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死亡瞬间

我想起了一个年轻人——仍旧年轻的一个人,被死亡本身阻止了死亡,这也许是个不公正的错误。

 

盟军成功地在法国土地上站稳了脚跟。德国人已经被彻底击败了,而现在正在徒劳地进行着无用且凶猛的最后挣扎。

在一座大房子里(它被称为 「城堡」),有人相当胆怯地敲着门。我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会来给这些大约是在寻求帮助的客人开门的。

但是这一次,只听一声嚎叫:「里面的全都滚出来。」

一个纳粹中尉用可耻的正常法语,让最年长的人先出去,然后是两个年轻妇女。

「出去,出去。」 这一次,他在嚎叫。

然而,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试图逃离,而是以一种近乎朝圣的方式慢慢前进。中尉给他展示着子弹与手榴弹来吓唬他,显然战争已经发生,这片土地已经是战场。

中尉用一种怪异的语言哽咽着,他把弹壳、子弹和手榴弹放在这个已经不那么年轻的人的鼻子下(人老得很快),叫嚷道:「这将会是你们的下场。」

纳粹把他的人排成一排,以便按照规则一个一个的射击。年轻人说:「至少要让我的家人进去。」 于是就这样:姑姑(八十二岁)、他的母亲(年轻一些)、他的妹妹和阿姨;一长串缓慢的队伍,沉默不语,仿佛一切都已完成。

我知道、我知道,德国人已经瞄准了他,只等着最后的命令,当时他经历了一种非同寻常的轻松感,一种幸福感(不过并没有什么可开心的)——无上的喜悦?死亡与死亡的交锋?

在他的位置上,我不会试图去分析。他也许突然变得不可战胜。死亡——不朽。也许是狂喜,或是对痛苦之人的同情,是不再不朽或永恒的幸福。从那以后,他被一种秘密的友谊束缚在死亡的边缘。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回到了这个世界上,附近的战斗爆发出了相当大的噪音。发过的军官想为一个他们知道有危险的人带来帮助。中尉走开了,以便于观察周围的情况。其他的德国人则按部就班地待在那里,准备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保持了下去。

然后他们中的一个人走过来,用坚定的声音说:「我们不是德国人,是俄国人」,并带着笑意说:「瓦拉索夫军队」,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他离开。

我想他还是带着轻快的感觉离开了,直到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遥远的森林里,在那里他仍然被他熟悉的树木所庇护。在密林中,经过多少时间,他突然重新发现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到处都是火光,连续不断的火光;所有的农场都在燃烧。

稍后,他得知有三个年轻人,是农民的儿子——对所有的战斗都很陌生,他们唯一的错误就是年轻——被屠杀了。

甚至是那些在路上、在田野里浮肿的马匹,也证实了一场战争的发生。实际上,时间已经流逝了多久?当中尉回来后,发现年轻女主人失踪了,为什么愤怒没有促使他烧掉城堡(不动的,雄伟的)?因为它是城堡,外墙上刻着——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提醒——1807年的日期。他是否有足够的修养,知道这是著名的耶拿年,拿破仑骑着他的小灰马,从黑格尔的窗下经过,使黑格尔在他身上认识到了 「世界精神」,正如他写给朋友的那样?谎言和真理:因为正如黑格尔给另一位朋友写的那样,法国人抢劫和洗劫了他的家。但黑格尔知道如何区分经验性的和本质性的。在1944年,纳粹中尉对城堡有一种尊重或考虑,而农场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一切都被搜查了。一些钱被拿走了;在一个单独的房间,中尉发现了一些文件和一种厚厚的手稿——其中可能包含战争计划。最后他离开了。所有东西在燃烧着,除了城堡。

毫无疑问,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当时开始的是不公正的煎熬。不再有狂喜;感觉到他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在俄国人眼里,他属于一个贵族阶层。

这就是战争:对一些人来说是生命,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残酷的杀戮。

然而,在枪声不再响起的那一刻,也就是枪击已不再进行但同时正即将发生的那一刻,仍然有一种我不知道如何说出的轻松感:从生活中解脱了出来?无限的可能性在开放?既不是幸福,也不是不幸福,也不是没有恐惧。也许已经超越了这一步。我知道,想象之中这种无法分析的感觉改变了他所剩下的存在。仿佛他身外的死亡从此只能与他体内的死亡合流。「我还活着。不,你已经死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剩下的只是死亡本身的轻盈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死亡瞬间从此永远地被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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