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往日繁华的城市黯淡了下来。江曼小步的走在街上,看起来像是悠闲地散步,但那厚重的围巾下面,是一张憔悴惊恐的脸,深陷的打着阴影的眼窝,和一颗有气无力的跳动的心脏。
忽然,一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小野狗,从不知哪里,欢脱的跑来。江曼被吓了一机灵,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她喘着粗气站了起来,望着已经跑远了的小狗,不禁笑出声来。这是她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笑声,接着一阵胃痛向她袭来,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便又恢复了原状。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砸向她。江曼的父亲江安华,生前是北京大学一位著名的量子物理学教授。那是一段梦境般美好的时光。她和父亲一同住在北大校园里,同楼的还有几位退休老教授和一位她父亲的好友。那时,整栋楼里,空气是温暖的,江曼的内心也是安逸的。
然而,就在江曼经过高考,顺理成章的考入北大后的第二年,江安华却因为突发脑淤血去世了。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那间温馨的小屋变成了江曼最不想回去但又不得不回去的地方。在那里,她时常在白天和夜晚听见细微的声响,她不知道那是人,还是鬼。
继续走着,一个红色的招牌出现在江曼眼前,上面白字写着“XX餐厅”。“应该就是这里了”,江曼想到。她听朋友说这家餐厅正在招聘服务员,于是便想趁寒假来打工挣点生活费。
刚走进门店,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就呛得她咳嗽了起来。她询问着找到了餐厅老板,几句简单的交谈过后,她便成为了这家餐厅的临时员工,一个月三千。
第二天江曼就站在了餐厅里。餐厅生意很火,服务员人手不足,所以每个人都快步小跑着。怎么给客人点菜,怎么取餐上菜,江曼全然不知。一上午,别说是上菜,她就连半步也没离开过自己站的地方。到中午,她就着塑料盒,吃着近乎“饲料”的,炒糊了的土豆丝和像白水煮的西蓝花的碎叶,同时听着同事们口无遮拦的聊天内容。江曼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厌恶,她所看到的,听到的,尝到的,闻到的一切都令她作呕。这时,一阵奚落讽刺的话语连翻像她袭来“看那边那个小孩,一 ”。江曼脑子里嗡嗡得响,又是一阵胃痛,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发烧,泪水倏得盈满了眼眶。她尽力克制着自己,默不作声,背过身去。或许是在隐忍,又或许是在逃避。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好转。一个星期后,江曼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时,她正用颤颤巍巍的双手端着一个刺啦作响的铁盘,要放到客人桌上。突然间,被不知什么人从身后一撞,灼热的铁盘直接反扣在她的小臂上。上面的烤茄子和汤汁,一丝不落的被倒在了客人的身上。于是,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声低而粗重的咆哮。江曼的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火辣辣的,钻心,像在被小刀乱划。而那个男顾客则像机关枪一样骂骂咧咧个不停。就这样,场面一度混乱了起来。但很快,所有人,服务员,经理,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或指责,或辱骂起江曼。似乎她跪下磕头都不足以弥补自己的罪状。
最终,江曼承担了全部后果,被扣了工资,但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识了这个真实的、冷漠的世界。她再次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比起几个一个月以前,她现在的处境更像是一只被主人恶狠狠地抛弃的流浪狗。但这一次,她的内心却平静了很多。
坐在公园长椅上,江曼望着眼前成片枯黄的落叶,竟感受到了一丝欣喜,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始至终都没变。就这样,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她看着太阳一路从东到西,月亮由隐及现,不知怎么,她的内心轻松了许多,像是脱去了一层黑胶皮外衣。
望着明亮的月亮,江曼想到,眼前的一切很糟,但是呀但是,不论如何,落下的东西还要捡起,生活还要继续。所以有些东西就让它随风去吧。
那天晚上,江曼做了个梦。她梦见了遥远的大海和万马奔腾的草原。这时,她是那只搁浅的鲸鱼,是在海水的漩涡里打转的海草,是飞跃过一半浸在海水中太阳的海豚,也是呼啸而过的马群中最健硕迅猛的那一匹……