱西比问道。“学院餐厅里辣的食物其实不多,我一般是往饭里加辣椒酱。餐厅的辣椒酱很少,所以我,嗯,一直在和一个同学进行着大量辣椒酱的秘密交易……”“秘密交易?”柯尔林好奇地探头。“不会是拉本吧?”莱西比突然问到。“你怎么?!”“我的剑术老师和我们约定一个月里谁的成绩最差就要在月末拥有一顿加辣晚餐……”“所以剑术老师的辣椒酱也是从拉本那来的?”莱西比拍了一下手,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中挥了一下,意思是答对了。“看不出来,你们学校有趣的事情还挺多的嘛。”柯尔林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莱西比想到什么,问:“所以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对吧?你到底从哪来?”她这一问,赛洛也好奇了起来。“我……”“嘿!你们逛的差不多了吗?我们现在要去剪羊毛了!你们过来吗?”远处抱着一堆工具的主人冲他们喊道,打断了柯尔林的话。柯尔林借机转头答道:“好的!我们马上去!”回过头,冲莱西比一笑:“我可是个神秘人。”然后转身往主人走去的方向小跑。

 

三人脱掉袍子,换上利落的裤子,戴上手套,莱西比把头发塞进了事先管主人借的大帽子里。柯尔林首先报名体验剪羊毛,被一个剪羊毛工人带到一边,拿着剪子,对着侧躺在地上舒适但又有些紧张的无辜小羊,有模有样地把羊毛一点点往下剪。莱西比看着近处的小羊刚被剪下来的一团白白的毛,最终忍不住上手揉了起来,然后就没停下来。几分钟之后又有一个师傅说可以让第二个人体验,赛洛看了眼远处的柯尔林,又看了眼近处的莱西比,她正好抬头,看到她,赛洛说:“那……我去了。”莱西比点头。赛洛跟着那人的指导,小心翼翼地给羊剪着毛。等一切大功告成,他面前的小羊委屈巴巴地躺在地上,没有了毛,似乎是道自己丑了不少,烦躁地扭了几下,一脸无辜地看着赛洛。赛洛低头笑了两下,然后蹲下来,用手挠着它的肚皮。小羊踢了踢脚表示抗议,但随后放弃了抵抗,任他揉了。赛洛低头,小声地笑着,身体微微抖动。“呦,偷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赛洛猛然抬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慌张。柯尔林站在他身边,脱着手套,颇挑逗地冲他笑。赛洛仿佛被偷看了日记的小孩,噌一下站起来,“咳,你剪完了?”“哎,藏什么啊,想笑就笑啊,自己开心还不好么。人笑起来总是更好看的,怎么还不让人看啦?”“诶你——”“哎呀好了好了,怎么急了还,逗你玩玩。这样生点气也好,总算多带点情绪了。走吧,看看那个贵族剪得怎么样了。”柯尔林转身往莱西比的方向走。“人都说了别老叫贵族,还是别老逗她了,到时候和你打起来。”赛洛跟上去。柯尔林没有回答,只吹了两句口哨。

 

他们走近时,莱西比刚完成剪毛,坐在草地上,让羊躺在她的腿上,她的两条腿伸直了,随意地摆开,一只手在身后撑着地,一只手揉着小羊,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很轻快,很浓的乡村气息。赛洛的一句话柯尔林都没听进去,上去就喊:“贵族,玩的开心吗。”赛洛敢肯定这句话一出口本来开心的莱西比也不开心了。她低了一下头:“别再那么叫我了。”“嗯,那,小姐?您?恩菲尔特?……”啪,莱西比往柯尔林的膝盖窝上锤了一下,后者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莱西比让小羊从她的腿上下去,站起来,对柯尔林说:“我不想别人叫我恩菲尔特,或者贵族什么的。我 的 名 字 是 莱 西 比。”然后转身往回农场中心小屋的方向走去。柯尔林站起来,蹬了蹬腿:“怎么还真急了。”“能不急才怪呢。”赛洛嘟囔。柯尔林啧了一声,然后和赛洛也往屋子走去。

 

他们帮主人一起准备了晚饭。赛洛在今天一系列不可收拾的随性而为的趋势下,主动占领了被主人手把手教煎肉的名额,问主人要了辣椒份洒在了自己那份的烤土豆上,并在饭后夕阳渲染的草坪上,向主人学习了几下拙劣的弹奏吉他的手法。这一系列行为收获了柯尔林赞赏的目光。是的,没人觉得他做这些事就会奇怪,他不该做这些事,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几人晚上回到屋里后,主人搬出了一个大木桶,表示想请他们尝尝南面毗邻的大片农场上的葡萄酿的酒。赛洛和莱西比欣然接受后,获得了一大木头杯子的酒。到柯尔林时,他出乎意料地犹豫了。“不会是小孩子吧”莱西比笑着,温和地问,“还是一杯就会醉啊?”“你在想什么呢?我刚刚是愣了一下。我也要,谢谢。”柯尔林面对着自己手里的一大杯酒,动作有些僵硬地喝了一大口,抬起头时眉毛有点皱,看来莱西比的复仇相当成功。赛洛其实很少喝酒,他尝了尝,很清新,有木头的香味,每咽下一口身体里就升起一阵暖意。他看向莱西比,她不紧不慢地小口喝着酒的样子,真的有贵族的那个气息。“你之前喝吗?”赛洛问。“很少,平时不让喝……”嘭。柯尔林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按在桌子上,盯着窗外的天问两人:“我们去看星星吧。”赛洛朝他看着的方向看,透过窗户看外面的话,他没看到几颗星星,就问:“今天有星星吗?”“我们去看星星吧。”柯尔林转回头看着赛洛和莱西比,声音异常地柔和,眉毛微微弯着,眼睛好像在柔柔地笑,又好像有些伤心。赛洛被这眼神吓了一下,他和莱西比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柯尔林:“走吧。”柯尔林瞬间像获得了家长批准当天乳酪蛋糕随便吃的孩子,脚步轻快地就出了门,莱西比和赛洛跟在后面。

 

三人端着自己的酒杯,一出门,都齐齐地望向天空。是很接近黑的深蓝,唯一能看得出的只有少许云的痕迹和孤单的月亮。明明没有星星啊,赛洛心说。但是前面的柯尔林一直盯着天,脚步有些飘忽。“不会真醉了吧”莱西比悄悄在赛洛旁边说了一句。他慢慢地停住了,等到两人跟上时,回头看了莱西比一眼,然后把酒杯递给赛洛:“帮我拿着好吗。”赛洛接过的瞬间,柯尔林开始小跑了起来,逐渐越跑越快,但不知道到底要跑向哪,仿佛只要他这么一直跑下去,就能登上某个山巅,能透过朦胧的天,看背后隐匿着的群星。赛洛和莱西比一看,也开始在后面小步跑着,追着柯尔林。赛洛一面不解,一面又不敢问,他受不住柯尔林的那个眼神。莱西比也一句话没说,只是和他一起追着。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他们才重新挨近难得停了下来的柯尔林。他手扶在膝盖上,呼呼地喘着气。听到后面二人的脚步声接近后,向后转了一下头,抬起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奔跑而发红的脸,问:“怎么还没有星星啊?”赛洛的呼吸也有些急促:“歇会吧,而且这周围能看到的天都大差不差,再远的能看星星的地方怎么说也得坐车去才能到了,跑是跑不到的。”柯尔林听了这话,似乎冷静了一点,收回了一些情绪,向后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赛洛看他是没有一时半会就走的意思了,就和他并排坐了下来,莱西比也在旁边坐了下来。“这里是还不够偏僻吗,不是越远离人聚集的地方,星星就会越来越明显吗?”“我看到过星星最多的一次,是在半夜,在北边很远的地方,一片很高很高的山上,这里可能还是不够远。”莱西比解释道。“嗯,那我再等嘛,等到半夜,或者等到我们走到北边,等我也能登上那座山的时候……”柯尔林喘着气说,顺便从赛洛手里顺回自己的酒杯,喝了好几口。怎么还没盒够啊,而且我们现在,包括之后明明是要向南走的,这可怎么办,赛洛心说。莱西比看到柯尔林还在喝酒,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赛洛,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一口气把自己的酒喝完了,然后看了一眼柯尔林。赛洛凭自己的猜测意会了一下,也迅速喝光了自己的酒,又看向莱西比。莱西比对柯尔林说:“柯尔林,那个,我和赛洛的酒都喝完了,你的能给我们分一点吗?”柯尔林怀疑地看了她和赛洛一眼,犹犹豫豫地递出酒杯。赛洛赶紧接过来,一半倒给了莱西比,一半倒给了自己,然后弱弱地看了一眼柯尔林:“哎,抱歉,我,不小心给倒没了。你还要喝吗,要不,从我这凑合喝一口?”柯尔林一脸嫌弃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噫。”赛洛尴尬地笑了笑,心说,总算是不喝了。

 

三人都无所事事地坐着,柯尔林的手在一根根草之间缠绕,最后竟然开始一根根把草往下薅。赛洛见状像个自家孩子开始搞破坏的家长:“别把草拔光了,明天这片地的主人该来抓我们了。”“我是不是喝多了?你觉得我在把疯发在草上吗?”“没有没有……”面对着柯尔林的闪着不似平常的光的眼睛,这话赛洛怎么敢答。“我明明来之前一直计划着在这里看到星星呢,接过还是没提前准备好,早知道就该问问这的人了……”柯尔林开始慢慢地发泄着不快。“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我可是个旅行者。我从小就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每个月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这很酷吧。”他抬起泛着光的眼睛,看赛洛和莱西比。两人的眼神出奇地相似,闪着钦佩与向往。

 

这曾经是赛洛幻想过无数次的生活,他从没想过世界上有人真的拥有。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去看每一处自己想看的风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可以天地为家,以山风为饮,水月为食。正是因为他做不到,他才转头把自己锁在了笼子里,往后走,回望那望不清也望不到头的历史。

 

莱西比也在看着柯尔林,她想起自己也曾随大队去外面做长途活动,她看过日出山巅,看过潮起潮落,看过群星显现,也算走过四分之一的大地,也算喝过一两口烈酒,也算擦过剑刃上还温热的血,但她终究会回到她的家族里去,在学院的明处或者暗处恪尽属于这个家族的每个人都需要用一生去履行的职责。

 

“哈哈,你们羡慕也别一直这样看着我啊。我告诉你们,我有一次,我去爬一座山,那座山太高了,天气太冷了,我实在是爬不上去了。那次,我没看到星星,我第一次没能力看到我想看的风景,直到今天我都再没遇到过能看到星星的机会。我总觉得我活一辈子太短了,世界上那么多幅景色,我怎么看得完。我想要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多次机会,去看每一个我想看的景色。所以我要去找神,我问问他,我死了之后是不是还能变成一个新的人,继续我的旅行。最好还能求他让我记住我每一世看过的景色,哈哈……想了这么多,星星还是没看到呢。”他说完,笑着躺了下去,哼哼唧唧地翻滚了一会,没有动静了。赛洛顺势也躺倒在身后的草地上,在农场的草地上睡觉,算不算是一种非凡的经历呢。他转头对莱西比说:“你也来吧。”然后伸手拍了拍柯尔林,轻声嘟囔了一句“总会看到的。”他是在对谁说,他也不知道。

 

赛洛再次睁开眼,又是一个阳光正好,软草发着淡淡的清香,柯尔林挑着眉问候刚睡醒的他,喊着莱西比贵族,而研究报告三份都还没看却在农场感受生活的一天。

 

 

 

又在农场里逗留的这几天,柯尔林对那晚的事只字未提,赛洛和莱西比就也不敢提了,但他们之间开启了新的关于旅行的话题,赛洛和莱西比心里那早已被掩埋的对旅行的向往和激情又重新萌发了。三人一起看过了那份研究报告,其中有气候监测,地形地貌勘测,土壤成分分析,文献分析……那里的气候与南部高原的常见气候有很大不同,后者的冷干只允许薄草的生长,但那个部族四周全是农田,而且研究队成员描述那片区域的气候明显更温舒适。土壤成分测定的报告展示了从部族聚居的中心向四周,土壤的性质有相关的线性变化,他们看不太懂,但是是一些值得记录的明显的规律性变化。文献分析里的主要内容就是车上柯尔林展示给二人的部分。特记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和当地部族人民的对话,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净化”抱有极大的崇拜和期待,且并不觉得那是在杀人;他们原本的献祭是一年一次,从研究队出发的那一年改为了一季一次,他们离开前正赶上更改后的第三次献祭;部族中所有的红发人在生活里也常被视作低人一等,逃跑也不被允许,认为是传播不净,会损伤周边的农田和植被。补充资料里是一些补充解释,有一张包含了学院和作研究对象南部高地的坐标的简易地图,以及,最后一条,是一段话“卡特在某个晚上溜出去了,我怀疑他想救那些红头发的人,我有点担心,但是没敢跟上去。他第二天没回来,部族的人中一阵骚动,教员们施展诡辩才把事情压回去,而且还是着急赶我们走……卡特到底跑哪去了,我们一直没等到他,实在没办法,我们留了两个人在那边等两个星期,再找不到卡特就回去了……”按时间算,研究队是一个半月前出发返回的,那么如果三人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到达那个南部高地的话,正好能赶上第四次献祭。他们和运货商聊了,得知他这笔生意做完后暂时没有更多活了,就想租他的车和马两个月。话刚问出口,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没钱,赛洛摘下自己的表,想直接抵押或者当掉,被运货商拒绝了,表示不想拿他们的钱了,只需要他们回来安定了以后帮他一起运两三次货就行了。交通问题由此解决。

 

几天后,运货商和农场主人的生意谈妥了,正好又赶上当地酿酒节,草场南方的镇中心的广场和酒馆里会举办活动,全镇的人基本都会参加,运货商于是在离开的前一天邀请三人参加晚上的酿酒节狂欢。

 

广场是一片被各个小木房子包围的空地,每户门前都挂了提灯,彩旗在相邻的屋子间挂起,广场中心的喷泉周围是被听众包围的吟游诗人,再外围是各种杂技表演,最外侧每个房子前面是一排排的卖自制酒、零食、小玩具的摊位,而光最亮的一个屋子门前没有摊位,那是酒馆,里面都是酿酒节真正的精品,是镇上每个爱酒的人都不会错过的胜地。三人大致逛了一圈,眼里无不冒着酸气,很想玩,但没钱。柯尔林挠了一阵头,啧了啧,转向赛洛:“你去酒馆里坐坐吧,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的信息。哦对了,”他从袍子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赛洛,“这是我假造的地质调查局的证件,如果有人怀疑你,就拿给他看。毕竟,保不齐学院那边会不会派人出来抓我们。”赛洛接过,嘀咕道:“好。我都没考虑这个。这个证件……你可真行。”“那当然,我和莱西比去赚点钱,不知道这里人喜不喜欢旅行异闻和抛球,”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莱西比,转头看她,“行吧?哦,别误会,在这里叫你贵族的话难免招惹一些奇怪的目光。”莱西比翻了个白眼“别最欠,走吧?”柯尔林对她做了个鬼脸,拍了拍赛洛,正式分开行动。

 

赛洛从酒馆旁边的摊位拿了一杯试喝的只有一杯底的酒,然后进了酒馆。酒馆里有一群人围着调酒师听各种新酒的门道,有人三三两两开始跳舞,也有挤在角落喝酒聊天的人。赛洛装作一副观赏酒馆布置的样子,一边抿着酒一边踱步,偷偷听着周围人的对话。“这是今年新调的莓果龙舌兰,度数不高,不辣……”“明天去我家喝几杯吧,我家今年的葡萄特别好。”“这次有一批小麦好像是从南边的一个场子运过来的,有……”赛洛驻足,一副好奇的样子上去搭话:“您好,如果想去南边观光的话走哪条道比较好?沿途有什么值得看的吗?”几人愣了一下,思考了一番:“嗯……南边应该一直有一条大路,沿途还有干草棚子什么的,可以休息。可看的也就农场,草场,葡萄园了吧?”“原来如此,谢谢了。”赛洛回忆他们来时的路,应该是一条大路,他们到达运货商交易处的农场的时候那条路还没到头,所以再往南应该还有路。但是如果只有农场草场葡萄园,那估计也不能一路延伸到他们想去的南边高地。在酒馆又走动了两圈但没有更多收获以后,赛洛跑到了角落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下了,暗暗担心是不是不会有更多信息了。

 

外面的广场上,柯尔林站在一处灯光下,比划着手,嘴里一直念叨着,莱西比蹲在旁边鼓捣着什么,在柯尔林脚边造出一片白雾,旁边是一个小罐子,里面已经有了几片纸币和零碎的硬币。柯尔林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灯光在他的脸上留下半片阴影“……旅人躲在树丛后,他看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到沙沙的响声和时而显现的幽幽绿光……”观众不算少,并不欢呼,但都屏息凝神,一阵安静,一阵吁气,等一段结束时互相讨论。柯尔林讲在雪山遇到豹子,从港口出发跨越大洋最后却回到原点,也讲旅人与姑娘相爱却无奈不能停下脚步……

 

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赛洛瞥了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进来的两人衣领上有蓝绿色的纹样。赛洛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衣服的版型确实是学院校服的样子。两人头发颇有些凌乱,身体也略带疲惫,赛洛心跳加快了,他顺理成章地期望两人正好就是被留在南部两周等人的成员。两人坐定后,赛洛又怀疑这是不是太顺了,但是时间也对得上,现在距离研究对出发返回已经一个半月多了,留了两个月又用一个月赶路的二人差不多也行进到这边了。赛洛起身又开始溜达,假装不经意路过二人身边。“终于歇会了……”“我还没体验过这的酿酒节呢,这次正好……”“哎,我还是担心……”“希望他没事吧,咱们也没什么办法……”“那个部族真是怪的很……”“那边土也怪的很,不像南边该有的样子……”“是,那边那么冷还……”……赛洛装作要闲聊,坐到二人旁边,随便提了什么酿酒,习俗,摊位什么的充数,二人也当是来揽客的,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话。聊到一半,赛洛插入正题:“你们知道往南走怎么方便吗?”二人疑惑地对视,然后也回答说沿大道走就行。赛洛追问:“大道最远到哪啊?这之后如果还想往南呢?”“你到底想去哪啊?”“呃……我想知道怎么往南边高原那块走。”二人神色有些疑惑和警惕:“你去哪干什么?偏僻又没人……”“呃……我是一个地质调查局的,我们最近打算去南边的一处高原考察地形和土质,提前来踩踩点的。”说着,赛洛掏出证件晃了一下。二人沉默了几秒,大概还是决定了提醒他:“你要去那边的话,我们建议在大路最后的一个类似驿站的很小的小镇子里做好准备,从那开始再往南路上基本没有补给一类的,走到高原要一个月左右。你参考地图走就行,一路上没什么阻碍。”赛洛道谢。二人思索一番,又说:“我们是四处旅行的,恰好去过南边的高原,那边有些奇怪的部落,遇到了最好别多打扰。”“我好奇问问,怎么个奇怪法?”“……他们私下搞些部落仪式,最好别凑热闹。”“部落仪式?什么样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背着外人。别问了,慎得慌……”赛洛连忙道谢然后离开座位,往酒馆外走,心里庆幸着幸运女神的眷顾。

 

柯尔林脚边罐子里的钱逐渐变多,莱西比把干冰用完就在旁边随意和来人聊天。人逐渐变少,似乎都汇集到了别处。他们最后收获了多半罐的钱,拎起来还挺沉,硬币多纸币少,但基本也足够了。柯尔林把钱装到一个小袋里,揣进怀里,和莱西比往广场深处走去,念叨着“他们都跑哪去了,是有什么压轴环节吗……”莱西比带他往一个小路上拐,没沿正路继续走。她爬上那个屋子的顶上,对柯尔林喊:“上来吧。”柯尔林好奇又觉得有趣,笑笑,也爬上去。他刚上去,莱西比就从这个房顶跳到了临近的房顶上,回头看柯尔林,柯尔林就又跟着。莱西比在前,柯尔林在后,在一排排木头屋顶上跑、跳、爬,趁着不冷的清爽的夜风,他们好像在进行着轻功高手间的切磋,又好像彼此对立却已互生情感的游侠与猎手,追逐,享受着在同一片风下疾驰又有人作陪的快意。莱西比跑到某一个有二层阁楼的房顶后转身爬上了二楼那个更高的屋顶,一脸好笑地看着在她之后爬上来的柯尔林,并在他上来的一瞬间道:“回头。”

 

赛洛到广场上转了几圈,人还很密集,他没看到柯尔林和莱西比。直到人人群开始往一个方向流动,广场上人稀疏起来,却还没看到二人时,赛洛就跟着人群走了,想着他们会不会也去了。人群的方向与他们来时的方向相反,是往广场里面去的,直到最后一排房子之后,人群停下了,逐渐分散成一列,向前汇集着。赛洛往前挤了挤,看到了他们在干什么。

 

柯尔林一边心里笑着,说她到底耍什么花招,一边回头。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一点一点的亮光,并向远处漂去。越来越多的亮光从一条线上升起,然后向上、向左右扩散。那不是地面,那是一条河。隐没在夜中的波澜重新显现,承载着一点一点的亮光,四散开来,像被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水上的光点在一片黑的夜里格外醒目,光点散布在河中的样子,就像这几天某人提及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河,人们纷纷蹲下,把烛芯插到各自的纸船上,再送上河。赛洛已然跑到了离河最近的一列,他向左右看,仍没看到两人。他退出去,徘徊了一会,等人群渐渐散开,河上的点点亮光散开时,赛洛终于被吸引了目光。他往周围看了看,从角落里已经空了的放着硬纸供人自取的架子下捡起一张沾了点灰的纸,拿着它蹲到河边,凭着自己久远的记忆和眼前的纸船,大致折出了一个能扶起来的船形东西。他把一些边角料搓成条,伸出手,够着胳膊,从离岸较近的船上的烛芯借了点火,然后插回了自己的船上,再把组装后的东西摇摇晃晃地送上河。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许愿,但他盯着自己的船和水里的光,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顺利到达目的地,帮助火神后裔,找到关于历史的答案,今后努力做想做的事,尝试旅行,尝试黄油虾,成为甜品店长的优惠顾客,所有学生研究顺利,世界和平……顺便也替柯尔林和莱西比许了活得好长好长去看无数星星和在离开家族几年去随意旅行生活的愿望。他心笑道:再想下去这船都要沉了吧……但这船终究是要沉的吧?是因为愿望都是很难所以才许下的吗?想着,赛洛站起来,转身,心说是不是只要看不到沉船,船就会一直漂下去呢,所以大家才放完就离开吗。转身后,后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了后面某个房顶上的两个小人。

 

“你觉得怎么样?哎,我觉得还是不如星星好看吧。”莱西比问柯尔林。对方转头,一脸坏笑:“某些人不会以为这些可以伪装成星星哄小孩吧。”“啊……”面对对方不怎么留情的回应,莱西比迟疑了一下,然后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她后面的柯尔林压住肩膀转了一下,按倒在房顶上,瓦片发出些许的咯咯声。“什么……”没等莱西比反应,柯尔林就伸手去掏她的袍子。“你干什么!”莱西比有些恼羞成怒,想翻身起来,但柯尔林压地很仔细,没给她机会。“我的匕首在哪?”柯尔林一边在找,一边一脸得逞地问。莱西比的表情从恼羞成怒变成了挑衅:“找不到,没到目的地之前你就别想了。”柯尔林自己也没摸到,皱了皱眉,然后突然被莱西比用膝盖顶了一下,翻坐下来。莱西比也坐下来:“别想了,你找不到的。”柯尔林不甘心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把目光放回河上装了烛心的纸船上,道:“没星星好看,但在这种地方,姑且算得上还不错。”莱西比笑了笑,这让柯尔林略感尴尬。几秒的寂静后,莱西比问:“我刚刚想了想,你要我跟着的原因是匕首吧。要说战斗,有你的话多我一个也没多大帮助。至于为什么那个研究报告上的关键内容恰好和火神后裔有关,恐怕是偶然发现的吧。”“哼,聪明的贵族……”柯尔林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了笑,“但是用那些红发人说服你是纯属运气,谁知道你会对一群远方素不相识的异族人产生责任感啊。这种事你到底是怎么干出来的……”“只要我是恩菲尔特家人,我就必须这样做,这是生来就有的责任。”“你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不是空白的了,你一辈子都要活在已有的事物里,你明白的吧。这公平吗。”“不公平,但如果我不走这个家族的人该走的路,谁还会走呢?如果我不是恩菲尔特家人,我可能还是赫里斯托家的人呢,那样的话我就得从小打铁了吧。”“能不能忘了家族,做你自己?”“我这两天就在做不是吗?”“能不能一辈子做自己?”“不能。有些从出生就带出来的名字和责任,或者说传承,是抛弃不掉的。人不可能完全做自己,每个人生来都要带点什么的。从父母投向你的第一个眼神,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你就已经立在神明历史和人类文明的阴影下了,一样的道理。你或许不一样,你总能做自己,但真的如此吗?”“……”“……”“很有道理。我可能更幸运,我的母亲恰好是旅行者,她恰好告诉我要做自己,我也更自私,不想承担责任什么的……”“没什么不好,我很羡慕你,你能活得很潇洒……另外,你确实帮了我,我才尝试去忘掉家族,做了几天自己……”莱西比被什么吸引力注意力,站了起来。柯尔林仍看着河上的灯:“这样好啊,比那个赛洛强多了,还会自我放飞一下,那家伙连笑都要背着别人,生怕人发现自己是个情绪健全的……”

 

“情绪健全?”赛洛抱着胳膊,站在两人身后。莱西比已经看着他了。柯尔林飞速爬起来,挑着眉毛:“赛洛?”赛洛脸色发暗,道:“你们赚钱赚到房顶上去了?”“咳咳,你看到河上的灯了吗,好看的……”柯尔林略尴尬地问。“好看,我近距离看的,甚至放了一盏……所以你们?”“我们难道不是占领了一个奇妙的观赏角度吗?”“行……”

 

三人回到农场过了最后一夜,赛洛分享了在酒馆听到的事情,几人分析,决定找到那个部族后在远处观察,先不靠近,尤其是晚上,如果有外出或者什么奇怪行为就偷偷跟着。他们按照研究报告后面的地图确认了路线,找农场主人买了一些粮草和基础物资,又收获了对方赠送的一些小工具,就启程向南了。

 

 

 

三人从草场与农舍走到空旷的草原,从草原走到起起伏伏的小山地,穿越与河流伴生的深绿色森林。从草原上的肆意奔驰,到捧起小瀑布源头的水,到躲避昆虫,在树下躲雨幸运没被雷劈,在河边支起小烤架……。从从喝醉的驿站管理员手里套出几块小矿石,到远远发现活动范围相当偏僻的牧羊人,到帮助穿越山谷的送信者辨认方向,到与猎人共进晚餐……这就是真正的旅行吧。穿出森林,经过一段一段的小爬升,最后如出山口的河流,携带着一路的山川和相遇的沉淀,散入高原。那里是一眼望到几十里开外的混着浅草和土色的地面,很高很远但又触手可及的天,像世界尽头,思绪常常飞往又被遗落的地方。

 

这里对风同样是毫无阻拦。莱西比把袍子和帽子裹得更紧了,尽管这里已经没人能从金发推测她的身份了。柯尔林堆起一团干草给马吃,一边道:“根据地图,我们离那个部族已经不远了,今天天黑之前可能就能到了。”赛洛在摆弄着他尝试用小矿石和木头工具造出来的简易望远镜,虽然看到的东西有点变形,视野也不是特别全,但基本能用。“怎么样了,我看看。”莱西比问他。她接过望远镜,放到眼睛前看了看,然后盯着最外面的镜片看了一会:“这个应该……”,然后用手扣了扣,挪了几下,重新试了一下,又递给赛洛:“这样呢?刚刚可能是……了。”赛洛重新看了一下,视野变大了,少了一些之前有些发暗的地方。“好很多了,你是用……”“对,……”两人又一起调整了一下。他们在两周前产生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在路上没事的时候尝试制作。不久后二人被柯尔林打断,重新启程了。

 

路上,三人传着用望远镜看远处的山,云彩,并试图寻找小动物,直到天色稍微开始发橙黄,才开始尝试寻找农田。走到和地图位置非常接近的地方后,他们往地上插了一根木棍,把马栓上,然后徒步靠近部族。三人一人盯左面,一人右面,一人正前方,就这样向前移动。某个时刻,柯尔林突然放下帽子,道:“比之前暖和一点了,有感觉到吗。”如果他不说,赛洛还真没注意,他已经有几十分钟没在乎斗篷是否透风了。

 

还没发现从地平线露出头的麦子,他们先被别人发现了。“谁是汝等?”赛洛脖子后面的皮肤跳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过身,先看到一面干草色的衣领。他的眼神迅速上移,是一张麦色皮肤的脸,上面盯挂着垂到肩的黑发和头上麦穗似的头饰,那人手里拿着一根头削尖了的木棍,身后是同样身型和打扮的同伴。赛洛把转头,和另外两人对上了眼神,柯尔林先后看了赛洛和莱西比一眼,眉毛上挑,意思是等他编故事。“谁!”对方好像没什么耐心了。“您别着急,我们是从北边农场来的,是来开发新的农产品的种植地带的,您知道这附近的河在哪个方向吗?”“开发种植地带?什么去种植?”柯尔林愣了一下。“汝想不出?是汝等在编造借口?”赛洛急忙补充:“水果,我们根据理论判断这边的气候适合水果的养分积累。”对方转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对方小声提醒:“这最好去谨慎。”赛洛心想完蛋。“吾等不能去确定,吾等会带汝等去族长。”那人回头后道。不等赛洛和同伴交换眼神,他就眼前一黑。

 

 

 

再次睁眼,耳边有些许风声,太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还留在地面之上了,赛洛的手被缠在了背后的杆子上,眼前是一条木制围栏。围栏里,他的左边是两只好像是生病了的耕牛和一些不怎么好使的耕具。围栏外,前方是一片可以和草场媲美的广阔农田,每一株的高度基本都一样,颗颗挺拔饱满,连成一片有体积的流动方块。右边有一片空地,可能是供人走的道。左边后身后都是茅草房子的外墙。柯尔林在他的右边紧挨着他,已经在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不知多久了。莱西比却不知道在哪。柯尔林察觉到他醒了,小声笑道:“咱们可能是直接被打包带回来了,计划是一点用都没有啊。”赛洛压低声音问他:“这为什么没人?”“我猜了半天,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临近他们十分重要的这次献祭,不好给族人造成不好情绪,所以把我们扔到没用的仓库,不让族人看见”柯尔林用头指了指左边的牛和耕具,“这些应该是没用的。”“为什么不是打算直接把我们当成奴隶?”柯尔林瞥了他一眼:“这是最坏的可能,但是他们不至于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们那个开发的理由吧,而且那至少要等到献祭以后,他们才有精力忙活这些。”“这样吗,莱西比呢?”“不知道。”“先去找她?”“不,不可能把她带过去直接不给活路。我怀疑,她的金发被看到了,被当成了神明显灵。”“这样都行?”“农人最向往的麦子颜色是金黄色吧,这样想。”“好……”“你为什么一直在问我?”“因为你比较聪明。”“为什么你不聪明。”“因为过往经验显示一般你最适合干这些事。”“哈,我还没有想到为什么我们要来开发新的种植地带呢。”“你……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自信点。”“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在尴尬之前自己没想好理由呢。”“……那你可真是幽默呢。”“你总是能教我点什么。”“什么?你……”“我从你们身上见到了很多我没有的东西,你们一直在帮我。但我帮不了你们……”甚至没有听到你们那引人思考的对话的机会……赛洛心说。他心里随即笑了,我真是窝囊,不会和人聊天,不敢和人敞开心扉,还在为没能成为旁听者而耿耿于怀……“不是帮别人理解什么道理,作出什么尝试才是帮助。”“……”“如果这里没有你,只凭我和莱西比两个人是没法走下去的。”“……”“你被需要,这就够了。”“你解得开这个绳子吗?”“啊……当然……诶但是……”“要不现在解开?咱们主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哈,好啊。”柯尔林随即突然咳嗽起来。“喂,怎么回事。”“嘘,咳咳……等几秒钟。”“……”“没人出现,咱们附近现在应该没人,快走。”他手一抖,直接从背后抽出,然后在赛洛手边划了一下,赛洛手边骤然一松,也抽出手来。“帽子兜上吧。”柯尔林道,然后趴到原先他们身后的那面墙的边缘,向外看,赛洛也看过去,思索着,从怀里掏出望远镜。“看看左边,好像有光。”此刻左边麦田到头也看不出什么来,暗暗的一片,大都是麦子,右前方顺着那一条空地,赛洛发现了空地尽头柯尔林口中的光亮。“一群人,有人拿着提灯,基本都是是族人。”柯尔林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现在估计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半夜了,估计有特殊情况,去看看。”

 

二人悄悄翻过围栏,窜入麦田,弯着腰让麦子成为自己的庇护,柯尔林在前,赛洛在后,顺着耕地的沟往前移动。赛洛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努力抬头借点月光的亮。他紧紧跟着前面的柯尔林,他移动得很快,赛洛不禁担心他会不会撞到隐匿在麦田中的守夜。柯尔林没发出一点声音,遗落下的风已经把赛洛的帽子吹下,赛洛耳边的风声更大了,伴着衣服轻轻擦过麦穗的声音,让他很不安,他的脖子不知道被麦穗还是昆虫搞得有点痒痒,但也不敢去碰,怕发出太大的声音。月亮在他的左边,渐渐往后走。某一个瞬间,他觉得他们已经走了太远,月亮都已经快要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然后他突然抖了一下,冥冥之中的感觉让他害怕,他怕自己的担心应验。他迅速伸手抓住前面的柯尔林,却是一阵簌簌声,只有柯尔林的斗篷被他拽了下来,与麦子一阵碰撞。前面的柯尔林停住了,他想回头看赛洛怎么回事。赛洛没在看他,他只看到自己头顶的阴影在晃动。

 

他微微向后撤了一步,把柯尔林轻轻推往左边,然后迅速弹起,侧身,用全部身体的力量往前撞去。凌空的那一刻,他重新看到了月光,以及一双同样发亮的眼睛,一个背对他们的部落族人正在向后回转的头。赛洛的胳膊直戳入对方的脸,但不知是体格差距还在还是因为什么,对方只是趔趄一下,没倒。赛洛心里骂了一句,回手用胳膊把对方环绕,然后双脚抬起,整个人挂在上面,想把对方挂倒。对方始终俯着身,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样子,但脚下总有些小步子让他还没倒下。瞬间,赛洛背后一阵风掠过,抱着的人直接滑倒。应该是柯尔林。赛洛借机快速翻起来,骑坐在对方脖子上,脚踩着对方的手肘,用手把他的头死死按进泥土里。后面柯尔林对着族人的膝盖窝抄了两下,然后跪在他的胳膊上,手按在赛洛的手上,帮他把人按进土里。

 

确认了人几分钟没再动后,两人把他翻过来,把人的手和胳膊绑在了一起,扣出了他嘴里的泥巴,然后把人尽量埋进了土里,又在脸上多涂了些泥巴。赛洛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向有光亮的地方。“离得不远了,我觉得可以趴过去听听。”“好,小心点,尽快,他们巡视的人可能不止一个。”柯尔林道,他的气息不太稳定。二人重新向亮光靠近,依旧是柯尔林在前,赛洛在后。这次柯尔林更为谨慎,改了四脚匍匐前进。这次,赛洛耳边的风声更轻了,这让他的呼吸和心跳声更加明显,手上沾了半湿不干的泥巴。

 

等到终于能大致听清人群的声音后,二人停了下来,此时离人群还有七八米左右,他们手中的提灯光亮不算亮,而二人在人群侧面的阵阵麦草中,算是隐蔽。赛洛拿起望远镜,一抬起,看到人群正中被留出的空地上,有两个身材格外矮的族人,身上衣着却更精致,应该是族长一类的人物。其中一个是个很老的女人,头上饰品纷繁,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双手在她身前的一个人身上晃动。赛洛移动望远镜,终于看清了老人面前的人。那人一头金发被编成了麻花辫,头顶环绕着一圈一圈的麦穗发饰,甚至多于那位族中老人,身上仅有薄薄两扇麦子编成的衣片挂在胸部和腰间,半开半闭的的眼睛里,浅色瞳孔透出,看不出思绪。

 

 

 

赛洛握住望远镜的手捏紧了。“翌日即那终之神圣之吾族之日,”莱西比面前的那个像族长的人对着人群宣布,“吾等接受了神明遗显之体(久远遗留的神迹显现的肉身)于前夕,故吾等会聆听遗显之指示去完成吾等大祭。”那人转身,面对着最前面的一排人。他们全部跪在族长,老的女族人和莱西比面前,全部是红发。柯尔林拽了拽赛洛。赛洛震了一下,反应过来,把望远镜递给柯尔林,随即注意到了望远镜上的红印,不解地皱了皱眉。“汝等会皆要听从遗显之安排。”老人继续说话,稍作停顿后用稍稍更大,总结宣布的意味道,“待妆发既成,遗显开眼,真言吐息……妆发既成,遗显开眼,真言吐息……妆发既成,遗显开眼,真言吐息……”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声音逐渐俯上节奏。柯尔林轻轻喘着气,放下望远镜,紧张又不失缜密地悄悄道:“他们应该是给莱西比整理完就要等她指示了,我们没法预判她的临时反应,但是她肯定有自己的意识,她的眼睛我看得出来,她在思考,她应该在陪他们演戏,等她睁眼时,我们……”“等等,你……”赛洛打断他,看到了柯尔林手上和身下不属于土地的红色痕迹。“不,我正要利用这一点。”柯尔林笑了一下。

 

望远镜里老女族人已然安置好莱西比,整理好自己的双手,站到适当位置,同时族长的念词的节奏仿佛就要接近尾声一般时,柯尔林和赛洛一前一后披着他们的袍子,先横向冲入空地,然后一副从房子处一路冲来的架势,冲向人群的正中,停在一排红发人的身后。赛洛的身体在颤抖,左半边身体畏缩在柯尔林身后。柯尔林对着莱西比喊:“你疯了!你在干什么!”,这一句族长的最后一句“真言吐息”交织,一瞬间,众人的目光汇聚在几人身上,莱西比的眼睛也在这一瞬间睁开,一只手向前伸出。她的手指向柯尔林和赛洛的一瞬间,仿佛一股强风骤然吹向柯尔林,他的袍子瞬间向后飞去,莱西比正指向的他的右侧腰间,血从一条横向的伤口滴下,柯尔林瞬间挺直,颤栗几下,然后跪在莱西比面前。“你,你要回来了吗……是吗……”赛洛喃喃道,身体不断颤栗,脚下趔趄。莱西比的手平移指向赛洛,那一瞬间,赛洛也在莱西比面前跪下,在柯尔林身旁。

 

人群一片寂静。老人犹豫地开口:“遗显之抉择……”沉静片刻后莱西比开口:“此二人是谁需净化之最,以此二人去祭,悄自于圣湖畔去忏悔,毕,自投湖。汝等会静观远处,火神遗民……静观并跪并自忏悔……天明启程,汝等开路。”

 

赛洛和柯尔林一直面对着地面。赛洛眼前的黑暗逐渐淡去,耳边经过的人变多,一双一双腿排列在两人身侧,声音更加嘈杂,但没人敢多讲话。等赛洛感知到了第一束光时,前方不远处响起淡淡的鼓声和莱西比的“启程。”

 

赛洛和柯尔林颤抖地站起,然后一副双眼无神的样子,鬼魂般向前慢慢飘去。面前的众族人穿着相同的多了几分色彩的服饰,均匀列在两侧,族长和老女族人分列在莱西比两侧,她身前有两人手持提灯,赛洛和柯尔林并排排在莱西比身后。中央三人两侧有额外两列衣着更复杂,身材更挺拔的男人,手持长棍,向地面敦敦砸去。砸地的声音和鼓点相称,大地仿佛也在随之颤抖。众人面前的空地逐渐变得疏松,然后下陷。一瞬间尘土飞杨,灰尘散去后,地面下是一道黑暗的通道。手持提灯的两人率先向通道缓缓前进,赛洛和柯尔林跟着前面人的频率一步步往前。

 

走下一段缓坡后,赛洛终于看清了通道里的内容。提灯点亮的地方,他们脚下是花纹螺旋摇曳的硬土板,通道两侧壁上偶然显现人的裙摆,手,眼球全黑、鼻子正方的脸,圆形的车轮,有棱角的棺木,飞走的兽,岁岁点点的麦地,石块,枪尖,然后是满片的暗红,暗红后又是人,麦地,以及,泉水。赛洛差点就要无法呼吸,差点就要控制不住眼神,控制不住去抚摸壁画,去凝视,记录。他怎么配,亲眼见证这惊人的尘沙覆盖下的岁月。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自己在午后眼光照射下的卧室里捧着书,合上眼,然后就走过了这一路山水,拨开沙尘,就见到了这幻境。直到灰尘搞得他鼻子发痒,他才收回意识去克制。这不是梦,人无法证明此刻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但人可以无比确认此刻自己不是在做梦。

 

壁画中暗青色泉水一路延伸,直到再次见到阳光。赛洛缓缓走上地面,他看到泉水升上地表。身侧的族人向两侧散去,远远围着湖水。红发人随后上前,围着湖水,跪下。长老与老女族人、提灯人、开路、击鼓人分列两侧。莱西比正对泉水,站在泉边,然后轻轻后退,从柯尔林和赛洛两侧推到两人身后不远处。两人微微上前,跪下。身后响起莱西比的声音:“忏悔。”

所有人,族人,红发人,柯尔林和赛洛同时低下头。族人静默,红发人诵经般碎碎念起。柯尔林和赛洛学着他们的声调语气和频率随意哼哼哈哈了几下。然后悄悄对话。

 

“你还好吧吧吧吧。”

“没事一二三四五。”

“这要持续多久久。”

“我们准备完全后,记得告诉莱西比。”

“计划是告知后后,我们一起往下跳。”

“对的的的但是是,记得等莱西比说,发出指令之后再。”

“没问题题题题题,现在就可闲聊吗。”

“按理说是的的的,找点能说的吧吧。”

“一二三四五六七,二二三四五六七。”

“没话说了吗吗吗,好吧随便啊啊啊。”

“三二三四五六七……”

……

 

一阵略显漫长的念咒环节持续了十分钟左右。

“你准备好了吗啊。”

“我可以嗯嗯啊啊,莱西比听得到吗。”

“莱西比莱西比嗯,莱西比莱西比嗯。”

“莱西比莱西比嗯,莱西比莱西比嗯。”

 

“毕。”莱西比听到了。所有人在她的一声后停下了吟唱,全世界突然无比寂静,赛洛的心跳不断加速。

 

“净化。”

 

赛洛和柯尔林颤抖地站了起来,慢慢贴近湖面。二人同时定格,同时在心里默数了三秒,同时听到了彼此的深呼吸声,然后向前一头扎进水里。提前塞进衣服的泥块带着他们慢慢下沉。一阵气泡还未消散,赛洛就感受到背后的又一阵气泡。随后自己的腿被抓住了。柯尔林和赛洛带着莱西比一起向湖底下沉。

 

 

赛洛努力睁大眼睛,湖有点深,但一分钟就能看到湖底了。都说这湖很奇怪,藏着什么大秘密一般,但它只是让赛洛背后发凉,他只看到了湖底一片片的白色粉末和残碎的白骨。等他的手触碰到那些白色粉末和骨骼时,他明白了。这很难描述,但他感受到了指尖非比寻常的某种气息的流淌。他的动作变得顺其自然,他自然而然地在水中漂浮。他看向柯尔林和莱西比,也和他一样。三人闭眼,打开气道。

 

再次睁眼,那是比南部高原还要高远,又还要更近的天空。赛洛坐起来。四周宽广的地面多了些许沟壑,草更绿,天上多了几只飞鸟。这个世界更加干净,像是杂乱画卷里的一块留白,像文明湮灭后给天地留下的最新鲜的一口喘息。

 

赛洛起身,他身边是莱西比,穿着学院校服,头发自由散开,躺在地上,还没睡醒的样子。他的身后,柯尔林仍披着他的麻布斗篷,身上没有被刺伤和爬过泥巴的痕迹,略长的头发编成了一个辫子。他正面对着什么人,那人背对着他,披着相似的麻衣。赛洛走近了。“……神的气息,每个生命死后,它遍重新进入大地,在更多生命中循环。”“那……我,呢?”“消散。”“……”“但这就是生命。”赛洛听着,他没听懂,但他好像感觉到了,柯尔林追寻的那个答案,并不如他期望的那样。他没敢叫他。“你来了。”那个背对他们的人的声音响起,那是自由但苍老的声音。柯尔林听到,回头,他看到了赛洛,赛洛看到了他的眼泪。赛洛面对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哈,和她聊聊吧,下面是属于你的时间了”柯尔林又笑了,然后转向“她”,指了指远处的一座高山“送我去那上面吧……一直到晚上。”他又对赛洛笑了,然后消失了。赛洛转向那人:“他去哪了?”“去山上了,会回来的。”“你是谁?”“我是已不能算是神的最后的神明,我替诸神在世界逗留。”“逗留,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停留了,但这世界还需要最后一个保险,那便是我。”“保险什么?”“哈哈,你不先问你的问题吗?”“啊,抱歉……我想知道,诸神间的战争,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爆发了战争?”“诸神间未曾有过战争。”“……没有过?”“没有。”“那现在的历史学解释……”“那是人类的理解与推测,那没什么错的。但你若问我,我就告诉你事实。诸神间未曾有过战争。”“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和人一样,拥有人的身体,人的思维,人的欲望。他们和人类一起生活,直到厌倦。”“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问的,曾经的历史。”“……”“你能总结诸神之后的人类历史吗?一句话。”“我……”“历史太长了,不论是诸神抑或人类的。什么都发生了,什么也都在层累。每一天,每件事的碎片,那不是历史,但从第一天看向最后一天,从头至尾的那一眼,就成为了历史。”“诸神的千万年,也和人类的千万年相似?”“是。”“那之后呢?诸神去哪了?为什么只剩你了?”“诸神控制万物运转的频率,他们离开时,释放了全部的神力。所有的神力,直到今天,都依旧寄寓在世界的每一处。每一处神力,都维持了没有诸神的世界的运转。就是你刚刚听到的,神的气息。这也是我要维护的世界规律,我存在的意义。”“所以除了你,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了?”“是。”“那今天的人们,他们口中的那些,他们信仰的那些……”“只要看不到神的消逝,信仰就会一直延续,所以众人才止步于历史的推测。一如河灯。这并不是错的。”“那那些部族的人,为了毫无不存在的信仰,去做不可原谅的事……”“与前者相反,这也是其弊端。人们被困于信仰之下,失去思考,一如……”“从出生起便立于神明历史和人类文明阴影下的每一个人类。”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赛洛回头,莱西比站在那里,对赛洛和那位神笑了笑。神也笑了。赛洛再次转向神:“那如果我把今天的一切记录下来,然后告诉世界上的人呢?”“他们不会,也不愿意相信。他们需要信仰,人类也需要自己探索走出那片阴影的道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到底是哪?”“这是世界的最远方,属于世界的一部分,但人类又常常无法驻足的,给神作停留的地方。在那片泉水下消散的生命身上的神的气息未能得到循环,它们堆积,形成了独特的气候和神奇的泉水。因为内心在呼唤神明,追寻着答案,所以你们在泉水下跟随神的气息短暂地迁移到了这里。那把匕首也帮助了你们,它承载了过重的生命和神的气息。”赛洛刚要追问,莱西比道:“柯尔林已经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我这里摸走了。”她转向神,“但是,为什么它承载了过重的生命?”“那是跟随旅行者的家族,千万年历遍山川,寄托旅途中相遇的情思的匕首,它见过了太多生命。”赛洛追问:“那我们来到这,不会对其他有同样追求,为此努力的人不公平吗?”“你们也不是仅有的到达过这里的人。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这是与我有关的相遇,我也看不清楚。”“好,谢谢,那个,能把我送到刚刚柯尔林去的地方吗?也是一直到晚上。”“稍等,抱歉,”莱西比打断道,“等我问一个问题后,把我们一起送过去吧,待到晚上。神出现之前,有什么?神为何出现?”“你在询问世界的本源吗?抱歉,我也不知道。”“好吧,谢谢。”神笑了笑,赛洛和莱西比眼前一晃,同时来到了那座山上。

 

柯尔林坐在二人前面的某块石头上,回头笑了笑:“你们来了?”山上可以俯瞰那世界的最远端,但看不到更远处,那里只有云海。柯尔林不知道怎么掏出来了一把小里拉琴,一点一点地触碰着弦。三人随意地聊,赛洛寻求了弹琴教学,一直到晚上。

 

这山的位置足够远,这山足够高,他们看到了星星。

 

 

 

后话

 

赛洛摸了摸胡茬。收拾好自己自己的全部行李,准备阔别自己读了七年又留院指导了十几年的学院。说实话,他已经觉得有些迟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走出校门,他看到了那辆附着呢绒和金镶边的马车。把金发系成节、规矩别好的莱西比下来迎接了他。

 

他们一路坐到了东海岸某个偏僻无人的沙滩。一边聊天一边把刚捡起来的贝壳穿成串,把一些小字条,小相片卷成卷塞进去,然后投入水中,看着它向远处飘走。“他会看到吧。”“别这么说,应该说希望他探完路之后把回信寄到。”“那就祝他探路愉快喽,多发现点好玩的,别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介绍。”

 

告别了那个活得最自由却无法实现自己愿望的人,赛洛又告别了莱西比,她明年就要担任二家主。“希望弟弟尽快接替我的位置,那之后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赛洛再次踏上了旅程,不同的年纪,不同的伙伴(他带上了他后来养的鹦鹉艾尔克),那错过许久却终又重逢的他注定要做的事。

 

 

作者阐述

可能啰嗦了,但是个人啥也不想删了,多就多吧。可能后面和前面有联系不是很好或者不是很自洽的地方。好累但是总体还是很爽的,写了一些想说的或者心里的想法。感觉搞得很经典西幻冒险三人组了哈哈哈,很贫瘠,只能如此了,但是本人也不讨厌这样。不会真的有人看完了吧(如果是的话我跪下谢谢你(您)看完我的废话!)

avatar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2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2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